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這個會一直出現，卻又無法被碰觸的小女孩，一直說著，她想吃東西，卻又不是真地想吃東西。

在市場長大的我，常在做生意顧攤位時，看見一個場景，

小孩嚎啕大哭，母親狠心不顧，逕自離開，小孩追在母親身後，母親回頭要牽孩子的手，孩子又特意和母親保持距離，不讓母親靠近。

以前會一味的同情，孩子的心意，母親完全不顧，而感到痛心難過。

現在會知道，孩子的嚎啕大哭，也是一種威脅和控制的技倆，這是母親和孩子之間，平衡的過程，母親和孩子，都透過這過程，而學習著，沒有人可以插手。

回到自己身上，我小時候，也常和母親，發生這樣的拉扯，
我嚎啕大哭地屈服於母親，母親大，我小。而當時，並不是心裡願意的，是被威權嚇住，怕被打被罵，怕被遺棄。
現在想想，這樣的屈服，其實也是好的。至少，一路走來，我是平順地長大了。
只是心裡，有個小孩，沒有跟著回家，這個小孩，不願屈服，這個小孩，倔強地防衛自己，所以這個小孩，離開了家。

之前寫這些小時候被母親責打、拒絕，我說，這個孩子再也抱不到了，或說，這個小孩死了。

到現在，我才發現到這個小孩的存在。

這個小孩沒有跟著回家，只有乖順的那個小孩，跟著母親的身旁，長大了。

走在十八尖山的一處沒有人的地方，一段長長的下坡階梯，我哭得傷心，就像當年的那個小孩，選擇乖順地跟著母親回家，但心裡有千百個傷心，母親無動於衷。如今這個乖順的小孩長大了，意識到自己有一塊傷心，那傷心是，和自己的倔強，那個非常自我堅持，很強壯，很有力量，也很有毀滅力量的自己，分離的事實，讓我非常地傷心難過。

在那一段長長的下坡，我開始和她對話：
她在那裡？
不在我身上，也不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在天上。
而且她也不讓我靠近，不讓我牽她的手，也不讓我買東西給她吃，
我看著她不願意和我一起回家，我好傷心，我看著她，在這段下坡路的頂端，沒有隨著我，往下走，她和我愈來愈遠。
我著急地一直哭，哀求她，跟我回家好嗎？讓我陪陪妳好嗎？
我哀求她，她一點都不為所動，我根本無法靠近她。

直到我靜下心來，用平靜的，大人的聲調、緩慢地說：我可以陪陪妳嗎？
如果現在妳不想吃東西，那妳喜歡做什麼？我可以陪妳一起做。
我們可以一起跳舞、一起看天空的雲…。

她回家了。

乖順的小孩和倔強的小孩，又在一起了。

母親大，我小。
我感恩，母親這麼認真地做她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