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18 00:57:28尚未設定

舟行三峽──(四)扁舟下瞿塘

  江輪停在萬縣一直沒動靜,船上的人心開始浮動了起來。我的心情也陷入膠著,為著到底要不要多買一段票到巫山而猶豫不已。
  「照這樣下去,就算你搭小船進瞿塘峽,我看也很難看到什麼風景。」稅大哥好心地建議我,「況且天候這麼惡劣,又大霧又下雨的,不是很適合徒步走棧道。我覺得你還是直接坐到巫山比較好,也省去半夜下船的麻煩。」稅大哥的這番分析的確很有道理,況且他又是常常往來重慶與巫山之間的熟地頭,我實在沒有理由不採納他的意見。

  可是,我真不甘心!籌備了這麼久,大老遠地跑來這裡,為的就是要走一趟不一樣的三峽之旅;可以坐在小舟中體驗瞿塘峽的雄偉,可以走在棧道上感受前人的足跡,可以用跋涉的方式寫下自己的記憶!真的該放棄嗎?真的能放棄嗎?我不斷地逼問自己。手裡拿著紙筆無意識地重覆寫著「該不該放棄?該不該放棄?」,問號被我描得又粗又黑,紙都要劃破了。直到手中的筆又寫下另一個問句:「你到底想不想好好看看瞿塘峽?」我楞楞地望著那一行字出神,心裡只有一個聲音:想!想!想!想!想!……答案已經揭曉。管他的,我決定不向天候妥協。往後時間還那麼長,旅途中的狀況誰也抓不準,如果這麼輕易就認輸,那又何必來呢?乾脆回家算了!我堅定地告訴自己,不管怎樣都要想辦法從奉節到白帝城(那兒是瞿塘峽的起點),再搭小船下瞿塘、徒步過棧道。這條路線,無論如何我是走定了!

  最教人不安的情緒其實是徬徨無措。當確立目標、做出選擇後,心情反而變得篤定。接下來要思考的,就是如何達成目標而已,簡單多了!

  已經晚上十點,船依舊是動也不動。過了一會兒,巡房的服務員捎來消息:「大霧一直不散,有可能明天早上才開船。」一房的人聞訊皆驚呼,甚至有位仁兄大喊:「上了賊船了!」他是六點上的船,準備趕去巫山:「媽的!問他們幾點開船,說是馬上開我才買票的。要賺錢也不是這麼個賺法,我在趕時間吶!早知道就去搭車了,真他媽的霉!」就這樣,隨著服務員的腳步,慘叫聲在各艙房內此起彼落地響起,像極了多聲部重唱。我大概是船上唯一不覺得這是個壞消息的人吧──今晚可以在船上安然渡過了。雖說明早才開船,到奉節將是中午,行程必定因此而延誤。但隨著各種突發狀況而應變,不也正是自助旅行的特色?當然啦,最好的情形是能在午夜開船,這樣到達奉節的時候差不多是清晨,完全不會耽誤任何時間。但是可以在船上過夜、不用擔心找不到棲身之所,已經是非常幸運了,我還想再奢求些什麼呢?人要知足,如意算盤偶爾打打就好,不能當真。

  夜漸漸深了,那些甘願的、不甘願的,都沈沈睡去。忽然間,夢境有了微微晃動,在勃勃的引擎聲中,我醒來。船終於再度啟動,抓起枕邊的手錶──如意算盤居然還真如意,時間是凌晨一點二十分。我躡手躡腳地下床,披了件外套便跑到甲板上。哇,才不過幾小時光景,霧已散去了大半,感覺船開得頗快,彷彿想把延誤的時間都給追回來。我興奮地蹦回了床上,心情如撥雲見月般開朗。

  一夜睡得很熟,直到五點四十抵達奉節,服務員來通知我下船。
  「一路上自己多小心。」稅大哥聽到聲音也醒了。
  「曉得,多謝。後會有期啦,稅大哥。」
  下船時天色還是一片黑,微雨,我在江邊稍立了一會,默默告訴自己:真正的挑戰從現在才要開始。之前在重慶,畢竟是大都市,交通、食宿都還算方便。往後幾天,周遭環境的變數必然會更多,一切得多留意。深呼吸一口氣,邁開步伐,我走向詩城奉節。

