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27 07:16:01來自星星的喵

獅頭花


獅頭花
作者:陳耀昌 出版社:印刻 出版日期:2017-10-25 00:00:00

<內容簡介>

在獅頭山的濛霧與溪谷之中,開始了原住民的百年傷痛……

轉型正義最初始!
原漢從衝突到和解,交織出台灣移民時代裡島嶼族群的愛恨情仇
詳實描寫部落、種族以及互動,
喚回被淡忘的大龜文故事。

他們試圖提醒台灣人,他們的存在與功勳。

在上瑯嶠獅頭山的濛霧與溪谷中,原漢從衝突到和解,交織出台灣移民時代裡島嶼族群的愛恨情仇,由對抗到和諧的過程。

兩千名埋骨台灣的淮軍,與雄霸南台灣的「大龜文酋邦」之間,一場可歌可泣的原漢戰爭,以及一場影響深遠的原漢戀情。

2016年台灣文學獎金典獎《傀儡花》作者陳耀昌醫師力作,「台灣花系列」第二部。以帶濃濃台灣情之筆,重建1875年「開山撫番」時代已被淡忘的「獅頭社戰役」。更榮獲2017年「新台灣和平基金會」歷史小說獎。

★名人推薦:

「兩個世代、四種兵」是十分真實的。如拍打海岸的波濤般,襲擊台灣原住民族社會的文明,也包含這樣的「真實」。──若林正丈(日本研究台灣政治第一人)

雖然這是一本小說,但是其中牽涉到排灣族的許多典故都是非常真實的,對於半個排灣族人的我來說這不只是必讀的書,更是我要學習的精神。──胡德夫(原住民運動先驅)

陳耀昌的台灣歷史小說三部曲也讓我聯想到羅伯特‧哈理斯(Robert Harris)的《西塞羅小說三部曲》(Cicero trilogy)……透過小說的形式,讓我們有聞所未聞的新鮮感和震撼。其小說中的故事確實適合搬上舞台,畫為漫畫,拍成電影。──蘇正隆(台灣翻譯協會前理事長)

我覺得他的小說,其實是我們的中學生與大學生真正去了解台灣史的最佳入門途徑。就像他說的:「要解決原漢議題,請先了解原漢之間的歷史。」──鍾佳濱(立法委員、前屏東副縣長)

《獅頭花》不僅有著流暢的故事架構及細緻情感的描述,來支撐起故事的架構,背後列強的施虐與殖民社會的苦難,不禁讓我們思索這段悲慘的歷史,對原住民走出悲傷的歷史陰影有何關懷?對我們當今的台灣人有何啟示?對我們建構台灣的未來有何指引?──葉神保(排灣族大龜文後裔)

★目錄:

推薦序
兩個世代、四種兵/若林正丈文 顏杏如譯
這一片原住民土地上曾有的故事/胡德夫
獅頭花與西塞羅三部曲/蘇正隆
兩張屏東地圖/鐘佳濱
《獅頭花》序/葉神保

作者的話

前言 淮軍與大龜文的召喚與尋覓

楔子
第一部 日本兵:刀揮牡丹望風港
第二部 大龜文:與世無爭卻見擾
第三部 清國兵:雄師渡海拒倭軍
第四部 莿桐腳:是非爭議總難評
第五部 沈幼青:開山撫番惜變調
第六部 王玉山:雖約護民卻傷仁
第七部 阿拉擺:英雄別愛殉鄉邦
第八部 上瑯嶠:原漢今日終和議
第九部 獅頭花:三千里外卻逢君
第十部 胡鐵花:淚灑鳳山昭忠祠

神鬼任務之一
「鳳山武洛塘山淮軍昭忠祠」之探訪及再現

神鬼任務之二
枋寮「白軍營」之外尚有淮軍遺塚?

附錄 台灣淮軍史

<作者簡介>

陳耀昌 教授
在醫學專業生涯中,完成台灣首例骨髓移植等,榮獲衛福部「衛生福利專業獎章」肯定的幹細胞名醫、教授,退休後另闢高峰,以「台灣最老新銳作家」之姿,每出書必獲獎,必為暢銷書。
《福爾摩沙三族記》(遠流)入圍2012文化部「台灣文學獎」

《島嶼DNA》(印刻)2016巫永福文化評論獎

《傀儡花》(印刻)2016文化部「台灣文學獎小說類金典獎」、金石堂2016年度十大影響力好書、2017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入圍,並將由公視改編為大河劇。

本書《獅頭花》(印刻)未出書已獲2017「新台灣和平基金會台灣歷史小說獎」

作者寫歷史小說,均身歷其境踏察,而筆下時帶台灣情。

請讓作者帶領您,去挖掘與探訪被空白,被遺忘的精采台灣歷史,會讓您充滿驚喜及感動。

★內文試閱:

