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01 09:38:02來自星星的喵

片斷人間:貓、酒店公關與乘夜行巴士私奔的女子,關於孤獨與相遇的社會學


片斷人間:貓、酒店公關與乘夜行巴士私奔的女子,關於孤獨與相遇的社會學
作者:岸政?(kishi masahiko) 出版社:聯經 出版日期:2021-03-11 00:00:00

<內容簡介>

第6回紀伊國屋人文大賞TOP 1!
☆入圍芥川獎的社會學家首部田野人生隨筆集☆
☆一本擁抱「無意義」的生命之書☆

很久沒遇到一本,令我這麼捨不得讀完的書了。
──上野千鶴子/社會學家,著有《厭女》、《一個人的老後》

我們的生活明明和這麼多人產生交集,
為何每個人在自己的大腦裡,卻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隱身於日本社會的沖繩人、部落民與在日朝鮮人;
遺忘於陽光下的黑幫小嘍囉、酒店公關與易妝者;
不斷送盆栽的老奶奶,頭上穿洞的泥巴小貓,乘夜行巴士私奔的女子……
──社會學家與他們實際相遇,撿拾理論也無法分析的片?斷?人?間。

「我們自己與我們的世界,不僅會說故事,更是由故事所構築而成。」
然而,當故事被打斷、撕裂、產生矛盾的時候,
或許才是我們面對自己與這世界最真實模樣的時刻。

岸政?是一位專長生活史的社會學家,也是一名入圍芥川獎的小說家。他以社會學之眼看書、看電影、閱讀人生百態,並以文學之心,寫下那些散落於日常的「無意義」,寫下那樣的片斷所集結而成的這個世界,以及在這個世界上的我們,正與某個誰所產生的某種連結。

「我們的人生或經驗都是毫無意義的。但即使如此──或說『正因如此』──它們才會如此美麗。我們不用為人生賦予過剩的、陳腔濫調的意義。同時,我們也必須知道,這種無意義本身就是一種美。而且,這樣的人生是錯過不再的,而那裡所流的血也是真真實實的血(而非故事而已)。」──岸 政?

〈交出人生〉
探頭看看自己的內在到底裝了什麼,就會發現裡面根本沒裝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有的只是,人生至今所搜集的片片斷斷的無用之物,它們之間既無關也沒必然性,甚至沒有任何意義,只是靜靜地散落在那兒。

〈來自海的另一端〉
我們各自禁錮在片斷而不完整的自己當中,自己也不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卻仍試圖去影響他人及社會。我們沒有把握瓶子能否漂流上岸,被人拾起,卻仍將無窮無盡的字句,塞入瓶中,投向大海。

〈扔掉時鐘,與狗約法三章〉
我們喜歡將各式各樣的事物擬人化。可能是因為,這麼做能讓我們感覺到自己和周遭的世界,是「有連結的」。如果世界完全無法用我們的語言來解釋,那我們就太孤獨了。

★名人推薦:

▍專文推薦
阿潑(人類學家、作家)
陳又津(小說家)

▍相遇推薦(依姓氏筆畫排序)
李明璁( 社會學家、作家)
盛浩偉(作家)
許瞳(作家)
溫又柔(小說家)
蕭詒徽(作家)

千葉雅也/哲學家、小說家
這本書將讀者帶往奇妙的「外側」。這不是一場冒險犯難,是一個由片斷性的場景奇妙地聚合而成的社會,一種瞬間閃過的格格不入感。作者像電影般地加以剪輯串聯,其剪輯技術,高超到甚至令人感到狡猾。美得過頭。

星野智幸/小說家
這本書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們,有的只是深沉且豐沛的困惑,以及靜靜陪伴在側。正如小石頭與狗那般。而我需要這本書。

高橋源一郎/小說家、文藝評論家
凝神注視社會整體未來的「字字句句」。

阿潑/人類學家、作家
對我自己來說,整本書都值得反覆閱讀,甚至看到了自己──畢竟,連家裡養的狗去世的這個段落都說出了我的心聲──說真的,讀到最後,我感到的是悵然與虛無,但每次看到有想要對話的段落,我都會拍下那個段落傳給不同的朋友。

陳又津/小說家
這個世界存在著無法分析的角落,就像現實社會也沒有明顯的參考文獻和註腳,這些片斷是他與其他人連結的時空,像是一個個微型轉運站,通往許多人內心的道路,路上有一閃而逝的奇異風景。