  碼頭邊的小販大部分都還沒開始做生意,只有少數幾座棚子亮著。踱上階梯,走進其中一個棚子,老闆馬上過來招呼。一個灰灰瘦瘦的老頭,大概有六十了吧,人很親切。我要了兩個饅頭,坐在小茶几旁便吃了起來。過一會兒,老闆主動端出一杯剛沏好的熱茶,我連忙稱謝。
  「老闆,請問一下,我從這兒要上白帝城,該怎麼走?」我開始打聽情報。
  「要上白帝城啊,你待會兒上去搭車到奉節老縣城,那兒就有公交車到白帝城了。」
  跟我預想的不一樣,「老城不是被炸了嗎?我還以為該到新城去搭車?」
  「還沒炸光啊。要是你先去新城再轉白帝城,路可要繞遠啦!」老闆一邊解說一邊用手畫了個大圓,示意路繞得有多遠,認真得很可愛,「只是時間還早,你現在上去等車得碰碰運氣就是了。」
  臨走時又多帶了一個饅頭、一瓶礦泉水,連剛才的兩個饅頭,一共是五元。向老闆道過謝,我揹起背包和行李袋,再度走入雨中,踏進一片泥濘。

  一路向上,即使在黎明前的黑暗裡,沿途的殘磚碎瓦仍明白昭示著十天前的爆破威力。走上市鎮街道,四周覷無人聲,路上一台車也看不到;這一帶的居民可能已經都搬到新城了吧。漫無目的地向前行,心裡卻在乾著急,到底該到哪兒搭車呢?我渴望找到一點聲音、一個人影,或是一家營業中的商店,可惜並未能如願。就在我的頭髮差不多被雨絲全打濕透的時候,背後閃出了一道亮,我回頭,兩盞車頭燈正朝我接近中。一輛暗紅色的麵包車在我身邊緩緩停住,前座車窗已經搖下,司機先生向窗外的我問道:「上哪兒?」
  「老城的公交車站,我要去白帝城。」我抹抹臉上的雨水回答他。
  「上車。」他十分乾脆。
天還沒亮,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除了我和他。我遲疑了半秒鐘,便拉開車門,把自己連人帶行李扔進車廂裡。此刻的我,滿臉鬍渣,一身狼狽,看起來絕不像什麼好人家的子弟,如果他都敢載我了,那我有什麼理由不敢坐?何況,為了見瞿塘峽,我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途中又有一男一女上車,都是要去老城。車上沒有任何人交談,車子在微雨中靜靜地行駛,從黑暗駛進了破曉。約莫半小時後,我們到達老城城區。下車的地方是所學校附近,看見許多正要上學的學生們;校門前車流頻繁,秩序有點混亂,跟碼頭邊的淒清景象大相逕庭。我一下車便開始打聽該怎麼去白帝城,沒想到幾個人告訴我的答案都不一樣,可能因為時值遷城的過渡期,連當地居民們也無法確切地掌握交通狀況。我就像隻無頭蒼蠅般到處亂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搭車的地方。
  「請問這是往白帝城的車嗎?」
  「是。」
  多麼美妙的一個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我忍不住要讚頌真主阿拉,聖母瑪麗亞,吾皇萬歲,我佛慈悲。

  四十分鐘後,到達白帝城。時間是七點四十分,天色已經大亮,霧比昨日淡去許多,只是雨仍細細飄著。我站在臨坡的街道上,天哪!瞿塘峽居然就近在面前!不要急,不要急,我對自己說,碼頭,先找碼頭。觀察一下四周地形;坡底江邊,有兩個船塢,一大一小。大的那個有路直通,小的那個背山面水,卻無路可達。身旁剛巧走過一位老人,我抓住他便問:「我想搭小船進瞿塘峽,要去哪兒搭?」
  「要進瞿塘峽,就去下面碼頭等班船哪。」
「不,我不要坐班船。我要坐的是機動小船,可以包船遊瞿塘峽的那種。」我混亂地解釋著。
  「哪有這種船?我聽都沒聽過。」
  「有啊!我之前在網路上搜尋到的資料說……算了。」他一臉覺得我是外星人的表情,而我居然在跟內地的老先生講網路,也真是夠蠢了。