‧前言

淮軍與大龜文的召喚與尋覓
—我寫《獅頭花》的心路歷程

先說一段靈異故事。後來在我寫作過程,靈異的含量愈來愈足,讓我深信不疑。
2015年3月5日,農曆正月十五日,漢人的元宵節,但對我的意義不同。這是屏東馬卡道平埔的「姥祖生日」。在屏東的射寮和後灣,當天有難得一見的夜祭與跳戲。我已期盼經年。補上這一段踏查經歷,我的《傀儡花》就可以大功告成。然後3月6日,我打算到屏東牡丹鄉的女乃舊社踏查。女乃社就是1874年6月2日牡丹社事件時,日軍分三路大舉進攻牡丹社群,北路自楓港出發,越過女乃山,所攻破的部落。
那時我心中所構想的「台灣花系列三部曲」,第一部是《傀儡花》,寫原住民與洋人的衝突;第二部《牡丹花》,寫原住民與日本人之間的衝突。我心中的構想,是以牡丹社事件中,在女乃社被日本兵俘獲後,送到日本國內教育改造的牡丹少女「阿台」為主角。至於第三部《胡鐵花》,則是藉胡適的父親胡傳來貫穿描寫清代「開山撫番」政策下的原漢衝突。
當天我搭高鐵南下,一大早到了左營。跳戲和夜祭都是入夜才開始。有此空檔,我就請朋友幫忙在上午九點半到下午三點半之間,到屏鵝公路沿線踏訪「淮軍遺址」。
下了高鐵,我與高雄好友邱君(《傀儡花》楔子中帶我去「荷蘭公主廟」的朋友)及潘君(斯卡羅總股頭潘文杰第五代孫)會合後,直驅屏鵝公路。
不料車子才上88號公路,就愈開愈慢,然後右邊車蓋竟然冒出白煙。我們只好下車,在高速公路旁等待拖車。邱君很納悶,因為這部車在一週前方進場保養。我們到了潘君曾任職的某修車廠,等了一個多小時,確定車子不可能當天修好。於是修車廠慷慨借了我們一輛車,繼續行程。
我查到屏鵝公路旁至少有三個清朝官兵墓塚,由北向南分別是1.佳冬昭忠祠,2.枋寮昭忠祠,3.嘉和與莿桐腳之間公路旁的王太師鎮安宮。(那時我以為來此的清軍都是淮軍,後來才知道不然。佳冬的是廣東軍,枋寮是淮軍,鎮安宮則為湘軍為主。)
容我在此補充說明何以會對「淮軍在台灣」這個議題產生興趣。過去,我們很少聽說淮軍曾經在台灣轟轟烈烈過。
說起來,這也是才半個月前的一個意想不到的機緣。
我家每年春節會出遊。但2015年在舉棋不定之間,所有旅行社均已爆滿。唯一有空位的是「黃山」。
我喜歡古蹟或博物館,風景對我沒有吸引力。黃山行可說是為旅遊而旅遊。沒想到,此行竟改變了我既定已久的寫作計畫。
黃山之行果然索然無味。還好山下徽州特有的清麗景觀讓我精神一振。
2月22日最後一天,行程是自合肥搭機回台北。在合肥,有一上午空檔。旅行社安排的景點,只有最後的參觀李鴻章故宅還算合我口味。李府中展出史料照片圖片甚多,我看得津津有味。
近尾聲時,有一張「淮軍昭忠祠全國分布圖」深深吸引了我。我發現台灣竟然也有一個,在鳳山。鳳山是我外祖父母家,我小學至高中每暑假必到,但我卻從未聽過鳳山有「淮軍昭忠祠」。
回到台灣後,我上網查詢鳳山古地圖,果然有「武洛塘山昭忠祠」。光緒三年(1877)建成,依文獻記載,祭祀淮軍一九一八人。這數字又讓我嚇了一跳。對照鳳山古今地圖,發現昭忠祠原址已是民宅,早已不存在了。還有,我從未聽過鳳山有「武洛塘山」。
我們在教科書上唸到的淮軍何其神勇,因此一九一八名淮軍戰死台灣的數目讓我震撼。這至少是牡丹社事件時,日軍死亡人數的二倍。史料又說原住民有五個部落被燬,那麼原住民被殺的人數應該也很可觀。這麼重大的史實,我卻懵然不知,而即使政黨輪替後的中學歷史課本也好像未提。
「鳳山昭忠祠」已成歷史,但我查到當年戰場旁邊的屏鵝公路至少仍有三個清朝殉職官兵遺址,我一定要找到。而第一個目標在佳冬,我想當然認為也叫「昭忠祠」。
因車子出了狀況,原計畫十點半到佳冬,變成十二點半,已是公家機關午休時間。街坊及市場父老皆曰佳冬沒有什麼「淮軍昭忠祠」,只有1895年抗日志士的小廟。我們堅持應該有,有年長村民譏嘲:「我自小在佳冬長大,說沒有就沒有。」 後來到了一個路口,見一老者坐在路旁吃便當,我們上前請教,竟是玉光村村長。他不確定地說:「你們說的可能是一個很偏僻的小廟,騎摩托車十分鐘左右。我也不敢確定地點,但那好像是紀念抗日志士。」
又是抗日志士。我們都好失望,但還是打算去看看。他指了一個方向。稱謝道別時,我突然心血來潮,取出名片,說我是台北來的,本行是台大醫師,探訪是為了寫小說。
他瞄了一眼名片,突然問:「你熟悉某某醫師嗎?」我說:「是我大學同班同學,還是同寢室好友。而且很巧,今天因為我要造訪他家鄉,我倆還在LINE上聊了一陣。」村長一笑:「我是他小學同學。」
距離驟然拉近,老村長表示樂於以摩托車帶路,我們大喜。果真還不好找,繞來繞去來到荒郊野外一個只有約三公尺寬的小廟,上題「忠英祠」,而不是「昭忠祠」。神桌上二個牌位,後面的老舊石牌位刻著「皇清 振字 福靖 營 開山陣亡病故員弁勇丁神位」,我高興地無以名狀。福靖營正是王開俊麾下營號。但另有一座相當新的「抗日志士」祖先牌位,幾乎完全遮住了舊牌位。難怪佳冬村民皆不知小廟原旨,而有所誤解。(附圖)
因為此次行程主要是與原住民上山到女乃社,於是我在台北出發時,隨手帶了數包我自黃山行買回的花生。細心的邱君則主動為我準備了兩瓶洋酒。我拿出花生與酒來祭拜。合掌而拜時,我又心裡一震。天啊!怎會這麼巧,我竟會剛好帶了安徽出產的花生,還有洋酒,來祭拜一百四十多年前在台殉職的安徽淮軍(註1:後來,我查知此處福靖營為台灣鎮總兵張其光屬下李光之部,屬廣東兵,在光緒三年左右因開路殉難,與王開俊無關。)!
