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的雨滴或者火焰──默看《風雲2》、《2012》〉
以他的喜好來說,對結構明確而精準於一套工序製作的敘事,常常是無聊而且不耐煩的。那就像是去知名的連鎖餐廳用餐,初初每一道食物都有著一份拿捏顧客味蕾的鑽研,即使他被逮住了,也不得不佩服業者的心理設計。但一次,兩次,三次以後呢?笨拙如他的味蕾也會感覺困頓。彷彿世間只有這種味道似的,再也沒有別的。統一而單調。
標準化就意味著失去個人節奏與意外的驚喜、驚──即使那通常以混亂的形態出現。而好萊塢的電影便往往讓他覺得可笑、羞恥(他必須乖乖的坐在戲院裡,感受那些環套:製作者以為必然能震驚、感動觀看之人的淺薄)。看著,看著,連飢餓這件事都會被遺忘啊…並不是由於精彩,而是那隱藏在每一個鏡頭、對白之後的操控性讓他連飢餓都呼喚不起來了。
《2012》明擺著就是這樣的電影。他從頭到尾都覺得睏倦、疲累。好像被人拿著鞭子逼迫讀著黑板上演繹、幻化的啟示錄。各種災難的景象大彙演:地震、海嘯、火山爆發等等,全都混搭在影片中。當然以特效的擬真性或者災難畫面的新意(至少導演沒重複過往場景)都沒話說。方舟的設計也頗為壯觀,但新穎與獨到處卻不及大膽結合精神異常、恐怖異形和救世神話的《顫慄異次元/Padnorum》(詳見《食影人:第Ⅱ吞食》之〈最後了漂浮中的人們最後一道呼吸──
而關於倖存者與災難也缺乏新的辯證,只聚焦於最後那些生存下來的喜悅與感激,而對死去的人,對人類持續破壞地球的惡,幾乎沒有慈悲──看看十億歐元買方舟一席位子的設定是如何真實的臨近於人類必然會做的事,而最後的所謂人性召喚:「當我們不再為彼此奮戰,就是人性泯滅的時刻!」是何等戲劇性,卻又何等的諷刺(他想:其實我們已經停滯很久了,停止為了其他人奮戰,尤其是人以外的生命)──只著重在地球毀壞的場面的呈現,還不如《大浩劫》有趣而充滿輕盈(無論發生什麼事,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人性意味(詳見《食影人:第Ⅱ吞食》之〈惡水來臨時他們都還在做些什麼──
而彭氏兄弟的《風雲2》(想想多年以前,他可是買了漫畫版前傳的《風雲》小說數十本跟將近百本、各版的《天下畫集》呢),唉,對白乏味到不可思議,來來去去都是些交代,簡直像是人物們不懂得話語似的:語言的終結之境?
不過找來的人適如其份,至少跟《天下畫集》的模樣相仿(啊,也試演過華英雄這次扮起無名的何家勁真是久違了,而任達華,嘖嘖,的確有絕無神的霸氣,可惜戲份少,安排給他的廢話又很多,實在可惜)。主要動作畫面也把效果作足,華麗、刺激──步驚雲的霸(一云一十的自創怪字,音為霸)劍黑雲跟以細絲扣緊壓制絕無神那一幕調度很是漂亮。
尤其是風雲大對決(在《天下畫集》──台灣直接以《風雲》漫畫名義發行──裡,這一段是以罕見的大篇幅黑白色調展現,充滿了濃厚的灰暗與可怕的畫面張力),在山崖最後大戰以前,步驚雲以戰心引入聶風的那一段(兩人靜止,驚雲跪地握劍,聶風持刀而立),更是叫他欣喜。彭氏兄弟真是非常擅長以雨滴的意象說故事。在《無聲殺手/Bangkok Dangerous》(詳見《食影人:第Ⅱ吞食》之〈雪通過刀鋒刀鋒通過火焰火焰就通過了我——
在步驚雲胸前,定格的雨滴。
風、雲二人乃進入恆久的冥想異境。
持續刀劍對決。
然後猛然的爆炸。
接下來才是反倒讓他沒那麼喜歡、激躍的山崖大戰。
彭氏兄弟用了大量的人物特寫與生動而猛的音樂傳達對戰的驚險、壯闊。直接把演員放進漫畫色調作為串場的嘗試(絕心率眾吞食中原江湖)也挺不賴。而正由邪皇教導入魔的聶風與無名傳授劍法的步驚雲,這兩人習藝的畫面剪接在一塊,對他來說,更直接把《風雲》對武俠(包含小說、漫畫、電影)的貢獻標示出來。那提出了一個新典型:正與魔的合作,以擊倒一個更大的邪惡。但接下來就是悲劇:入魔者不得回頭。
可惜終究如眾人所知的,這之後,風、雲依然常在。無名也是。墮入山崖的步驚雲甚至失憶而擁有了另一個女人與家庭。他感覺到進入另一種霹靂布袋戲的惡夢(或者是其他閱讀者絕無完結的美夢?)。真要命。
──98/12/13,晚間,《2012》,微風國賓影城。與妹妹。
──98/12/15,午后,《風雲2》,微風國賓影城。與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