  又找了個年輕人,向他說明我的意圖。他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我想,這次應該是問對人了。朝著小船塢的方向大喊:「老X,有生意,做不做啊?」
船塢上立刻晃出一個人影,向年輕人回喊了些話。年輕人聽完便轉過頭來,「問你到哪兒?」
  「風箱峽。」我答完,他又幫我把答案喊了回去。對方思索片刻後,終於做出回應,我依舊沒聽懂,只是眼巴巴地看著身旁的年輕人。他開口:「叫你下去呢!」
  我大喜,但一回過神,想到這片無路的陡坡,又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他:「呃,可是,這……這要怎麼下去啊?」
  「怎麼下去?」他顯然不覺得這是個問題,「爬下去啊。」

  也只有硬著頭皮爬了。坡面很陡,有幾處甚至坡度達六十度吧。除了陡,還很髒,大概是因為緊鄰街道,所以堆積了許多路人順手扔下的垃圾。再加上雨水浸潤使得土坡濕滑,讓我幾度無法站穩腳步。半跌半走,終於爬下這個陡坡,沒跌死已是萬幸,至於兩截褲腳都變成土褐色,就別再計較了。

  迎接我的並非方才隔空喊話的那位男子,而是個中年婦人,我猜他們應該是夫妻吧。婦人大約四十五歲左右,黑黑壯壯的,一笑就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雖然有些殺風景,我還是直接切入核心,問她索價多少。她開五十。之前在網路上看到的“公定價”是四十元,我也不打算周旋太久,直接告訴她四十元是我的上限。她點點頭,沒多囉嗦,一邊指引我上船,一邊和那男子打了聲招呼,男子便坐上了駕駛位置,準備出發。

  引擎發動,馬達噠噠作響,扁舟離岸,航向夢中的瞿塘。我心跳開始加速,對於即將要經歷的一切緊張不已,就像是要與久別的情人重逢前,過多的渴盼卻換來近鄉情怯的靦腆。忽然,小船繞過一處水灣,夔門便毫無保留地敞開在我眼前!霎時間,山川、史冊、人文、風物全壓縮在一幅大開大闔的氣象中。兩岸山壁拔地而起,氣勢萬千;雲霧繚繞間,蒼茫的歷史與靈妙的風水匯成一氣,在江上盤旋翻滾,激起千百年來中國文人心頭最美的一道滄浪!面對這如畫江山,默默站立;渺小如我,遭到時空厚度的劇烈撞擊,難以在片刻間涵詠消納,只能淚出!「我來了!我真的來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激動得無法自己,任憑眼淚如浪濤奔洩我蓄積多年的文化鄉愁。尤其是回想起這一路的勞頓波折,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得見我朝思暮想的瞿塘,更教我忍不住地哽咽起來!眼淚飄在風中、捲在浪裡,三峽的精魂從此留存了我的深情;而經過山風吹拂、江浪滌洗,我的生命版圖也永遠拓下了三峽的印記。

  大娘問:「雨變大了,要不要進艙裡來?」等了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刻;如今好不容易讓我等到了,怎能輕易放過!我於是回過頭連忙謝絕,卻被她看見我泛紅的雙眼,於是打趣我道,「嗐,讀書人!」是啊,也唯有讀書人才會這般痴傻吧。憑著對三國故事的嚮往、對興亡更替的觸發、對詩人文采的傾慕,我們前仆後繼地湧到此處。說穿了,還不是受到文人精神和文化底蘊的感召,我們才會千里迢迢地趕來,或憑弔前人,或豐潤自身。於是,三峽不再是三峽,反倒成為我們溝通歷史承繼文化的渠道。然而,當你親自來到這裡後又會發現:三峽畢竟是三峽!人文無從僭越自然,自然卻總能點化人文;以它絕美的幽深浩邈、非凡的雄偉遼闊,三峽清楚地標誌出自身在華夏山河中獨樹一幟的地位。即便拋卻了歷史人文的深沈意涵,三峽還是能以它天生的激越速捷,成就出「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這般靈動的千古名句。

