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紅色圍巾的女孩她如此適合湖面──默看《11月的孩子》〉
聽到發行商說很怕電影只剩下一種時,心裡頭的樹就有了飛揚的感覺。一股風由莫以名狀的地方吹拂而來,將樹如髮的葉,颳得喧鬧而姿態歡快。你以為:多樣性才能繼續使文明挺進並能從衰亡之中找出脫逸之道。無論是讀的人,或者做的人,顯然都還有誰採取著金錢利益以外的價值觀。就算那些價值觀與你無關,但卻在哪裡撐持著這個世界,也撐持你的微薄信念:人類還有溫柔、美麗的可能。
《11月的孩子/November Child》,佳映發行──記得沒多久前看過該公司的特映,那是黑澤清的《東京奏鳴曲》(詳見《食影人:第Ⅱ吞食》之〈以濃烈日光襲擊吧就粉碎成最初的樣子──
編導的敘事手法,看似紊亂,實則精確、隱微。主要分成三個時間程:1980、2007、2008三個軸。尤其2007年的十一月更形重要。文本一開始就將這三段時間一一指出:首先是1980年發生了俄國逃兵事件,以及安娜與該逃兵的叛離東德到西德去。安娜的女兒英嘉被拋棄在外祖父母那兒。其次是2008年,作家男人出院,在希望他拋下過去的妻子面前說,他一定要找到那個女孩。時間倒回2007年,英嘉和
這三條時間線確立(2008年主要作為再尋找──作家男人與英嘉的「未開始」──的意義去承接文本之後2007的尋找而存在,僅只一段),故事便在1980與2007年之間遊走,亦即逃離國家與英嘉尋找母親的兩條。比例上,尋找母親(根源)的份量亦較多。而這便是文本裡尋找與反尋找的雙重性。當戴著紅色圍巾的女孩致力於查明自己的母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到哪裡去,為什麼不來找她時,英嘉身邊的人,包含祖父母、媽媽的死黨,那個俄國逃兵,甚至是她自己的
他們反對把往事挖掘出來。他們,那一代人甚至共同採取切斷與那個年代聯繫的所有記憶。作家男人的哥哥發覺了他們的父親是納粹紅人而不停循探真相,哥哥意外死了,他反倒覺得鬆了一口氣。還有亞歷山大(英嘉的父親)坦承安娜被關進精神療養所,他也有類似的感覺。而安娜承載的是:拋棄女兒的痛苦。醫生說,她嘗試著不再想起那個經驗。但對往事的切割,對痛苦經驗的全然背棄,卻終究無以成功。安娜自殺了。而往事(文本中提及時)總是以一明亮、溫暖的色澤與調度返回。往事所承載的力量,無與倫比。
《11月的孩子》中另一個尋找的角色:安娜的寫作老師(即作家男人)。他的尋找是具備終結意義的(他想寫安娜與英嘉的故事,告別跟找尋往往擁有同一個源頭),與英嘉「重新啟動」的尋找截然不同,而且也複雜得多。來到該小鎮,找到了全然不知過往的英嘉──他是找英嘉?找自己的書?還是找過往安娜(的化身)?這是總清算?抑或是如英嘉般的人生再開始?而在2007年末英嘉發現他的意圖到片頭的2008年他出院之間,他經歷了什麼?而他又確定了什麼,乃至於他非得再次去尋找英嘉不可?
讓我們回到英嘉的選擇:她不畏懼於去理解,去探勘在歷史(個人或集體)之中潛藏的事物(或者說潛藏的陰影)。即使最後回到原點。她說:母親還是死了。一如她尋覓之初。即使如此,英嘉還是有個部分不一樣了。她對小鎮告別,離開。最後尾聲,在火車上,陽光明媚的窗邊(人物所處的現在,於文本裡,畫面常是一派灰暗、陰鬱,近乎灰敗的,唯獨此時例外),女孩提筆在紙上寫下什麼,宛若正要開始寫下她的故事。那一幕叫你如此悸動,而深刻、溫暖。
──98/10/28,晚間,《11月的孩子》特映會,真善美戲院。與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