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12 17:41:22九十九我魔

〈慾望如此輕盈滑行──默看《慾望之翼》〉


 

  一開始,是一座塔。由四方形箱子往上堆疊而成的塔。箱形之塔。模糊的人形由上而下,慢慢地爬下。周遭圍繞著一對又一對著膚色衣裳的人們在跳著。女人像是鳥。輕盈的鳥在男人的胸膛、手臂與大腿間跳躍、迴旋。優雅得如一種愁。

 

  三月七日,晚間,國家戲劇院,座位一樓八排三號,【西班牙國家現代舞團/Compania Nacional de Danza】的場:《慾望之翼/ALAS》,改編自默非常喜歡、喜歡的文‧溫德斯/Wim Wenders電影《慾望之翼/ Wings of Desire》(詳見:《食影人》之〈當天使凝視妳。無聲的光。所有的顏色都剝落。——默看《慾望之翼》〉)。編舞者納丘‧杜亞托/Nacho Duato,導演湯瑪斯‧潘道爾/Tomaz Pandur。有不少引於同名電影的獨白:天使的叫喊,對不聞不動的人間所激昂發出的叫喊。綿密而孤獨。

 

  情慾流動在舞者之間,緊密的纏綿,男女、男男、三P,伴侶的互換,色在糾結之中。燈光、音樂都有其色調。每一種色調,膚色、黑色、白色都有了斑斕的意味。身體與身體的黏膩所彰顯的色情,都是碰撞都是糾葛,也都是輕盈的。

 

  從舞劇未正式開始時,一直蔓延在耳中的輕聲細語,也在肢體語言中顯示,以最輕小的姿態。女舞者的腳尖,猶如輕觸水面,旋即彈起,藉由男舞者的支撐,往上方飛去。或者滑行。大量的滑行。以別人的力量為軸樞,雙足貼地,彷若要御風而去。慾望的輕盈。男、男之間的纏結的舞則是急遽而猛烈的,近乎撞擊。即便如此,那慾望仍舊輕巧如鳥。

 

  各種形色的鳥,無形而透明的,鳥。鳥在舞者與舞者、動作與動作的縫隙,揮動翅膀。輕快的跳動。並且還沒有形體的天使,穿梭在舞者之間,有著操控、迎合和戲耍的趣味。那是黑色的天使。

 

  等到祂降落,降落到人間,成為他,成為人類,成為一種會毀滅但擁有碰觸碰觸、對人言說、可見的生物,一開始猶若滑行般的輕盈舞蹈型態,便逐漸有了拉扯、有了重量,甚至有了金屬感(陰影濃密地佈滿塔,現場響起劇烈的機械式的音樂)。肉體的質量。肉體的紮實存在。肉體像是一根向下的箭頭。一直刺向地面。

 

  而塔的高聳並不向上。沒有上方。後來舞者都走進塔。彷若他們自願困在塔裡。塔滿足了他們往上的意願。但沒有上方。有的只是無窮無止的聆聽與寂靜。人間跟天上的分野變得曖昧變得朦朧。

 

  於是,默便聽見了隱匿的〈自由肉體〉的聲音:

        為了到達一個神秘的所在

        牠們被說服

        向下墜落

        僅僅配備了

        一首

        詩

        國王的

 

        防彈衣

        幾近於輕盈

        即將是虛無

        比災難還殘酷

        比傷口還被劃開

        墜落

        一再地墜落

        交纏著擁吻

        情慾被噴出

        拉鍊一般讓人忍不住

        有一美麗的

        結構完整

        可以迷失

        不停旋轉的舞步

        摧毀道德

        從墜落到達墮落

        唯一超越墮落的墜落

        即將到達

        完美

        與飛不起來

        天使們

 

        為了一個卑微的願望

        捐出所有的羽毛

        純潔散落一地

        過期的眼眶

        流出了

        蛆

  (《自由肉体》,有河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