  「浪要大了,站穩。」大娘不愧是在江上打滾數十載,語聲未歇,船頭便沖撞出一道激流,其水性之熟,可見一斑。我手扶著艙門保持平衡,仍是不願意進到艙裡。站在小舟上可以看見的景色,絕不是在遊輪上可以相提並論的。首先,一人傲立船頭,乘風破浪,你彷彿獨佔了一整扇夔門、一整片天光、一大塊瞿塘。那瀟灑,呵,你想都想不到!再者,你幾乎是處在水平面的高度向上仰視,所以你必須抬頭,抬到近乎信仰的角度──在這虔敬的姿態裡,你將體會到自己的渺小,那是一種面對自然的回歸。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頭上沒有頂沒有簷,視線也沒有任何遮蔽,因此你的相機不用閃躲,可以光明正大地與瞿塘山水眉目傳情。

  瞿塘峽是三峽中長度最短的,全長不過八公里,而白帝城到風箱峽更是僅僅只有兩公里。但是我個人認為,瞿塘之菁華盡在此段,若能搭小船細細品咂之,絕對是值回票價。除了上述搭小船的種種優點外,這樣的走法還有個好處:可以逃掉白帝城的門票五十元!平常想要走棧道,一定得買白帝城的門票,進入景區後才能通往棧道。但是搭小船到風箱峽,下船後就可以接棧道返回白帝城。等於是用門票錢付了船錢還有找,然後扁舟也坐了,棧道也走了,白帝城也看了,一舉三得;這是我從網路上學來的秘技。

  半小時後抵達風箱峽。下船時看見草坡上有一群牛,再往上一些,還看見三四個牧童(並不全是“童”,有些年紀該稱是“牧爺”了)正在牧牛。我心想,這麼淨樸的生活狀態,在三峽淹起來後還見得著嗎?牛兒們該會懷念坡上那片青青河邊草吧?稍事休息,我踏上棧道,準備返回白帝城。棧道在古代曾是交通要道,如今雖已功成身退,卻被賦予了新的觀光價值。由棧道上登高望峽,倒是別有一番情調。從身處其中到登臨其上,高度帶來理性的抽拔,少了些激情,卻多了分俯瞰全局的冷靜,一種面對自然的生命性觀照。只是,在這樣一個溼冷泥濘的早晨,大約是沒人有興緻來這兒信步遊賞了。而在我,這卻是極好的;沒有遊人爭道,在這清秋的早晨,瞿塘峽是我一個人的。無奈下雨,山路難行,雙腳踩在泥巴裡,每走一步都得先費些力氣「拔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才終於走回白帝城。

  在白帝城內東覽西看,回想著一個又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三國故事。劉關張桃園結義,趙子龍單騎救主,張翼德大鬧長坂坡,七星壇孔明借東風,關雲長水淹七軍,諸葛亮七擒孟獲……三國演義,所有小男孩心中嚮往的一個夢!這些夢的核心,大多是圍繞著蜀漢的國運;而白帝城,則眼睜睜地見證了這個夢的凋零。劉備為了替二弟關羽報仇,不聽孔明之勸,堅決伐吳,終至一敗塗地。陸遜營燒七百里大勝蜀軍後,劉備於白帝城一病不起,臨終前召諸葛亮趕赴永安宮,託孤寄命。此時,蜀漢的興亡、君臣的情義,可說是全聚攏在這裡了!夏志清在《中國古典小說》裡就曾如此評價「白帝託孤」:

  「中國歷史上再也找不出如此動人君臣訣別的場面了。羅貫中恰如其分把二人之間為了共同大業而建立的永恆情誼描寫出來,然而同時他也並未忽略此一哀婉動人場面的政治含義。」

  我個人非常認同這個看法。雖然後人常突顯此處的政治算計來強調劉備的富於心機,但我認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段描寫仍表達了劉備對孔明的深切看重與信任。託孤不止是託孔明輔助阿斗,更託給了他護川民、續國祚、復漢邦的大任!在前後出師表中,我們可以看見孔明的確時時以此為念、深自期許,以求不負先帝囑託。以白帝託孤為主軸,白帝城的悲劇性反襯出劉備與孔明間的君臣情誼,也遙遙映照了卷首劉、關、張三人桃園結拜的手足之義。歷史上的蜀漢終究是敗了,然而它卻在另一層意義上打了勝仗──在普世情感的認同中,在傳統文學的疆域裡,蜀漢贏得紮紮實實、漂漂亮亮!身處白帝,遙望當年,童年的夢依然是那麼教人熱血澎湃。可惜,武侯的羽扇終是沒能搧動吳魏江山,只留下杜甫那聯「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讓後人不住地吟詠喟歎。

