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18 00:52:00尚未設定

舟行三峽──(三)江上五里霧

  江山二號三等艙,重慶到奉節,票價一百九十四元。拿船票換了艙位,房間位於第四層,四個人一間,還算乾淨。把行李安頓妥當後,便去服務台買了酆都鬼城和石寶寨的門票;鬼城的門票特貴,一張要六十元,果真是「死要錢」。

  一個人在甲板上晃蕩,碼頭一片燈火。對面的維多利亞公主號氣派非凡地臨江顧盼,我拿起望遠鏡窺視,房間內的擺設一目瞭然。不愧是給外國遊客搭乘的頂級遊船,豪華又舒適。船上,想必有不少和我一樣的台灣人吧。此刻我所身處的,是一艘以載運大陸本地旅客遊人為主的江輪。可不知為什麼,在這條相對來說顯得寒酸的船上,我卻覺得我比對面那群人要富有得多。

  船準時開動,重慶港漸漸地小了,暗了,直到四周都隱沒在一片夜黑裡。江輪航行得十分平穩,暈船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我興奮難抑:終於,終於我來到這裡,來到這條曾讓我日夜思念的江上。這條曾負載過李白杜甫、流洩過千年文化萬般詩情的江! 然而,李杜當年在江上的身影必定是搖晃得更為劇烈吧?對比之下,此刻的安穩似乎仍是奢侈了些。

  一個人在船上四處閒逛,在打熱水的水槽邊遇見一位年輕人,正把腳連著夾腳涼鞋放在水槽裡沖淨。
  「你要打水嗎?」他很親切地笑著。
  「不用,我只是到處看看。」
  這個年輕人我有印象。船剛開動時,船尾聚集了兩三群人,看樣子都是旅行團,在聆聽各自的導遊宣布隔日的行程。他,是宣布行程的那位,人群中格外地顯眼。米黃色格子衫罩了件藍白條紋的毛線背心,卡其褲下一雙夾腳涼鞋,短短的頭髮用髮蠟抓出型來,肩上斜掛著淡墨色的背包,整體穿著打扮十分時髦,走日本風。另一個讓他與眾不同的原因,是他和我一樣,都是船上少數的年輕人之一。大概是因為學期中吧,學生們都在孜孜向學,沒空出來遊山玩水。我不也是學生嗎?是啊。我承認我對不起父母。

  「一個人來三峽玩啊,打哪兒來的?」
  「臺灣。」不是生意人,我就不特意隱藏身份。
  「騙人,你明明是打北方來的。」
  「我真的是從臺灣來的!」換回平常的口音,他聽了後花了兩秒鐘的時間消化:「呵,你京片子說得還挺像個樣的!」
  「那可不!」不由得驕傲了起來,哈。

  秦忠凡,今年二十一歲,重慶人。大學畢業後便開始擔任導遊一職,整個大江南北幾乎都走遍了,令我羨慕萬分。我們聊得很投契,站在甲板上一講就講了快兩個鐘頭。忠凡對台灣的一切都十分好奇,我則是把行程中可能遇到的疑難一一提出。異常幸運,來到大陸結交的第一個朋友不但是重慶人,還是個導遊。我將此行的安排詳細告訴了忠凡,他聽完之後很興奮,認為我行程規劃得相當好。雖然從事導遊工作近兩年,但由於都是帶團,走的總是重複的路線和相同的幾個重要景點。至於徒步走棧道、大昌古鎮、拉縴遊小小三峽等,則始終無緣體驗。
  「要不是有工作在身,真想跟你一起走這一趟!」
  被他這麼一肯定,我不禁有點暈陶陶了起來,雖然口裡仍客套著「沒什麼、沒什麼」。