第二個目標是「枋寮昭忠祠」。在枋寮我們第一位問路的年輕女性竟然二話不說,馬上開著車帶領我們去。於是我們到枋寮後十分鐘,就到了北勢寮的白軍營。原來當地人叫「白軍營」而不稱「淮軍昭忠祠」。但祠堂內有「淮軍義祠」及「枋寮昭忠祠」的匾額。不用說,如果沒有人帶路,一定要摸索很久。這個白軍營規模更大,由其廟後墓龜之隆起,可以想見埋葬人數至少上百名。於是我也以安徽花生及洋酒祭拜了他們。這次是正牌「安徽淮軍」。
後來我查到,這個白軍營一共埋葬了七百六十九名淮軍,是在同治十三年(1874)七月抵台迄光緒元年(1875)元月,獅頭社戰役前在鳳山病死的淮軍(註2:後來我在2016年10月11日再度造訪白軍營,竟巧遇白軍營改建者柯三坤老先生,他迫不及待告訴我他的建廟過程,也充滿靈異。他挖出的骨骸四百餘,分四列整齊排列,他以廟側碑文記載此事,見第二十一頁照片)。
第三個「王太師鎮安宮」依我查到的網路資料似在山邊,但我們當天未能找到,後來多次尋找也都落空。直到2016年1月31日經楓港耆老之助才找到。竟然是在屏鵝公路旁的小巷內海邊,是2001年遷建的。建築外觀是民房,如果不是有香爐與塔,看不出是廟宇,有些怪異。
第二、三天我終於如願到了女乃社。與我們同行的牡丹村村長說,這個女乃舊部落已廢棄多年,連他們都是第一次來此。換句話說,自1874年到2015年,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人跡。我們沿著四重溪溯溪而行,披荊斬棘,終於到了在1874年6月2日被北路日本軍焚燬的牡丹人舊居。村長在進入舊部落之前,虔誠禱告,表示希望沒有打擾到祖靈。然而,當晚與翌晨,我在女乃社諸事不順,相當突兀。
3月5日至7日的不尋常過程,後來逐漸在我心中發酵。首先,我想我是得罪了女乃社的祖靈,或者是女乃社祖靈不喜歡我把他們寫入小說。我領悟到,不管是整個女乃社的亡靈也好,「阿台」個人也好,對祂們而言,1874年是悲痛、殘酷與不堪回首的過去。祂們寧可隱匿於深山之中,伴著當年的石屋殘柱而不受外界打擾(更不願被公開、回顧)。
相反的,另外有一股冥冥之力,牽引我到安徽,到合肥,然後到佳冬,到北勢寮。如果我們車子沒有莫名其妙故障,我們很難如願找到忠英祠及北勢寮白軍營。而且我們神差鬼使帶了安徽花生,帶了酒來祭拜。這些淮軍亡魂給台灣遺忘了超過百年之久,他們在天上或地下豈能甘心。他們埋骨台灣,然而紀念他們的鳳山淮軍昭忠祠,只存在了三十年左右,就為日本人夷平,遺骸不知何在。如今台灣二千三百萬人包括台灣史學者在內,幾乎無人重視鳳山曾有淮軍昭忠祠的存在。至於白軍營及忠英祠,香火少得可憐,甚至給當地民眾的抗日志士祖先牌位掩蓋了。
試站在這些淮軍的立場,他們當年來台,是為台灣居民對抗日本人。後來投入獅頭社戰役,也是為了台灣居民。他們為台灣人而埋骨異鄉,後世台灣人卻毫不知曉,也不領情,他們豈能瞑目。更不堪的是,到了二十一世紀,因為時代的變遷,這個島上正逢原漢關係的反省與再出發,在轉型正義的思潮下,大家因為同情原住民被百年欺凌,因此開始譴責鄭成功為入侵者,也責怪「開山撫番」始作俑者沈葆楨,對前朝的清廷更是毫無好感。可是淮軍將士何辜?他們也不願渡海,更不願打仗。他們也是受害者。(註3:有關鳳山「武洛塘山淮軍昭忠祠」的始末,後來就繼續尋訪,略有所成,過程也充滿神奇,請見第三八七頁附文。)
因此,他們試圖提醒台灣人,有關他們的存在與功勳。
於是,我驚悚了。我也必須承認,直到去尋訪忠英祠與白軍營的那一刻,我心中還是有偏見,認為這些死在獅頭社之役的清軍,和死於牡丹社事件的日軍一樣,都是一丘之貉的外來侵略者,而非正義之師。這次踏查,促使我重新省思。來台的淮軍,在同治十三年面對犯境台灣的日本,是奉命保國;在光緒元年,出兵獅頭社,是奉命衛民。他們盡忠職守,竟因而埋骨異鄉,且又為了後世的意識型態而蒙上侵略者污名,怎能不抗議,怎能不發聲。我一向倡導日本大河劇的「只要忠於職守就是好人」的價值觀。怎麼可以在這方面,竟那麼「媚俗」(Kitsch,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中的用詞)。
回顧歷史,我們也許可以質疑獅頭社之戰是否是可以避免。我們自史書來看,可說是王開俊擦槍走火釀的禍。而沈葆楨是否反應過當,使撫番變剿番,也可以討論。但史論不可讓這一九一八位淮軍蒙受不名譽或永遠淡忘。
尤為諷刺的是,後來犧牲的一九一八名淮軍,埋沒於荒煙蔓草,不存於後人記憶,也消失於史冊典籍。而一開始就被當時《申報》批評為濫殺惹禍而自身也慘死的游擊小官(相當於今之「營長」階)王開俊,反而一人成神,獨享人間煙火。後來2016年1月31日,我終於在屏鵝公路嘉和海邊近七里溪河口找到了這一間遷建後的王太帥鎮安宮。那是光緒元年四月二十日左右,淮軍將找到的九十七人屍骨與王開俊頭顱後合埋之處,故建有塔,並有「王」字標示。更妙的是,我之前在屏鵝公路的五路財神廟旁,也找到了小神座「五營元帥」、「保家衛民」,我相信也是王開俊。因為王開俊帶領一營「五哨」,於是被民眾誇大成「五營」,而也由「游擊」晉升為「太師」(《封神榜》的大官)。
如果張光亮、王德成、田勤生等殉職將士地下有知,當然是不服氣的。他們之死可說是為王開俊所累。而如今王開俊獨享建廟祭祀而他們卻遭埋沒、遺忘,情何以堪。
於是我漸漸改變想法,決定不寫牡丹社事件而改寫獅頭社戰役,就是這本《獅頭花》。因為在獅頭山的濛霧與溪谷之中,有太多遭埋沒的英魂,有太多給遺忘的台灣歷史,有太多的血淚與反諷。

