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4-08 14:05:29九十九我魔

〈上課了,地獄們〉




  騎著機車在北縣市互連的橋樑之上(忠孝、中興、重陽等等,哪一條都一樣),眺向河水與天空:灰撲撲的城市說著疲憊暗沉的語言,沒有絲毫閃耀的事物在。這幾乎是個純灰的國、純灰的城(除了某些特定的節日會被粉飾得稍微鮮彩些外,其餘時分都是冷調的將無色澤的慘然,視之為常狀的面貌)。而這讓默想起易北河,想起維特─維特(畫家對西吉的呼喚),想及感化院,想及將瘋狂合理化國族化的一段歷史,想及一個不允許色彩的時代………

  

  齊格飛‧藍茨的《德語課》,這是【讀書會不會】的第一彈(這恐怕是默迄今唯一加入的組織──如果它能持續性地發展且長久存在成某種結構的話)。讀書會的名字頂有意思的,默也在後頭擅自加了「大書有沒有」的詞句(畢竟想讀跟該讀的書籍大抵都沒那麼容易就能嚥下去的,無論是因為艱深的質或者在頁數的量上)。

  這源自於網友青的推薦──被這樣子的厚愛著,就算是單純地是要去當砲灰,嘖嘖,也只好無怨無悔了。《德語課》是創始會員阿夢所選、本會正式啟動的頭一本書(──以本書作為讀書會的起點,怎麼說都有著奇妙的隱喻況味,彷彿會友們共同編造了一個俯身、鑽蝕世界之多樣風貌且大夥彼此監督著要完成閱讀與讀後書寫的「讀書課」似的)。



  那是一部讀完後正被那灰濛濛的海與浪花襲擊的視野無比壓抑的同時,卻又在眼球的內側冒起色彩斑斕的尋獵著自由之境的圖景(特別是畫師在進行繪畫時,與從他自身分裂出的討論對象巴爾塔薩的直涉於作品存在質地與意義的言語)──一再交錯著那樣子複雜、詭奇的知覺的小說。

  故事由被送進感化院的少年主述者西吉必須罰寫一篇〈履行職責的歡樂〉的作文開始,從無法下筆的空空悠悠到決定往回走去翻挖出職責在往事中出沒的身影(殘酷的悲涼的行跡),以及後來的著迷於探索自身與故鄉的記憶(並也反映了感化院的現狀,猶如倒影般),且更關切著他厚厚的幾大本作文本未來將何去何從──

  齊格飛將歷史與民族的傷痛、癲狂(尤其是政權編結在當時人們內在的恐懼與壓迫性認可)置放在一個少年的回憶性書寫以達成知覺與感性的全面反彈,這個安插(如果是設計也是渾然天成的設計)顯得那麼的可親那麼的緩長,以致於這些個檢視自身與民族的舉措,籠著一股霧氣,輕的,不是那麼巨大的陰影之背負,而是對已流逝的但無以補贖的傷害最淡然的凝睇,不大聲疾呼、不沉痛吶喊,沒有那種灑血式激切控訴,但卻能堅刻地挺入凌駕於個人之上的集統意志的孔竅,抵達所有被名目為神聖的道德的規矩的一切的準則的彼端,看看人類可以荒誕可笑到什麼樣的地步。

  使默稱奇的是,總共二十章節的文本,居然能在主題上緊扣著每一章節的章名,並繃實了少年的回憶與現實,毫不偏離、逸失敘述軸線的拿捏,使得章名的定調完全到位(並多樣貌地含括到章名所能連結的部分);這種牢實的包覆,既細膩周密又不過度精準(──仍舊留有讀者詮釋與想像的空間),並讓每一個角色都鮮烈活蹦(西吉的家人感化院的成員或者畫師周邊的人),如此超卓的掌控能力,怎麼說都近乎神異。

  默尤其喜歡少年切換記憶與現實的瞬間,像是一種滑入,這一道霧換成另一道霧,都是灰濛濛的,但確實時空已然變異,彷彿抬腳、舉步,就身處在別的世界,別的遙遙的遠方。那種穿行記憶之地的幽轉自如,每每使默讚嘆驚異。那真是異常冷靜淡然的反覆審視,猶如悠長的徐緩推進的長鏡頭──默腦中總是會一再對應到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的影像技法,特別是《尤里西斯生命之旅》主人翁逼近自己的童年與親人共舞慶祝著節慶而時間就在同一個場景裡頭夢幻地轉過了好幾載(人物看來都是同一個模樣,只是透過語言以及外來者的動作予以輕巧的區隔);當西吉在囚室裡看著易北河的描繪,更讓默的腦中幽幽轉起那些電影裡頭的悲濃壯闊、色調沉鬱的河景。這種時間微妙無比的對切式,是本書除卻色彩的豐沛動能外,最吸引默的書寫物件。

  而色彩,對了,色彩,看看第十四章〈觀察〉畫家怎麼說的:「………觀察就是滲透和增添。………凡是經過虛構的東西,也就是變成了真實的東西。………你的目光應該反射回來。………觀察不是說從檔案材料中找東西,必須時刻準備著撤回自己原來的想法。………形式必須游移不定,一切都必須游移不定,色彩並不是那麼規規矩矩的。」(P.380)