  十點十分,我再度回到白帝城的碼頭,準備坐船往巫山。這次要坐的不是之前那種客輪,而是小型的班船,這是當地人往來三峽沿岸大小城鎮的主要江上交通工具之一。我坐在石頭岸邊,等待。當地人說,也許一個小時,也許兩個小時。等待,是這兒人們生活中的極大一部分。在大石上,我拿出筆記本寫下心得,並嘗試著整理心中的感受。這是個異常豐富而又節奏緊湊的早晨,短短的幾小時內經歷了太多,我的心似乎一下子變得清明無比,卻又好像陷入更大一團混沌。腦海裡浮現許多前人的詩句,然而當親身走過瞿塘後,終能體會為何張問陶的〈瞿塘峽〉能流傳如此之廣;「便將萬管玲瓏筆,難寫瞿塘兩岸山。」不寫之寫,貼切,高竿!

  另外一位詩人也在此留下無數千古絕唱──杜甫。子美一生成詩一千四百餘首,然而他在夔州居住短短不到兩年,完成的詩作便佔了全部的三分之一。前面提到的〈蜀相〉無疑是當中的代表作,其他如〈白帝〉、〈登高〉、〈八陣圖〉、〈秋興八首〉、〈詠懷古蹟五首〉等也都是他在夔州的名作。至於太白,〈早發白帝城〉當然已是經典,其他如〈峨眉山月歌〉、〈宿巫山下〉、〈上三峽〉等也是他描寫三峽的傑出作品。這兩位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詩人,不約而同在此地大作文章,奉節被稱作「詩城」,的確是實至名歸了。然而,奉節之成為詩城實非偶然;有道是地靈人傑,總要地先靈了,才能夠觸動一代代的傑出文人,將所見所感發而為詩文。幸虧有三峽,李杜的天才始得以找到施力點,盡情揮灑;也幸虧有李杜,三峽終能走出煙硝,換上詩的裙袂。長江水以深厚的力道鐫刻了三峽,詩人們領略了這份深厚,便以同樣的筆力將詩句鐫刻在中國文學的壁上。李白杜甫,無疑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三峽勝景。

  背後是白帝城,眼前是瞿塘峽,它們倆沈默地對峙。對峙延續了千百年,誰也沒能戰勝誰。它們只是相互成全、相互融匯;成全出一段三國歷史,融匯出一爐中華文化。而我,開始覺得自己選在這時候來到三峽是個正確的決定。想起清晨遇見的那個被炸破的奉節,滿地的碎瓦礫屑堆疊不出詩城應有的氣魄;就在這混亂、青黃不接的時期,我看見的是轉變中的三峽:從美麗到驚慌,從往日的宏大格局到現下的步履踉蹌。如果說興建大壩把三峽再度推上了歷史的浪頭,那麼目前我所站立的位置,該是浪裂線了。不論最後結果如何,我所目睹的一切都將是瞬息的、片刻的,獨一無二並且無可取代。

  近午,坐上往巫山的班船,又將開始下一段旅程。窗外,白帝城遠了,瞿塘峽過了。眼淚不知為何地又掉了下來,心中響起的則是那條羅大佑譜曲的余光中詩作〈鄉愁四韻〉: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酒一樣的長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照片網址http://tw.photo.yahoo.com/chariot_67/ab3/
忠凡 2007-08-09 02:58:53

没想到事隔这么久,会在这里看见你的文章。5年了,我仍然记得我们在船上遇见的情景。不知你还能想起我吗?我就是你在船上认识的导游朋友--忠凡。希望你看见后能和我联系。我的博客和E-mail都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