然而,更艱鉅的尋尋覓覓是對交戰另一方的大龜文踏查。因為我對大龜文知道甚少。首先是,一百四十年後,「大龜文」的名詞不見了。原來的大龜文,現在分屬屏東獅子鄉與台東達仁鄉。但是攤開地圖一看,除了南迴鐵路小站的「內獅」車站外以及一個「內文」,找不到當年獅頭社戰爭的痕跡。內獅,顧名思義,不是應該在內陸山中嗎?怎麼跑到海邊來了?而外獅呢,怎麼不見了?內文在當年是大龜文兩大統治家族邏發尼耀及酋龍的大本營,結果大龜文名號被日本人廢了,改稱「內文社」。這裡在日本時代大正年間,也發生抗日的「南蕃事件」。如今地圖上內文猶在,但顯然已是舊部落廢墟。邏發尼耀後人已遷到台東安朔及屏東東源。至於酋龍家族的子弟,則已搬遷到中心崙。網路上仍以「大龜文」為名的文章,大體就是出自邏發尼耀子弟張金生與葉神保兩位政大民族所的博士。
其次是,當年的戰場在哪裡?如何去找出「領導抗戰」的大龜文大頭目名字?我寫《傀儡花》,在羅妹號事件與南島之盟中,斯卡羅卓杞篤總股頭之名早已如雷貫耳;十九世紀的來台西洋人士對卓杞篤多有描述。只差他早死了幾年,未能像他的養子繼承人潘文杰,留下許多照片與故事;也不像遭日本人殺害的牡丹社頭目阿祿古,因而名留青史。但上瑯嶠大龜文要到1898年鳥居龍藏帶著他的助手森丑之助才蜻蜓點水探訪過,外界對大龜文的文獻記載極少。
我朝思暮想的是,以部落酋邦對抗大清帝國的大龜文總頭目大英雄,名號為何?我首先想到的方法,是去請教現在的「大龜文國王」張金生。於是2015年7月18日,那個夜涼如水的晚上,張金生與我在他的安朔村「萁模文化園區」煮酒論英雄祖先。「國王」告訴我,大頭目的弟弟死在那個戰役中。有了這樣的訊息,我回到台北之後,就把當年大龜文獅頭社戰役前後的沈葆楨及其他台灣官員奏文找齊。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在浩瀚文字中,給我找到那個關鍵人名。在光緒元年四月十五日夜至四月十六日晨最激烈的獅頭社決戰,相當於1875年5月21日上午,在內獅部落英勇成仁的大龜文頭目之弟,叫「阿拉擺」。
光緒元年四月二十三日,沈葆楨《淮軍攻破內外獅頭社摺》:「自卯至巳,賊始破,計斬悍番六、七十名,內一名名阿拉擺,龜紋社番酋之弟也」。
其二是在上述戰役大約一個月後,清廷終於和大龜文人議和,當時在台淮軍提督唐定奎在「勝利」之後向大龜文提出七條約定的過程,曾提到許多番社頭目的名字,中間最重要的是「野艾」,後來立為「大龜文總目」。
那是沈葆楨在另一篇奏文,光緒元年五月二十三日,《番社就撫布置情形》:「十二日,枋山民人有程古六者,帶至內龜紋社番目野艾、外龜紋社番目布阿里煙;又有射不力社番目郎阿朗者,帶至中文社番目龜■(口六)仔、周武濫社番目文阿蛋及散番等百餘人款營乞降。……以龜紋社首野艾,向為諸社頭人,拔充總社目統之,著照約遵行。所統番社如有殺人,即著統目交凶;如三年之內各社並無擅殺一人,即將總目從優給賞。其獅頭社餘孽,探悉竄伏何社;即由何社限交,不許藏匿。野艾及各番等均願遵約。」於是我可以確定在獅頭社戰役被封為「大龜文總目」的叫作「野艾」。(在小說中,我把「野艾」改為「遮碍」,請見首頁:〈作者的話〉中的說明。)
「野艾」及「阿拉擺」就是我要進入大龜文歷史的兩個關鍵人名密碼。除了文字搜索,現場踏查更是我的最愛。我的隨身袋內永遠帶著那張被我翻得快要解體的大型南部屏東地圖。我走入屏鵝公路兩旁的每一個溪谷:枋山溪(大龜文溪)及其支流阿士文溪、卡悠峰瀑布(內獅瀑布)、七里溪、楓港溪,終於對當時的部落、戰場與行軍路線大有概念。後來,我又得以參加邏發尼耀家族及萁模族文化發展協會主辦的「排灣族歷史文化學術論壇」,收穫甚大。再加上我收集的種種清代文書《甲戌公牘鈔存》、《清季申報臺灣紀事輯錄》、《沈文肅公牘》……,以及國史館台灣文獻館翻譯日本人所著的《處蕃提要》、《風港營所雜記》及近代《枋山鄉志》等,我覺得我已經可以下筆來重現台灣史這段可歌可泣的故事了。
早已有心理準備,寫原漢衝突的小說極難拿捏,將是吃力不討好。我的小小心願是,希望經由這部小說,能還原1875年的大龜文和淮軍戰爭的原貌。而淮軍並非戰爭發動者,他們是奉命上戰場,戰後即班師回鄉;戰爭的發動者,算是沈葆楨,但那也較接近是擦槍走火,而非蓄意。在我眼中,雙方各有立場,都是英勇、盡責的。只能說,那是移民社會歷程中的不幸與無奈。這是一場雙方都死傷慘重的戰爭。我認為我們應該為大龜文的殉難者立碑,為阿拉擺立碑,在當年的古戰場立碑,供台灣人子孫憑弔、反省。淮軍雖然還有「白軍營遺址」,我也認為他們應更受到尊重。到屏鵝公路兩側,對「獅頭社戰爭」的雙方現場憑弔,應該是台灣人中、小學歷史教育中很重要的一課。甚至,我希望政府明令,將因對抗漢人、保衛家鄉而英勇成仁的阿拉擺及其他七十多位原住民英雄的死難之日,5月21日訂為「原住民英雄日」或「原住民殉難日」,全國放假一天,以茲紀念。
我喜歡舉日本人現在看明治維新的觀點來看歷史人物。日本人對擁幕派的土方歲三、松平容保、近藤勇等,也充滿敬意;對當年「造反」的西鄉隆盛,其評價也高於當代政治正確的大久保利通。「人格」、「盡忠職守」才是評價關鍵,不是「立場」或「成就」。當然因為1875年的戰爭,從此開始了原住民的百年傷痛,「你們的蓽路藍縷,我們的顛沛流離」。這確實是移民者後代今日需反省,要道歉,需還給原住民的公道。但恩恩怨怨的結局,不應是為了要算清總帳計較是非,而是要雙方和解,要多元文化,要族群共榮。也許上天要開山撫番一百四十年後的台灣,選出一個原漢混血的台灣總統來執行原漢轉型正義,正是要提醒我們,當年淮軍與大龜文戰爭的雙方,如今都已經是台灣人的祖先。1874年以後調派來台的一萬多名以上或禦外或剿番的軍隊,有不少後來就定居在台灣民間,而成為台灣人多元祖先的一部分。而當今台灣總統就是當年的開山撫番指標戰役之後,大龜文與清軍原漢和解而通婚的後代。這莫非是冥冥中的天意?
歷史往往要在沉澱之後,才讓人恍然大悟。
2016年9月底