  明日要起早床,大約五點半就會到酆都,所以兩人也不敢聊得太晚。大約十點半,便各自回房準備就寢。生平第一次在船上過夜,有點不大習慣。船行雖然頗穩,但總還是有些細微的波動和機動馬達的運轉聲。花了二十分鐘適應後,晃晃悠悠地,也就輕輕晃進了夢鄉裡。

  五點半,服務員來「叫床」。酆都已到,準備下船了。
  「動作快!十分鐘後一樓集合!」不太溫柔的服務員。不知怎地,我忽然有種回到了成功嶺的錯覺。

  從船塢踏上江邊,沿岸五十公尺內是一片土堆沙礫,景象混亂。唯一的一條路是道窄長的石階,石階兩旁搭滿了篷子,全是做生意的小販;拾級而上,略顯尖銳的叫賣和吆喝聲不絕於耳。爬完了石階,映入眼簾的是一棟棟頹圮的建築,所有的屋舍都在拆除,全倒的、半倒的。剩下少數幾棟還完好的,也是烏漆抹黑空無一人;一扇扇敞開的門窗,像極了夜裡一隻隻空洞的眼,面對即將搗毀淹沒的命運,流不出淚來。這搬遷中的酆都鬼城,靜得可怕。

  步行約十分鐘到達鬼城名山風景區,景點內擁擠的遊人和景點外空寂的城鎮形成了強烈對比,在這兒完全感受不到絲毫鬼氣。就算真有鬼吧,看到這麼多人大概也給嚇跑了。上名山風景區可選擇徒步或搭乘索道,只是索道的票不包括在門票裡,得再花二十塊另外買,這鬼城實在是吃人不吐骨頭。由於上山的路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為了配合團體行動,我只好又咬牙掏出了二十塊。費了很多的時間排隊搭乘索道上名山,為的是要去陰曹地府裡走一遭。整體說來,鬼城風景區無論是在審美、藝術、文化上的價值都不高,不過是看看熱鬧罷了。殿裡殿外不時打著藍光、紫光、綠光,非但營造不出鬼氣森森的氛圍,反而讓酆都這個本應具有歷史厚度的名城顯得廉價而虛假。休息區的攤販在賣著恐怖電影「驚聲尖叫」(Scream)的骷髏面具;居然連西方恐怖電影裡的主角也跑到中國的鬼城來了,我只感覺到不倫不類的荒謬。

  隨著導遊一處處瀏覽,天色漸漸亮起來;這一耗,竟也耗掉兩三個小時。回程的路上,舉目盡是斷垣殘壁;這使我對此行接下來會看到的景象,有了初步的心理準備。九點二十分,船離開了酆都,離開了一片荒涼破敗的頹唐;我在甲板上迴望,心中的感慨油然而生。江霧隱隱,江水濁濁,眼前看不見那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江山氣魄,徒留下在一片進步發展聲中被人遺忘、卻又來不及沈澱的揚灰。

  船離岸一遠,再度駛入崇山深水,又讓我心情好了起來。水彎石橋,雲墊高塔,放在開闊的天光山色中,經過濃霧的遠近點染,線條剛柔相濟,分明一幅君璧山水。然而這眼光落不得近處,否則你就會看見船上遊客不論瓜果紙屑,都一律信手扔進江裡。他們扔得瀟灑,我看得心疼。

  霧越來越大,影響了船行的速度。原本中午就該抵達石寶寨,結果下午兩點才到。書上說,石寶寨臨江而立,遠在船上便可仰望它的英姿。而我此時,卻只能看見白茫茫的一片。下了船,沿岸情形和酆都差不多;長長一排石階向上,小販們夾道而列。不過這裡賣的東西花樣比酆都要來得多,感覺上很有逛頭,心裡決定回程時好好細看一番。

