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橋〉(一)
Ⅰ
死去多年的女人回來與我們相會
我們感覺到但看她不到
聽到她的聲音指示我們
操作屋子裡的一架放映機(總
是在那裡)手搖放映機發出輪軸
滑動的聲音長出一束光(總是
一束光)圈住屋裡另一個角落
在那束光下
於是她出現
你後來會看到被淹沒了一半的島國之南。一半。只剩下一半。偌大的高屏,在衛星高空攝影下,顯示出黃稠稠一片。幾乎所有的綠都消亡了。幾乎所有的綠都已是遙遠的夢的那一方。這麼荒唐的事終於來到眼前。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妳住在市區,距離水,還很遠、很遠。但風雨來的時候,不少東西被砸了。樹跌在門前,壓壞一些什物。暴雨迅速攻襲,反覆、反覆敲擊玻璃,猶若一單調、堆疊的低限音樂,沒有中止。而夜晚促使妳貼近從未體驗的深
你度過無有驚險的假期。事物好像都在它們原來應在的位置。安全無虞。你不曾領會那些恐怖的時光。反倒極其安穩平靜的,你寫下不少與語言共同盤節、編織的謊。你在風雨以外,持續寫你無關於苦難的小說。
妳凝視著。手機像是沉
你靜
妳不被看見的時候,是不存在的。妳不被傾訴的時候,也是不存在的。而風雨都因為妳而獲得飽滿的存在感,妳的驚懼餵食它們以壯大了聲勢。它們是一排又一排的夢魘倒落,衝鋒陷陣,純粹的顛倒,一種毀滅的信念。
你想到死亡。在內心最祥和的瞬間,你認為自己已跨過某種界線,薄膜的,帶著微微血管的牆。但那靠近死亡嗎?牆的另一邊是你的經驗所能解讀的嗎?是你的文字所能重現、呈述的嗎?抑或你只是在接觸的頃刻被夢彈回來罷了?
然後,你們會一起聽見帕諾瑪先生的聲音:「你不能混淆死亡與不存在;不存在的形態佔有了出生之前的漫長時間,而且與死亡以後同樣的綿長歲月顯然互為對稱。事實上,在出生以前,我們屬於有可能實現或不實現的無盡可能性的一部份;反之,一旦死去,我們就無法在過去(我們在死後完全屬於過去,但是我們對於過去不再有任何影響)和未來(未來即使受到我們的影響,也還是我們的禁地)實現我們自己。」
A
像一切鬼魂應該出現的樣子
我們被蠱惑忘了追問那些死後的細節
她完全褪了顏色
像一張黑白電影
妳清晨起來時,雨依舊不停歇,猶如偏執狂。或者猶如妳所知的一個侏儒小孩、可以用歌唱切割玻璃。那是鈞特․葛拉斯筆下的奧斯卡。他的鼓聲,反覆、反覆敲擊的鼓。一小點,一小點的鼓音,愈來愈具體,愈來愈足以造成妳的毀壞。
你想起女孩。意識回到腦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應該打給女孩。事實上你已經伸出手。但有個東西阻擋你。那是少了一隻的手套,掉了一只的戒指,女孩送給你的項鍊的斷裂。你為之卻步。你不願多想,但徵兆、符號已出現。
妳恨恨地撇過頭去。手機在妳的背後。只不過耍了一頓脾氣啊。難道這不是妳的權力嗎?難道這不是男人寵壞的?而男人卻大張旗鼓地運用緘
你煮好咖啡,搬張椅子,坐在窗邊,小口、小口的啜飲。氣味在口腔濃厚、深情地流轉。你以為舌齒都耽溺於一抵死纏綿的狀態。樹在你的眼瞳邊緣搖蕩,葉片偶爾聒噪,風則是屢屢閃爍而過。你在安逸的屋子,無驚無擾。
妳對男人的霸道有點喘不過氣,開口閉口都是那些虛構的事物。妳認為是病態、怪異而扭曲的小說。究竟那些跟你們之間有什麼關連呢?多接近走火入魔啊…而妳的愛為何沒法讓男人正常呢?為什麼,為什麼呢?
你似是沒有慾望,沒有慾望的顏色,在你的生活底,唯一的色調就是白紙黑字。你在黑與白之間,移動、旋轉和跳躍。你總是在這裡的同時,又到了彼岸。你是漫遊者。你是宇宙的一種示現。你是鏡子裡的生物。你總在尋找你的倒影。
妳比較想做的是,停止這場風雨。停止吧。而後,妳將氣勢洶洶,將捲著妳的怒氣,蒸騰的,扶搖的,衝進男人殿堂般的思維。妳有股衝動要改變,要衝毀橫亙在你們之間的秩序。妳不懂轉眼灰飛的字語怎會重逾生活?妳不懂。
你們會再度聽聞帕諾瑪先生的聲音:「死亡就意味著放棄自己,停留在一個確切不移的狀態裡,而且不再有改變的希望。……並沒有低估活著的狀態相對於死亡的優勢:這種優勢並非針對未來而論,因為未來的風險總是很大,而且利益也不長久:優勢在於活著就有可能改變自己過去的樣態。……而是一旦事件被容納進入一段人生,事件的排列並非依照時間先後的順序,而是對應於一種內在的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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