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19 11:32:05來自星星的喵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作者:林奕含 出版社:游擊文化 出版日期:2017-02-07 00:00:00

令人心碎卻無能為力的真實故事。
如果這件事情正在發生,我們要怎麼假裝世界上沒有人以強暴小女孩為樂?

「我下樓拿作文給李老師改。他掏出來,我被逼到塗在牆上。老師說了九個字:『不行的話,嘴巴可以吧。』我說了五個字:『不行,我不會。』他就塞進來。那感覺像溺水。可以說話之後,我對老師說:『對不起。』有一種功課做不好的感覺。」

痛苦的際遇是如此難以分享,好險這個世界還有文學。

小小的房思琪住在金碧輝煌的人生裡,她的臉和她可以想像的將來一樣漂亮。補習班國文名師李國華是同一棟高級住宅的鄰居。崇拜文學的小房思琪同樣崇拜飽讀詩書的李老師。
有一天李老師說,妳的程度這麼好,不如每個禮拜交一篇作文給我吧,不收妳周點費。思琪聽話地下樓了。老師在家裡等她,桌上沒有紙筆。
思琪的初戀是李老師。因為李老師把她翻面,把他的東西塞進去。那年的教師節思琪才十三歲,這個世界和她原本認識的不一樣。
如果這是愛情,為什麼覺得暴力?為什麼覺得被折斷?為什麼老師要一個女學生換過一個女學生?如果這不是愛情,那滿口學問的李老師怎麼能做了以後,還這麼自信、無疑、無愧於心?

這是一部驚人而特別的小說,小說作者既具有高度敏銳的感受力、又是一個近距離目擊者,使這整件事像一個「倖存的標本」那樣地被保留下來。整本書反覆地、用極度貼近被侵害者的視角,直直逼視那種「別人奪去妳某個珍貴之物」的痛苦──且掠奪之人是以此為樂。

【Misfits書系】
聚焦於各種底層、邊緣、非主流、格格不入的個人或群體的生命記事。取材自民族誌、生命史、報導文學、陰性書寫、人文研究、社科調查等。書系精神為不渲染浮誇悲歌、不消費廉價溫情、不製造刻板印象、不鞏固傲慢偏見,但求揭露隱蔽、翻轉污名、傳達喑啞者的聲音、體現各種活著的姿態。最終讓人明白,故事的書寫者、故事裡的主人翁,乃至故事的閱讀者,在生命旅程中都可能是misfit。

★名人推薦:

驚心、難捨──各界推薦
張亦絢:「《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具足了擲地有聲的雛鳳挺拔之姿。」
蔡宜文:「來自於真實世界的故事、惡意,……這本書的書寫,本身就是一種知識傳遞的可能。」
駱以軍:「這是個恐怖,耽美,像轉動音樂盒那樣各部位小齒鍵,又像無數玫瑰從裂縫伸出,綻放的故事。很像納博可夫和安潔拉.卡特的混生女兒。」
湯舒雯

★內文試閱:

‧導讀

羅莉塔,不羅莉塔:21世紀的少女遇險記 張亦絢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一份具有獨特性的珍貴書寫。讓我先將故事摘要如下:

……已婚補教名師李國華五十歲了,誘姦十三歲的房思琪之前,狩獵學生的經驗已很老到。在初次性侵五年後,與思琪情同雙胞的劉怡婷,接到警局通知,去帶回神智不清,被判定瘋了的思琪。透過思琪的日記,怡婷得知思琪五年中的所見所思。五年初始,嫁入錢家的伊紋,是少女的忘年交,但在李國華的用計下,將其「文學褓姆」的位置,讓出給李國華。二十餘歲的她,是丈夫家暴的沉默受害者,如此懦弱的女前輩,形成少女弔詭的守護者。在思琪與伊紋之間,存在某種「不幸的平等」。儘管伊紋的關懷,是思琪的一線希望,但在李國華對思琪的暴力加劇之後,終究未成救援。伊紋鼓勵怡婷不忘房思琪之痛──儘管不知內情的眾人,尊敬李國華如故,並將房思琪瘋掉一事,歸咎於伊紋讓她們「讀太多文學」。

這番內容梗概,未必能彰顯書寫特出之處,但已揭露不少頗堪玩味的問題意識。以下我將把論述重心,放在文學表現上:

誘姦主題並非乏人問津。歌德、納博可夫或哈代 ,我們都不能說,小說家沒披露少女在年齡、性別與文化上所處的三重不平等。然而要將少女不單視為苦命人,也是具不同視野的社會成員,多少仍未竟全功。童妮‧摩里森 在回顧《最藍的眼睛》的寫作時,就稱在一九六五年,強暴受害者仍是「無人聞問的個體」,而最大挑戰,乃是將受暴故事以「少女們自己──的觀點揭露出來」 。此處「個體」兩字是重點。不能說納博可夫不視羅莉塔為個體──不過若以「賦予個體化深度與生命」的尺度量之,《羅莉塔》仍屬失敗大於成功之作。也就是在這個檢驗向度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致力著墨房思琪的文學癡情──這個有代表性,但不見得有普遍性的強烈個人特質──可以被視為此作,值得肯定之處。