‧摘文

楔子
楓港德隆宮外,鑼鼓聲喧天價響,圍觀的不但有大批民眾,還有電視台的衛星轉播車,把小小廟口圍得水泄不通。
寺廟內,穿著湖綠色夾克的女性總統候選人,捧著大束鮮花,向神明恭恭敬敬行禮。在幕僚及隨扈的簇擁之下,她緩緩自廟裡走出,站在廟口台階上,一臉自信,接受群眾歡呼。披著紅色布條的寺廟主委站在她身旁,高舉雙手,興奮呼喊:「五府千歲降旨,我們這次一定當選!」民眾馬上也跟著興奮高呼:「凍蒜!凍蒜!」
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與響徹雲霄的歡呼聲中,女性總統候選人滿臉笑容,接過麥克風,向群眾揮手致詞。她的語氣卻是出奇平靜:「我們誓言要點亮台灣。總統競選的最後一里路,現在,自楓港,我最愛的故鄉-出-發-!」
離楓港幾十公里外的台東安朔,白髮蒼蒼卻依然壯碩挺拔的他,滿意地看著這個電視的實況轉播鏡頭,眼眶微濕。他自一大早就守著電視,終於讓他等到這一刻。去年年底,這位女性總統候選人來到屏東獅子鄉,公開向群眾及媒體宣布,她有來自獅子鄉的四分之一排灣血統,並且親筆在表格上寫下她的族別是「排灣」。從那一刻開始,他就成為她的死忠支持者。他沒想到,在他有生之年,有幸目睹這樣的鏡頭。排灣出頭了,大龜文出頭了。這個明年很可能成為總統的小女生,公開表示以擁有排灣血統為榮,他感動了。儘管只有四分之一,或是有些人說的八分之一,他已無憾。
「大龜文」或「大龜紋」(註1:大龜文:Tjaquvuquvulj。)這個名稱,在十七世紀荷蘭時代文獻即有記載。大龜文的祖先們經過漫長的遷徙與整合,數百年來在率芒溪以南,楓港溪以北之間的枋山溪(大龜文溪)的山林與河谷,再加上東部太平洋岸阿塱衛溪流域,建立了一個超級部落聯合體,被稱為「大龜文十八社」或「上琅嶠十八社」,事實上已具有族邦,甚至小王國的雛型。
回憶歷史,讓他痛心。因為但大龜文之名在最近一百年已不復見於官方文書,也在民間消失。幾十年來,他一直自稱為「大龜文王國國王」。其實,他的真意不在國王或王國,而是為了保存「大龜文」這個祖靈留下來的寶貴稱號。
荷蘭時代,大龜文和熱蘭遮城總督的關係時好時壞。大龜文雖有時也參加荷蘭長官召開的地方會議,但大半時間相應不理。惱羞成怒的荷蘭人終於在一六六一年進攻大龜文,結果不但未能得勝,反讓外來的鄭成功漁翁得利,順勢圍攻熱蘭遮城。鄭氏東寧時期,雖有少數閩粵移民開始進入琅嶠,東寧部隊也在獅頭山下沿海一帶進出,但大抵兩邊相安無事。
清國自康熙至同治年間,把治台範圍自限在枋寮、加祿堂以北,因此大龜文屬於「治理不及,化外之地」。一八七四年牡丹社事件後,清國改弦易轍,「開山撫番」成為新政策,於是一八七五年爆發了台灣第一場原住民對抗清國的大戰。這是大龜文命運的轉捩點。
到了日本據台,一九一四年的「南蕃事件」,更造成了大龜文諸部落的大遷徙。更不堪的是,「大龜文」竟自此被矮化成「內文」。自一九四五年國民政府到來,過去的大龜文溪,現在稱枋山溪的流域被劃歸為「屏東縣獅子鄉」;阿塱衛溪流域則成為「台東縣達仁鄉」。大龜文不但名號不見了,連地域都被切割分屬兩個不同的縣。這令身為大龜文領導家族後人的他,更加憂心「大龜文」或從此永遠走入歷史。他終日念念在茲,希望「大龜文」的榮光能夠重現台灣;他不甘心大龜文被遺忘,於是開始自稱「大龜文國王」。
自加祿到楓港海邊,山海交接,景觀雄偉,遠望像是一群巨獅雄踞海邊,獅頭遙望大海,獅身與獅尾則成為那雲深不知處的大龜文地域。海邊的漢人墾民,稱獅頭山這一帶的部落族群「獅頭社群」。後來的獅子鄉也因此得名。獅頭社群因為與海邊漢人移民村落非常接近,雙方常有來往。這位女總統候選人的排灣血統,聽說就是來自獅頭社一帶。雖然這只是大家的傳聞,女總統候選人本人一直沒有出面證實。
「獅頭社…」老人不禁咧嘴笑了出來。這太有趣了。常被合稱為獅頭社的外獅(Uwaljudj)及內獅(Acedas),正是當年對抗清國最英勇的部落。