許瞳/作家
每個人都是一則無人知曉的故事,而生命是一個歪斜中空的圓。當顧著沿線條謹慎行走,當路過這錐心刺骨的人間,岸正?沉默掇拾靈魂的透明碎片,將那些不必多說的話語、無意義的時間,悄悄補綴為一襲填滿圓心的透明百衲被。

溫又柔/小說家
這整個世界存在於片片斷斷的事物之中。只要培養敬小慎微的眼光,細心觀察與我們共同生活於這個社會的他者,就能更接近這個存在於他者之中的世界,彼此也能更加相互尊重吧。本書為如何通往這樣的世界,指引了一個方向。

蕭詒徽/作家
為了感到幸福,總是不斷替既存於生命中的事物尋找意義,害怕一切沒有理由,因而漸漸搞混了順序——其實,世上大多數事物並不是因為有價值,所以才存在的。岸政?先生所寫的沒有一篇是勵志故事,卻像從高處掉落之後意外站立著的錢幣一樣,處處令人感到偉大,提醒了我所常常忘記的、對「存在」的敬意。

★目錄:

推薦序1 即使是人生路途中撿拾的小石子,也是獨一無二的 阿潑
推薦序2 創造連結的轉運站 陳又津
中文版序
緒論 未被分析的事物們

人生就是片片斷斷的組合
毫不隱藏,卻無人看見
土偶與盆栽
從故事之外
街頭的卡內基音樂廳
離與歸
笑與自由
掌中的按鈕
他人的手
流過絲蘭的時間
夜行巴士的電話
朝向普通的意志
慶典與躊躇
交出人生
來自海的另一端
扔掉時鐘,與狗約法三章
故事的殘篇

後記
出處一覽

<作者簡介>

岸 政? Kishi Masahiko
1967年生。社會學家。長居大阪,往返沖繩。大阪市立大學研究所文學研究科社會學專攻取得學分肄業、文學博士,立命館大學研究所先端綜合學術研究科教授。研究主題為沖繩、生活史、社會調查方法論。著有《同化?他者化──?後沖??本土就職者??》、《街?人生》、《?????沖?》等,小說《????傘》入圍芥川獎,《?書室》入圍三島由紀夫獎。

部落格:http://sociologbook.net/
推特:https://twitter.com/sociologbook

譯者:李璦祺
輔仁大學跨文化研究所翻譯學碩士。自由譯者。平常是兩貓一兔的媽媽;空閒時喜歡閱讀思考,熱愛參加天文物理、性別研究、社會心理、藝文創作等各式各樣的課程;壓力大時好寫長文抒懷。透過時時刻刻的觀察,讓人生的波函數,塌縮成可測量的量子態。譯有《瀕死經驗的啟示》、《橫尾忠則×9位經典創作者的生命對話》、《成為新人類》等書。
聯絡試譯與譯作賜教:aichih.lee@gmail.com

★內文試閱:

‧作者序

中文版序(節錄)

此次,聽說這本小書被翻譯成中文出版,我感到無比開心。台灣和香港皆是我非常喜愛且多次造訪之地,一想到能讓生在這些地方、與我素未謀面的讀者讀到這本書,就由衷感到幸福。

在台北、香港的街頭漫步時,我總想像著:「如果我生長在此地,不知會過著什麼樣的人生?」我想,肯定與我現在的人生截然不同吧。
說不定,某個生長在台北或香港「過著不同人生的另一個我」,也造訪過日本的大阪(我現在所居住的城市)。
初來乍到的另一個我,在大阪這個陌生城市的陌生巷弄裡,說不定也會一邊漫步,一邊想像著:「如果我生長在大阪,不知會過著什麼樣的人生?」
我甚至還曾幻想:「我現在在大阪的這個人生,說不定就是生長在台灣或香港的另一個我來到大阪旅行時,正在想像的人生。」