  石寶寨的內部陳設並無太大可觀之處,其特色在於建築結構與山石的完全密合。遠遠看去,像極一枚雕工精細的寶石嵌在山壁上,稱作「石寶」當之無愧。整個建築主體不用一根釘而全靠卡楯,顯示了中國古代建築工藝技術的精良,目前已被列入「世界八大奇異建築」之一。由於是依山壁而建,石寶寨無法拆遷。幸好它海拔一百六十五公尺,大壩完工後水位預計是一百七十五公尺,水淹僅十餘米。聽說將會在寨門前築堤擋水,屆時它不但是嵌在山壁上,更會鑲在水鏡中!如此一來,倒更添幾分秀麗絕塵之姿了。我一層層向上,登上了第十二層的塔樓最高處,可惜霧實在太濃,非但方才無法從甲板上遠眺塔身雄踞江岸的氣派,此刻也無緣自高樓頂俯視江水環抱萬山的吞吐。

  出了石寶寨,我閒下了心情在店家間遊逛。不過是到處翻翻弄弄,也沒找著什麼真正想買的東西,直到看見了那件唐裝。寶藍色的,絲綢的料子,圓滾滾的燙金圖案,讓我眼睛都亮了。昨晚和忠凡聊天時,他才恰巧向我提議回重慶時可以買件唐裝作紀念,因為這一兩年成龍、李安、江澤民都曾在重要場合選擇穿唐裝出席。我當時就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建議,於是便順道問了價格,忠凡說便宜點的大約一百多塊就買得到。沒想到昨晚才偶然聊到的事這麼快就遇上了,打定主意進去展露一下本少爺的才華。

  先採迂迴戰術,東挑西揀一番,這件不合身,那件嫌太貴。
  「唉,那不然你把那件藍色的拿給我試試。」手指著我的目標說道。老闆用長竿把它給取下來,交到我手裡。軟軟的布料,質感跟它看起來的一樣好,我馬上試穿了起來。
  「欸,挺好看的。你人高,這樣的長度剛好。這個款式,在我們店裡向來賣得不錯。」
  「嗯,」我臉上刻意做出差強人意的表情,「多少錢?」
  「一百二。」
  「什麼?太貴了吧。」我故作吃驚地睜大了雙眼。
  「這是杭州來的貨呀,老弟,你在別地方買不到這價格了。」
  「四十塊,賣不賣?」我也不知為何突然失心瘋,開出這麼慘無人道的價碼來。
  「你在跟我開玩笑吧?」這回換他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九十五塊,不能再低了。」
  「我一個窮學生,哪來那麼多錢。算便宜點啦老闆。」
  「八十塊,不賺你的了。」他做了個壯士斷腕的表情。
  「四十五。」我慢悠悠地加了五元。
  「七十塊,賠本賣你。」已經斷到胳膊了。
  「五十。」七十元早已到達我心中可接受的價格,我根本沒想到真能殺得這麼低;但表面上我還是心狠手辣地繼續殺,雖然心跳已經跳到了一分鐘兩百下。殺價真是門藝術!
  「六十五啦,再低就不賣了!」
  「那五十五。」我仍堅持探底。
  「不行,低於六十五不賣!」硬得很,這次看來很堅決。
  「好吧,那算了。」我想起摯友俠女曾告訴過我殺價的絕招便是──走人,於是我二話不說轉身就向店外走。心想,大不了過個十分鐘再厚著臉皮回來用七十塊跟他買就是了。沒想到說時遲那時快──
  「好啦好啦,五十五賣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太神奇了,天佑俠女!