  透過色彩,畫師的畫具體象徵了自由,同時也解構了色彩與藝術的關係。這些對繪畫的形式的追索與反思,怎麼看都似乎不僅僅止於畫作,而是可以蔓延開去的,涉及自由或者其他種藝術:如果說色彩是繪畫的基本情節(如畫師所言),那麼文字(齊格飛的用字),就是小說的基本情節了;於是那詩畫般的描述,居然從字裡行間飛了出來,湧進默的眼簾,掠動著許多層次豐饒的光影,像是直接在身體內部的地方掀翻好幾道彩虹。小說的末端,評論家許布舍爾對畫師的評價,完全化了畫家對色彩共鳴的看法,而這在本應是最理解畫師的記述者西吉的注視下,似乎隱隱的有什麼東西迸裂了(──西吉也確實也因為偷藏畫作與畫師再也不是同道人了)。

  對記憶的自由切換與色彩的論述,是默個人對此文本偏愛的點。但最具備戲劇張力與恐懼氣味的,還是西吉的警察父親對他的友人畫家的徹底監視──這個職責的背後,除了奉命執行外,更有父親自己偏執的私欲的投射與為捍衛自己生存方法不惜擊潰任何侵犯到這種認知的冷酷信仰:「你們是大人物,你們了不起呀!對別人有效的東西,對你們就無效。」(P.267)那跟認為有些規矩就是得違反的畫師絕對性的異質著──甚至反覆檢視空白畫紙的嚴重性格歪曲(──《看不見的圖畫》恰恰演示了人類心靈擁有無以被霸制宰割的自由),或者暗自偷畫焚燒的事,以及最終的那些不被認為是錯誤與及矯正的瘋狂囤積到了西吉的內在以致於他無法逃離火焰焚燒畫作的幻覺。

  作為體制的自由與解放──畫家南森教導西吉辨識色彩與繪畫的關係,與及體制的壓抑與服從──其父意圖讓西吉當他認為的「有用的人」,而到頭來,西吉卻都在背反了他們的意願(他偷藏畫家的作品的這一點,是很精彩的多向矛盾,畫師與警察父親都無法接受,但卻是不一樣的意旨)。而警察父親的第二視覺,將隱喻之物流現得如此漂亮如此具體,像是針孔式攝影機的,給人監看無所不在的緊張情緒;而那又跟畫師作畫時會與內在分裂對象激烈討論的情況作為對照;然後,最後回到哪裡呢?就回到了少年的書寫、他的作文上不是?!文字就是齊格飛賦予西吉的靈魂和對存在的發現不是?!而這不就多方探勘了職責這個詞語的表面及深層不是?!

  對父母暴力陰影的統御(不獨獨只是其父,其母的疏離與漠然也是造成)、焚畫的恐懼,最後直接封鎖在西吉的內心成為必須守護、監禁畫作的極度驚懼,一如David Cronenberg《童魘/Spider》、Hitchcock《驚魂記/Psycho》、Michael Powell《偷窺狂/Peeping Tom》等等傑出驚悚電影所鋪陳的童年創傷(──只是這簡直快要成為產生認同感的犯罪的背書了,比如Thomas Harris也在《人魔崛起》中開發了漢尼拔‧萊克特博士因食吃珍愛的妹妹的肉而導致日後吃人肉的恐怖精神風景),他們的雙親都擁有變態的執著與不可忤逆的權力或者殘暴的闇影,於是乎那些經驗以極其詭異陰森扭結的姿態,烙印轉斜嵌進那些其實還來不及消化與成長的孩童:地獄原來真的不遠!原來就在最近的地方!比如父母,甚或是自身!

  而潛藏在警察父親背後的意志(政權的不由分說的暴力主要顯像在兩個穿皮大衣的人)與及體制(故鄉或感化院裡頭都隱然有種決定性的力量在運作著),在《德語課》裡頭幾乎是氣氛式的浮現,像是陰謀,安靜而不張揚地活動到所有人物的周邊,並型塑成某種必須貫徹的意念。權力恐怖的干預一直浮動其中。不由想起甫觀賞到的《美人心機/The Other Boleyn Girl》,裡頭最慘烈的莫過於所謂的為了榮譽與家族而將與國王上床、生子視為唯一生存法則的意識,柔順的妹妹(Scarlett Johansson)奉行著卻仍舊帶著她的非婚生子被丟棄在外;而另一個波林家的女孩,那個堅硬的強烈的姊姊(Natalie Portman),卻不把那體制的宰制精神放在眼裡,她玩自己的性與權力的把戲,但到頭來,那樣子華麗的與失意的(對照登位王后與處死刑時的服飾)終究還是被體制與權力核心的國王隨意踐踏損壞。

  這麼說來,民主與自由的可貴,似乎在於會因為你不想屈從什麼勢力或命令而被處決的事大大減少(是否真的全然消失呢?那得保留了);甚至於你冀求著逃脫體制(當個逃兵或無用的廢物),也沒人能夠予以懲罰剝奪你的生存權利(當然輿論的修理與社群的孤立還是免不了,看看哈金的《等待》、克里斯汀穆基的《4月3週又2天》在共產對愛情與墮胎的法定下,人的處境是多麼荒涼而悲慘)。即使只有這一點,即便只能保有這樣小小的可能性,仍是可貴而必要的(這似乎是默唯一肯定的價值)。

  那麼,上課了──

  源自人類的地獄們──

  讓我們再度省視他們的面目!







      青:【想上岸的魚】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qing2868

      阿夢:【Fernstory】

      http://blog.pixnet.net/fernstory

2008-04-08 18:11:56

風默也貼出來了喔...還有,請將該文轉貼到阿夢的書評下面...大家都貼了喔

版主回應


這個也要貼上去哦,嗯嗯,瞭。

2008-04-08 19:2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