在他支持這位女總統候選人之前,他對這些海邊平地人,也就是在過去二百年來一直欺凌大龜文的「白浪」,其實相當不滿,甚至有恨意的。他們大龜文人,不,整個島嶼的原住民,因為大批白浪移民排山倒海而來,失去了祖靈留下來的大部分土地,失去了祖靈留下來的悠久傳統。所有姓名、家系、服飾、制度、習俗…,甚至語言,一切都白浪化了。他一直好痛心,好反感。諷刺的是,為了反制,他反必須去唸白浪的大學與研究所,拿白浪的學位,比當年先人上「番學堂」還更投入。這一切,太無奈又太荒謬了。
然而,他的努力始終孤掌難鳴。一直沒有幾個白浪知道「大龜文」這個名字,連學界都不重視。一直要到這幾年,大家開始強調這個島嶼的主體性,白浪後代開始認真回顧這個島嶼的歷史,對這個島嶼的原始主人才慢慢尊重起來,也開始以自己能擁有「番仔」DNA為榮。原住民文化與藝術也開始被重視。這位女性候選人還公開表示,她如果當選,會以總統身分公開向原住民致歉者。這讓他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終於,他的「大龜文王國」可以慢慢撥雲見日了。大家已漸漸體認,最好的方向是這個島的多元原住民族群和來自不同時代不同地方的多元移民族群,來共組彩虹般的多元文化。他很高興看到原、漢由對立霸凌而漸漸走上合作共榮的路,雖然離理想還相當非常遙遠。更遺憾的是,原住民社會許多失去的傳統已經回不來了。
電視上又出現這位女性總統候選人的鏡頭。
他對她的身世,當然極為好奇。由地緣關係看來,她的祖先不只是來自排灣,而且應該是來自大龜文。
依家族的口述歷史,他的祖先就是在一八七五年那場歷史性戰役中,率領大龜文族人與「官兵」奮勇作戰了好幾個月的大頭目。後來更被清廷冊封為大龜文「總目」,等於是清廷所正式敕封的大龜文領導人。因為隱然已有國家或族邦的雛型,所以才有「總目」之稱。這位女性總統候選人與他那位曾任大龜文國王的祖先可能正是血脈相連。
那場一八七五年的戰爭,一直是他們大龜文的傷痛。那是一個小族邦對一個大帝國的不對稱戰爭。雖然白浪官兵摧毀了五個大龜文部落,大龜文有許多勇士犧牲了。相對的,大龜文也讓官兵付出超乎預期的慘痛代價。但是令人氣憤的是,後來白浪的文字記載讓戰爭的真相被扭曲了。在歷史文獻中,所謂大龜文人的「歸順」、「投降」都是厚顏白浪的片面之詞。一百四十年來,大龜文人受盡委屈。
時代巨輪不停轉動,如今大龜文終於時來運轉,進入一個新局面了。
在新局面中,這位女性總統候選人已經承認了她的大龜文血統。如果她真能成為這個島嶼前所未有的女總統,那麼他相信,祖靈在天,一定會感到無比欣慰。百年之前,一位女性祖靈當年勇敢地嫁入白浪社會,竟在多年以後,讓大龜文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在台灣找回了往日的榮光及嶄新的希望。他希望,這位未來的女總統不僅是泛泛對原住民道歉而已,他期許這位擁有大龜文DNA的準總統,除緬懷她的原住民祖先,更能協助原住民文化的再建立。
他心中滿懷感動,熱淚盈眶。這是否是一種火鳥先浴火再重生的救贖?
他舉頭望天。他在心中默問當年嫁入白浪的大龜文女性祖靈,您是否在教導我們,要與過去敵對的白浪和解攜手,才能讓大龜文之名永傳於世,讓大龜文的榮耀不再侷限於琅嶠一隅,而名揚台灣。時代已變,百年來高高在上的白浪後人,現在不是也正有著遲來的自省與醒悟,向原民攜手,以擁有「番仔」血統為榮。如果下任總統能以元首之尊,國家名義向原住民道歉,這將是一個新里程碑的開始。這不能只是絢麗儀式,雖然也不可能一步到位。
他突然意識到,這個島嶼,早已不是單一族群所擁有,各族群通過和解及了解,反省與寬容,互相尊重。「多元族群,多元文化,多元史觀,族群共榮」,是這個島嶼居民的未來方向,也是宿命。