我以傾聽人們的「生活史」為工作,至今已超過二十個年頭。長期以來,我以居住在沖繩及大阪的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市民為對象,傾聽著他們的成長經歷與人生故事。
生活史的敘述,或者說一個人的人生本身,是由許許多多繁雜的、片斷的故事插曲所組成,這些故事插曲相互矛盾、支離破碎、謬誤百出又模稜兩可。
然而與此同時,也是實際存在的真實人生中的活生生、血淋淋的現實故事,如果在上面劃一刀,恐怕真的會流出血來。
許多人──甚至是社會學家──主張,應該讓個人訴說的生活史,回歸於純粹的「陳訴」或「故事」。因為他們認為,那些故事與現實毫無連結,既曖昧不明又充滿歧義,只是單純的「趣聞」罷了。這一派說法,如今在現代思潮、哲學、人類學、社會學上,儼然已成為主流,然而從過去到現在,我一直對此說法感到強烈的扞格不入。
我們對這個「自己」出生於何處、身處在哪個時代,毫無選擇權利,但我們又終其一生都不得不與這個「自己」相處下去。即使中途厭倦了這個「自己」的人生,也不可能換另一個人生來過過看。
一方面,個人生活史的敘述是充滿歧義而又流動性的,是模稜兩可而又謬誤百出的。另一方面,即使如此,我們的人生仍是錯過不再的,我們都是被禁錮在自己的人生中,而無法實際體驗他者的生命的。
這本書就是誕生於我思考著這兩件事的過程中。
這裡我想要表達的,並非「上帝藏在細節中」或「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彌足珍貴」之類的大道理。我們的人生或經驗都是毫無意義的。但即使如此──或說「正因如此」──它們才會如此美麗。我們不用為人生賦予過剩的、陳腔濫調的意義。同時,我們也必須知道,這種無意義本身就是一種美。而且,這樣的人生是錯過不再的,而那裡所流的血也是真真實實的血(而非故事而已)。
這就是我想透過這本書表達的。

‧推薦序

推薦序1(節錄)
即使是人生路途中撿拾的小石子,也是獨一無二的
阿潑(人類學家、作家)
「我一方面分析那些談話內容,儘量讓我做的調查能歸類在『社會學』的學問範疇中,另一方面,也盡可能地珍視那些,被排除在我的詮釋之外的談話與插曲。不,倒不如說真正令人印象深刻的談話或插曲,反而經常存在於,被我狹隘的理論與理解排除在外的部分。」日本社會學者岸政?在《片斷人間》緒論中說,自己很受那些發生在眼前的細枝末節本身「無意義性」影響。這顯然更有趣。如同他說的,雖然他的工作是透過社會學的理論框架,分析統計數據或歷史資料,但他真正喜歡的,「是那些無法分析的事物,是那些單純存在的事物,更是那些暴露在陽光下並逐漸被遺忘的事物。」
因此,我可以理解岸政?先生何以在自己的研究專注之外,還要寫這麼一本田野之外、理論無法分析且散落在故事之外「斷簡殘篇」的書,而這些反思與採訪過程中的經歷,確實讓人很有感觸與共鳴──例如,岸政?撿拾石頭的習慣,我也曾經在每個災區現場做過。每到災區,除了拍攝許多遺留物,想像這些物品主人的經歷與故事,我也會撿拾石頭,想像他在這塊土地上的見證,想像它承載的歷史。
這是一篇訴說自己經驗的推薦文,因為這本看似隨筆、短札的書,帶著社會學的意識,也有田野的紀錄思考,故事的訴說,心理與哲學的探索,人際關係與社會偏見的顛覆,乃至於生命意義的扣問,最後落於「生而孤獨」的輕嘆。在每次路途中,我都會取出書稿閱讀,但太多漂亮值得記錄的句子段落,最後幾乎整份書稿都被我畫了線。對我自己來說,整本書都值得反覆閱讀,甚至看到了自己──畢竟,連家裡養的狗去世的這個段落都說出了我的心聲──說真的,讀到最後,我感到的是悵然與虛無,但每次看到有想要對話的段落,我都會拍下那個段落傳給不同的朋友。我想,對於不同讀者來說,都可以從這本書裡找到自己喜歡、有共鳴,且可以與之對話的部分。