  就這樣,我帶著心愛的戰利品回船上跟忠凡獻寶,他聽完整個過程後也是不停嘖嘖稱奇,「台灣人都像你這麼行嗎?」
  「嘿嘿,我是被派回來統戰你們的!」

  三點二十回到船上,沒多久,船又開動了。霧比之前更濃,放眼望去盡是一片迷濛,但夾岸的山勢透露著瞿塘峽越來越近了;一種莽莽蒼蒼的雄壯和幽幽遠遠的細緻在雲霧間向你襲來。我卻忍不住擔心,天候若是再這樣下去,只怕明天的重頭戲─徒步瞿塘峽─就什麼都看不見了……但或許,此刻的我該先掛慮的是今晚到了奉節後,要投宿何處?中午誤點了兩小時,照這樣推算,原本晚上十點該到奉節,現在抵達的時間恐怕會是半夜。奉節在我出發前被炸,沿岸的情況想必和酆都、石寶寨相去不遠,到時候還有車嗎?我該怎麼從已是廢墟的奉節老城到新城去?就算能找得到交通工具,安全性又如何?越想越焦慮,索性去洗了個熱水澡,晚上的事,留到晚上再煩吧!

  江上大霧,船時亦大誤,傍晚六點居然才到萬縣。在碼頭邊包了個盒飯,三塊錢,特辣,倒也能下嚥。太陽已完全沒入山背,唯一的光線是船頭的大燈,然而這燈光無論照向何處,都只是被吸納入白色的煙霧裡。
  「這樣的大霧倒是少見。」在我下舖的稅大哥如是說。
  此時的我,也彷彿墮入五里雲霧,完全摸不著頭緒。「照這樣子,到奉節會是什麼時候?」
  「難說。最快恐怕也要凌晨兩點。」
  我心頭一涼,不知該如何是好;這麼一來,行程全打亂了。

  首先得解決住的問題。萬一真是凌晨兩三點到奉節,不可能再去找住的地方;我畢竟不是本地人,貿然下船實在太危險。之前打聽過,江上的遊輪為了讓旅客可以觀覽瞿塘,不會在日出前入峽。一方面不讓遊客錯過欣賞瞿塘峽的機會,二方面也是為了安全;峽口太窄,夜半時分駛入多少還是危險。也因此,遊輪通常會先停在奉節,等到清晨天亮才開船入峽。要真是這樣,或許我可以等明早臨開船前再下船。然而經我跑去服務台詢問後,得到的答案並非如此。
  「船幾時到奉節,你就得幾時下船。」
  「不能通融一下嗎?半夜下船,你要我上哪兒去找住的地方?」
  「那是你的問題,你得自個兒想辦法。要不你可以補票,到下一站巫山再下船。」
  我當然可以多坐一站,問題是這樣就不能徒步走棧道、覽瞿塘了,可這偏又是我此行的重要目的之一啊!方寸大亂的我,木然地走回房間,爬上自己的艙位,把背包裡的東西全倒了出來。行程表、旅遊資訊、雜誌、地圖散亂在小小的床上,東翻西看,亂成一團,卻怎麼也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該不該捨棄徒步行程呢?如果不放棄,那麼到奉節後該怎麼辦?到哪搭車?投宿何處?是否安全?後續的行程又要犧牲哪一部分?如果放棄徒步行程而直接坐到巫山,我又會不會後悔?大嘆一口氣,望向窗外;只見大霧依舊深濃,盤踞在江面不散。

http://tw.photo.yahoo.com/chariot_67/ab2
忠凡 2007-08-09 03:08:30

呵呵,我就是你在文章里面提到的导游忠凡。没想到你还能记住我。一直遗憾你哪次返回重庆后,我由于工作的原因,没能陪你去磁器口古镇。如有机会再来重庆,秦某人一定奉陪!

ANNA 2006-12-17 23:04:09

你好,说下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吧。这个故事有点巧,你要慢慢听哦,我奶奶星期2要从深圳回重庆,但是我不知道上清寺的机场巴士要坐多久,就上网搜索,在GOOGLE里面输入
‘重庆的上清寺到机场要坐好久’
就出现了你在个人新闻台上面的帖子,比较好奇,所以我就看了下。好羡慕你这种旅游方式,自己向往了很久,只可惜没钱,呵呵。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重庆啊?想交个朋友,不知道怎样,对了,我的电子邮件是:542121567@qq.com。你能给我邮件吗?BYE!对拉,你还去了大足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