第一部 日本兵:揮刀牡丹望風港
第一章
自從媽祖生日前一天的三月二十二日開始,王媽守(註1:當時清朝官方文書內皆作諧音之「王馬首」,後來方更正為「王媽守」(見本書第二十章)。)和風港(註2:今屏東楓港。)的海邊居民,三不五時就抬頭望著海面,看看是否有掛著紅白太陽旗的巨大鐵殼船駛過。
眾人不是沒有看過這種會冒煙,會鳴笛的新式鐵殼船。這一、二年,鐵殼船慢慢多了,取代了過去的三桅大帆船。但是,像這樣頻頻出現,又幾乎沿著海岸行駛,自岸上看,船員制服清清楚楚,是從來沒有的事。這些鐵船冒著白煙,鳴著長笛,可以看到船舷大砲,又載著軍隊,令大家既好奇又害怕。
在德隆宮的廟口,王媽守以老大的口吻告訴風港的墾民:「一定有大事發生了。」果然馬上有消息傳來,有好幾百名日本兵在三十里外的社寮(註3:今屏東射寮。)上了岸。他們配著新式的連發槍,聽說還有大砲,開始紮營,顯然會停留一段時間。日本人以重金招募大批幫工,連柴城、保力、後灣的居民都趨之若鶩,好多人都去賺外快。
接著,有兩位官爺也自枋寮來到風港。一位是巡檢周有基(註4:依《甲戌公牘鈔存》,此時枋寮巡檢為王懋功,但此後幾乎都是周有基。在本小說中為求一貫性,在此易為周有基。),一位是千總郭占鰲。他們向民眾打聽日本人的消息,以及社寮、龜山、後灣那一帶的狀況。這些官府爺們平時都駐停在枋寮或加祿的官府衙門,很少到琅嶠來。風港已經有七年沒有軍爺光臨了。上次台灣府總兵劉明燈大人帶著九百兵士,浩浩蕩蕩路過,又浩浩蕩蕩離去,把這一帶的人搞得雞飛狗跳,大家印象猶新。一旦被蛇咬,看到草繩都怕。大家對清國官員都心存戒心。
王媽守說,在社寮及後灣地區陸陸續續登陸的日本兵已超過一千人,聽說是準備攻打牡丹番社。理由是牡丹社生番殺害了好幾十個琉球人船員。
王媽守搖頭擺腦,自言自語:「奇了。那不是已經三、四年前的舊事了嗎?日本人若要來,怎麼現在才來?其中必有緣故。」
有人問:「官爺們來探聽些什麼?」
王媽守回答:「那位周巡檢說,任何和日本人相關的消息都可以。特別是如果有日本人來到風港,一定要向他們報告。那位郭千總特別強調,只要訊息重要,必有賞賜。」
有人說:「要坐船去枋寮向他們報告?那可是一件麻煩事,去的時候是西南風還好,要回來可沒那麼順暢了。」
幾天後,又有消息傳來。七年前與台灣府劉總兵帶領大軍一起經過此地的那位獨眼白人,聽說現在到了日本,幫忙日本籌畫這次的出兵行動。風港人都清楚記得七年前那件事(註5:指同治六年(1867)的羅妹號事件。劉總兵為台灣總兵劉明燈。獨眼白人為當時美國駐廈門總領事李仙得(李讓禮)(Charles Le Gendre),後來在1872年跳船橫濱,為日本人籌劃1874年的「牡丹社事件」。請參見作者2016年出版的《傀儡花》。)。劉總兵劉鎮台帶著上千人馬,說是要到南邊的龜鼻山征討生番。聽到要殺生番,風港、崩山(註6:今屏東枋山。)、莿桐腳的墾民都轟動了。庄民們主動幫忙清軍開路搭橋,備水獻糧,大家都希望官兵把生番打敗,因為大家都被生番欺負怕了。生番在山邊林中出沒,風港、崩山這一帶的福佬墾民每年都有人被生番突襲。運氣不好的連頭顱都保不住,被割下帶走,死狀極慘。
沒想到,後來劉總兵與生番達成和議。還沒有打仗,官兵就撤走了。居民不但期待落空,反而因幫忙官兵而得罪了生番。後來村民為了平息生番之怒,還宰豬獻糧。這件事,大家還耿耿於心。
周有基來到風港,向王媽守等人表示,日本兵來此是為了懲罰牡丹生番濫殺漂流到東部後山的琉球船員。
這句話聽在王媽守及風港人心中特別有感。因為就在去年,王媽守嫁到莿桐腳的姪女,丈夫就在耕作時無緣無故被山上下來的大龜文番出草殺了。風港、崩山、莿桐腳這些離大龜文較近的新開闢地區,每年都會有倒霉村民被生番馘首。而在枋寮的官府從來不管到他們死活,推託說枋寮以南,不在有司責任範圍。居民既未向官府繳稅,也就不能要官府支援什麼。官府的說法反讓王媽守等人暗自盤算,期待日本人可能比官府會保護人民。
王媽守的王姓家族是二十多年前集體自柴城遷徙過來的。王姓在風港算是大家族。王媽守的姪女在五年前嫁到莿桐腳,夫妻兩人胼手胝足,開墾了一塊田地,每年也按規矩向大龜文繳租。但不幸幾個月前,丈夫死在崩山溪谷,屍體泡在水中,頭被割走,留下孤兒寡婦。王媽守費了一番功夫才將她安頓下來。