推薦序2(節錄)
創造連結的轉運站
陳又津(小說家)
二○一七年,岸政?五十歲時,出版了第一本小說《塑膠傘》,入圍芥川賞。兩年後,他再度以《圖書室》入圍三島由紀夫賞。在日本,高齡出道的作家不少,但像岸政?這樣一直有專書論著發表,卻忽然開始寫小說的人,就十分罕見了。
《片斷人間》於二○一五年出版,岸政?說,他無法將這些「片斷」放進社會學的論文或報告,卻也無法忘懷這些時刻。連社會學者都無法解釋的困惑,是串連這本書的主旋律。當我們在生活中遇見怪異的陌生人,多半只是得到「那人怪怪的」、「來找麻煩的」這種印象,只求火速逃離。但社會學家必須密集地接觸、分析,持續面對未知的風險。
這本書展開了一場介於田野、研究與虛構的寫作,內容涵括學者對於現象的思索、在田野過程中的困惑與掙扎,也有些像小說才有的奇妙人物。但這些人就存在於我們周遭,只是我們缺乏足夠的好奇心和勇氣去描述這些人──我們怕跟那些怪人產生連結,甚至意識到自己就是那些怪人。在這本書中,岸政?如此歸納自己的社會學工作:「一直以來我所做的就是,一邊傾聽這些個人生活史,一邊思考『社會』的涵義。」
社會是什麼、人又是什麼?
進入田野之前,研究者心中通常都有個研究目的,像是補充前行研究的不足,或是顛覆既有的理論。但過程總是會聽到出人意表又精神一振的故事,這該怎麼辦呢?這些外人看來沒什麼好寫,甚至是離題的片斷,反而更能顯現研究者自身的特質。不過,因為論文架構的規範以及讀者的期待,這些有趣的地方通常會被刪掉,頂多成為花絮或後記。例如我研究某個題目時,雖然讀了別人寫的文章或意見,但還是會試著詢問當時的筆者,有沒有什麼沒寫的部分?這往往是過去沒機會發揮,這次卻絕對不容錯過的機會。
無論是跑田野或寫小說,我們常常在聽人說話的時候入迷了,在某個當下意識到「這個可以寫」,但動筆敘述之後,卻懷疑自己似乎在虛構,甚至違逆當事人的意願。人一不小心,就會成了故事的容器或俘虜。採訪能拓寬個人認知的界線,無論是幾個小時、幾天的採訪都有類似效果,但身為社會學家的岸政彦也提醒我們:「記錄這種片斷性邂逅中所談到的片斷性人生,然後直接將其普遍性地、整體性地視為對方的人生,或詮釋為對方所屬的族群的命運,這其實是一種暴力。」

‧摘文

笑與自由
日前,某個地方議會中,一名男性議員以言語奚落女性議員,因為其發言內容已然構成嚴重性騷擾,在媒體大肆報導後,便遭到外界嚴厲抨擊。不過,那時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名女性議員被對方用言辭調侃時,嘴角卻露出微微的笑意。
我一直在思考,那到底是什麼樣的笑意?

無論在工作上或私生活中,我都必須和各式各樣的人來往。透過自己的研究、教育,或經由社會公益活動,我經常會結交到一些正在推動少數族群、歧視問題、人權等相關活動的朋友。
其中一位令我由衷尊敬及信賴的朋友,一位在日朝鮮人男性,他總是在嘴巴上說一些不入流的話。詳細內容實在不適合寫在書中,但很多都是非常有失體統、自貶自抑的話。例如,當我的手機傳來訊息時,拿起來一看,上面竟寫著:「你好,我是來自北韓的間諜。」在有失體統之前,常常根本就是讓人笑不出來的冷笑話,令我不知如何回應。因此,我多半只能支支吾吾、含糊其辭。尤其我又深知他平日對社會議題的態度,是多麼地認真、踏實與一絲不苟,因而更令我窮於應對。
沖繩有位學者在美軍機地問題、沖繩島戰役的研究上,非常出名。我曾向他請教關於「內地留學」的歷史。在歸還日本前的那段時期,前往日本本土的大學或研究所深造,這在沖繩被稱為「內地留學」或「本土進學」。在那個時代,他們還需要用到護照才能來到本土。有那麼一次,那位學者的家人和親戚,千里迢迢地從沖繩前來本土見他,當時約在東京的鬧區碰面。他說:「那時,對面走來一群人,一個個臉都跟黑炭一樣,我才在想說,他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土著,結果就是我的家人欸!」語畢,他自己哈哈大笑。我只好擠出模稜兩可、裝傻充愣的笑容,輕輕乾笑兩聲。
內人齋藤直子在做的,是部落民問題的研究。據說,有次她和關西某個被歧視部落的青年會的人,同車前往他處,當車子行經另一個被歧視部落時,青年們一邊說著「好像臭臭的」「哪裡臭臭的」「這裡是部落吧」「這裡就是部落啦」,一邊哈哈大笑。

