2013-03-02 19:14:57九十九我魔

〈閱讀×鏡頭手記──《殭屍哪有這麼帥》、《低俗喜劇》〉



 

  059,《殭屍哪有這麼帥》。 

  這是一次對活死人(殭屍)文本的、富有某些趣味的更新。

  有意思的部分就在於《殭屍哪有這麼帥/Warm Bodies》把殭屍存在人性與改變可能的這點拿出來做文章。有幾個設定都還算不錯玩,例如殭屍吃人腦能夠體驗對方的情感與記憶、殭屍是不睡覺的、殭屍也能說簡單的詞句、殭屍吃人肉到最後就會成為表皮掉落的骷髏等等,讓人對始終只能扮演集體反派的殭屍有了進一步的理解與想像。這是有趣的逆向操作,或許能讓保有僵固認識的人心發生些柔軟變化,也算是此一幾乎拍爛的電影類型的小轉機。

  然而,文本還是太愛情萬歲、太過輕易地讓殭屍在愛情的救贖下獲得新生的機遇。幾乎沒有什麼掙扎。只是男主角對女主角的一眼就決定了所有變化的到來。更細微的矛盾與渴求都簡便地帶過去了。編導並沒有處理殭屍男主角對血肉的貪婪與壓抑,也沒有展開女主角對男主角吃掉前男友的劇烈情緒,反而讓她好像花癡一樣,好容易便把愛情移動到男主角身上。真是青春與愛情的全面勝利。

  此外,藉由人腦體驗他者記憶、以讓自己更接近活人的梗亦缺乏用力地鑽透。你認為這裡面很多東西可以玩,也很適合再多一點殭屍著魔般渴求人腦(吸毒)一樣的安排與調度──

  不過,這是一部好萊塢罐頭片,愛情片為裡,殭屍片為表,能夠讓殭屍稍微獲得平反機會,使人多點思考,發現在習以為常、理所當然狀態裡的,別的什麼,已經是相當不錯了。如果希望它暴露人性的殘暴與痛苦面向,似乎太過苛求。

 

  ──102/3/01,下午兩點四十分,與夢媧,在高雄大遠百威秀Gold Class影城。

 

  060,《低俗喜劇》。

  彭浩翔編導的《低俗喜劇》,約莫是你近來所看過最有暴龍般樂趣的電影了。它是一種美麗而動人的輕浮,一場編導、演員都躲在暗處竊喜的玩笑。它輕盈到了某種程度,教你愉悅得彷彿要脫肛到失去重量、漂浮在半空一樣。

  在非嚴肅的形式藏著極為嚴肅的意圖。《低俗喜劇》藉由各種低俗的語言(髒話、疑似有性暗示的台詞)、動作(與騾性交、爆爆糖口交──話說你個人十二萬分地好奇到底香港後來爆爆糖有沒有熱賣到斷貨啊)、愛情情節(當女主角非常認真地對男主角整個演藝圈他才是唯一想認真口交的對象或者要他繼續上半身的想重大事情、無思考性的下半身就交給她的嘴巴玩了,你差點連肺都噴出來)等等,顯露了香港當下的特殊情境。尤其是對演藝圈的五花八門、光怪陸離,更是竭盡所能地使其顯影、現形,包括監製如何犧牲一切、不惜把自己醜事在公開講座裡宣揚開來(順便也講了監製只是一撮陰毛以阻擋肉體摩擦的疼痛)只求出奇制勝、讓片子熱烈大賣……

  唯彭浩翔全面性的不正經夾帶著隱隱約約的忿怒與深深的憐愛。他對香港(本土)的斗膽冒犯,實則恰恰是他對那座島的潮濕愛意(──呃當然也有可能他真的很想四處愛液噴發就是了)。片中人物與環境的可鄙,正是他的棲居。你在那些再三起伏的嬉笑怒罵的大後方感覺到一股憂鬱與哀傷交織、極為複雜的什麼。一個居住者對所在地所提出的告白。他像是一條賣力吠叫、想跟所有人說你們的頸子正套著鍊子的狗,甚至最後還暴露最大的鍊子就在自己脖子上的事實。

  拿《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大尾鱸鰻》與《低俗喜劇》對比(真是對不起《低俗》啊,居然要委屈它和這兩部島國便當片放在一起討論),高下立判。前兩者真是低俗到了最低點,就只是要人笑出來,至於笑的後面究竟潛藏著什麼樣的心理機制,他們一點都不在乎,就像遙控可以打開電視,所以他們只要遙控就好了那樣,他們要的不過就是將觀眾的笑聲綁架成鈔票罷了,那純粹是娛樂的操作。然《低俗喜劇》卻是一再挑釁人(香港人)的耐性,其低俗具備難能可貴的高度,而且重點在於將低俗的種種社會、人性風景披露開來,這就夠強悍地擁抱了喜劇的境界。在乍看庸俗而娛樂的包裝下隱匿著非常嚴肅的觀照內部。

  Milan Kundera寫過:「不是發笑,不是嘲弄,不是諷刺,而是一種特殊形式的詼諧。按照帕茲說法(這是了解幽的關鍵),『幽可讓所及之事曖昧起來。』……」你的個人觀點則是:好笑與可笑是不同的。好笑是一種計算,是一種經過種種台詞與動作引起笑聲的虛耗性表面作為。可笑卻是讓人看見事物的離奇與荒謬、具備清醒意識的爆破性策略。譬如銀幕上有個人踩到狗大便還跌個狗吃屎,觀眾便都笑了,這是好笑;但距離拉得更開,一群人圍著看一部電影正在臉部扭曲歪醜(很可能)瘋狂大笑的畫面,不就有了頗為要命的可笑性嗎?

  是以,你真誠地認為《低俗喜劇》更偏向詼諧與可笑,它也的確讓所及之事曖昧。這個曖昧就戳到了香港與香港人當下處境的痛處。而喜劇的意思與巧妙就在這裡有大發揮,亦即將生活現象與狀態透過誇張化的形式表達,讓人照見、意識自身的庸俗與可憐。你這麼想:如果說人生必必然是嚴肅的,那麼從另外一面來看,人生也就無疑的會是輕浮的吧。而《低俗喜劇》絕讚地呈現了這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