第二章
風港人還在注意社寮那邊有什麼新消息,也在猜測台灣府這次是否會再度派兵南下時,出乎意料之外的,反而是二、三十位日本兵先來到了風港。
那是日本人在社寮登陸後的第九天或第十天,周有基等離開風港以後的第四天,有一隊日本兵來到風港。令王媽守很驚訝的是,日本兵雖然語言不通,但懂得一些漢字,可以筆談。而且日本兵還帶來了一位柴城人的福佬通譯。於是風港的福佬墾民公推了王媽守去和日本軍人交談。
日本兵的頭目,是一位叫橫田棄的大尉。王媽守很高興,竟然有機會見到日本兵,而且還是一位中級頭目。王媽守的兩顆小眼珠骨碌碌轉著,望著橫田棄。橫田棄雖然有些矮小,但合身的軍服與腰際的佩刀,讓他看起來甚是威風。他在心中比較著橫田棄與幾天前來過的周有基。兩人除了打扮不同外,周有基對他們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而橫田棄則有禮貌多了。
那一天周有基來的時候,王媽守向他訴苦,說他的妹婿被大龜文番殺了,頭顱也被取走,希望周有基為民眾出頭,至少派幾位軍爺上山去警告大龜文人,不可再濫殺民眾。周有基不但不表同情,反而有些不以為然,不耐煩地說:「這個你們自求多福吧。官府一向的原則是不介入生番的事。再說,現在又有日本人來惹事生非,官府應付日本人都來不及了。」
王媽守正在打量橫田棄腰際的佩刀時,橫田棄透過那位柴城福佬問了第一個問題:「你們風港有多少住戶啊?」
「不多,一百多戶而已。」
「這裡到牡丹人的地方,有幾里路?」
「自這裡到牡丹番社大約三十多里,山高嶺險。」
「有道路可以通嗎?」
「穿山而過,沒有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