雖然由於工作因素,我經常接觸到關於部落民或沖繩的故事,但這樣子的笑法,當然並非只有關係到特定歧視問題或社會問題才會發生。這種笑法,真的無論走到哪,都隨處可見。

我是個生不出孩子的人,因為我患了重度的無精子症。還記得某次,內人從醫院帶著檢查報告,哭哭啼啼地回到家中,我一邊聽她解釋一邊走神,漫不經心地想著:「原來我很安全,早知道結婚前應該多玩玩的。」
不,不對,正確來說,我當時的想法是:「我可以拿這件事來跟人開玩笑說:『原來我很安全,早知道結婚前應該多玩玩的。』」那時,閃過我腦海的,是如何把這件事拿來當成一個笑料。
在第一時間,下意識地、瞬間地,把那消息當成笑料看待,才讓我撐過了那件事帶來的打擊。當然,我至今仍找不到方法說服自己「釋懷」。但我們能做到的,便是將人生中怎麼也無法釋懷的事,以嘻嘻哈哈的方式帶過。未必一定要向誰說出來,就算只是在內心自我嘲笑,也能讓我們勉強和那件完全無計可施的事,相安無事,和平共存。
雖然那是一種只限於那個當下,短暫、一瞬間的行為,但唯有透過將這些瞬間,一個個串連起來,人生這場旅程才走得下去。
順帶一提,我偶爾會在上課或演講中,提到自己的私事,也會跟台下的人說:「知道那件事時,我就在心裡想:『原來我很安全,早知道結婚前應該多玩玩的。』」但至今從來沒逗笑過任何人。
我們被我們的人生綑綁著。我們無法從一開始,就對自己的人生進行挑選,只能依著某種不可理喻的前因後果,出生在某個特定時代的某個特定場所,被囚禁在擁有各種「不完整」的這個稱為「我」的存在中,度過一生。這個沒得挑選並且只能活著走完的人生,經常壓得我們喘不過氣。
當人因某個什麼而感到受傷,或被某個什麼傷害時,就會先陷入沉默。用力地忍耐並撐住。或者,反射性地發怒、咆哮、駁斥或瞋目怒視,有時甚至拳腳相向。
但,我們也可以笑。
無論是在難熬時,反射性地笑出來,或是以當事人的身分,做出自我貶抑式的嘲笑,我想,這兩種選擇,都是人類的自由。人的自由,跟那些人的無限可能、偉大的自我實現之類的議題都毫無關係。人的自由,不存在於那種雄偉、英勇的故事中。
至少我們在最難熬時,還保有笑的自由。就連處在最艱困難熬的狀況之時,我們也擁有不被那狀況困住的自由。「人是自由的」,這不是指我們擁有眾多的選擇、眾多的可能性,而是當我們被逼入現實的死角時,還有最後一樣東西留在那兒,沒有被剝奪。那就是所謂的自由。
這不只發生在當事人身上。語言不單單是工具,語言有血有肉,被劃破就會淌血。當一個人將那些語言「接收下來」時,他就不再是事不關己的他人。
傾聽一個人的故事,就是踏進一個人的人生之中。

聽到悲慘故事而笑的這個習慣,我一直改不了。最近,在貧困地區等進行各種援助活動的人,經常對我說:「我遇到一個岸先生應該會喜歡的故事。」往往聽完之後,才知道是充滿貧窮與暴力的悲慘故事。「其實我也沒有喜歡這種故事啦……」好像是因為我在聽那類故事時,經常不自覺地邊聽邊笑,所以才遭到誤會。
很難說明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笑。當然不是聽到悲慘故事,就加以譏笑的那種笑。但那種時候,我總是會反射性地發出短而尖利的乾笑聲。
我聽到他人受苦的故事時,當對方遭遇愈悲慘,我就愈不想輕易落淚或生氣。或許受到悲慘故事翻攪的情緒,最後找到的出口,就是化作笑聲脫口而出。
有一本名為《自殺》的書,出自作家末井昭之筆。末井的母親,年輕時和情夫以炸藥殉情。他的母親被炸成了碎片。有段時間,他一直不敢將這個經歷告訴任何人。但某次他鼓起勇氣,說給作家篠原勝之聽,結果篠原邊笑邊聽他的故事。從此,末井對於說出那件事,就不再感到如此沉重。
我並非想表達我的笑和篠原的笑一樣。我只是在想,那時候篠原勝之如果是「刻意地笑了」,結果又會如何?恐怕是讓末井受到更深的傷,從此再也無法向任何人說出那件事,而那本出色的作品,也不可能誕生了吧!
雖然只是我個人的猜測,但我想,篠原勝之既非嘲笑這個故事,也不是覺得那是個有趣的故事。只是聽到那樣的故事時,不知道除了笑,還能做什麼。

陷入難受的狀況時,我們可以一味地承受痛苦、硬撐、咬牙忍耐。這麼一來,我們就會變得愈來愈像「受害者」。
或者,我們也可以正面迎戰,提出反駁,訴諸各種手段,設法翻轉事態。這時候我們會變成「抗爭者」。
但我們也可以避開這些選擇。在怎麼也逃不出的命運中,不小心洩漏出的有失體統的笑,是一種「人的自由」的象徵性表現。而這種自由,既存在於受害者的痛苦中,也存在於抗爭者的英勇奮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