此外還有幾點是我想指出來的。首先,作者充份掌握了性暴力倖存者的「語言(時)差」特徵。思琪初次傾訴,用得是「……我跟李老師在一起……」──避談強暴。怡婷想成兩情相悅的小三劇,報之以「妳好噁心」。這個「語言未能承載經驗核心」的吞吐特質,導致思琪與自我及他人溝通的持續斷裂。小說處理細膩。然而,更了不起的是,思琪在自我對話以及與加害者對質的過程中,從嚴重落後,一步步追趕上對她極度不利的「語言差」,運用的並非任何理論,而是以「對手(老師)的語言」反擊之。細心的讀者會發現,這番語言馬拉松,思琪是從鳴槍時的驚慌始,一路等比加速──儘管此番衝刺,我們讀來心酸。這並非脫離現實的智商跳表,勿寧說更是絕境逼出的才智狂飆。然而,暴力是對「語言與智識有效性」的絕對否定。思琪雖有「反將一軍」的文明,文明不敵野蠻。

其次,在處理人物與文字上頭,作者林奕含也有能夠生冷的老練。這在筆走性事上是關鍵功力──在本篇中,作用尤其複雜。故事發生在一個夸夸談「愛」的語境中,李國華「說愛如說教」,其自我陶醉,也許偶會令人不耐。然而這卻是誘姦的重要一環。身體侵犯殺身體,誘姦者「諄諄教誨」,則如同殺靈魂的現場直播。無論少女的文學渴從何而來,如同某些對體育或科學的早熟嚮往,有先見的社會,一向持護,而非扼害。李國華固然是變態地使用文學,品味也堪憂,但對文學的依附儼然更是血腥嗜欲這一層,也隱含精神暴力。──這病灶是社會性的。思琪自省,謂自己有對語言「最下等的迷戀」。語涉自辱,卻也是意識萌生。思琪並未從關係中出走,但此節仍為曙光。伊紋說思琪「愛失禁」,也頗值思索。失禁溯其源,與肉體關係密切。失禁一般是肛門括約肌失靈,人不能以己力控制肉體,也是肉體更占上風的回返。思琪的家庭,對性不單貶抑,甚至嚴重到不認存在。小孩的範型近乎「乾淨機器人」。強暴在此發生,女童身體形象看似被高抬聚焦,強暴褒揚的更是非肉身存有,除了暴力,可說也是對肉身存有的二次否定。邏輯推到極端,去性化規訓子女的家庭,與「奪處為快」的誘姦,看似分庭抗禮,實則一體兩面。作者沒有採取統整性的態度,反而以文學的層次與緻密,保留人物自成一格、溢出常規的語言質素──有時任其乖張,有時忠於誤用。這是小說書寫難度最高,也最挑戰讀者的風格手法。

思琪回溯自己誤信李國華時說:「……不知道,反正我們相信一個可以整篇地背長恨歌的人。」(頁143)對文學略知一二者,對這浪漫幼稚的高亢,必不陌生。然而,這只表示少女世故幾無、被反智青春文學所誤、還在「以淺薄為高尚」嗎?起句為「漢皇重色思傾國」的〈長恨歌〉出現,原因應不限於其為名篇。能對君王說不者寡,楊貴妃的「高升」,與女性權益更不相關。妃與王的愛情理想,除非如李國華之流關門做皇帝,背著一個社會以兒童為禁臠。此詩有四段,次段中「愛情女王」楊貴妃即慘死,是歌詠或諷刺,也不無曖昧。思琪是囫圇吞棗詞句之美?還是在有能力做古典新詮前就已早夭成祭品?小說若干典故嵌入,未必是賣弄詞章,它還有如寫實的文件大展,清點一時一地少女所擁有的文化(反)資源,有多少是精神先武裝?多少是思想預繳械?「對文學的追尋同樣也是逃入監禁狀態的一種畫地自限」 ──寧喬艾玲在分析文藝少女時,一度直指要害。思琪怡婷會在成人指揮下分湯圓給遊民,鄰居也相互拜訪,似乎不全適用社會學中缺乏聯結的說法。然而,針對性別的監禁,必須從思維的空洞封閉這個角度來看。

小說中的張太太,引出「嫁女兒」一線,似與誘姦無涉。但她不願女兒嫁打人的錢一維,還介紹伊紋嫁錢家──此人麻木,與幫李國華牽線姦污學生的蔡良,可有一比。少女距婚姻預備軍尚遠,但「不嫁不行」的意識型態已罩頂。「必嫁」會帶動各種性別壓迫,鄰居「守望相助」之「助」,更近「助紂為虐」。少女「從封閉到文學,從文學再到被文學化身以誘姦型態囚禁」的連綴,最早的封閉線索較少,但還是有。失樂園篇開篇寫住七樓,下接「跳下去」如何又如何──這是封閉創痛。

最後,儘管「既難且虐」,小說仍能以極度自然的方式碰撞讀者內心柔軟處。幾次讀到「如果姊姊能用莎士比亞擦眼淚……」處,我必落淚。難言的神祕,在創作事上,都說是「祖師爺爺奶奶賞飯吃」。這是難得的誠摯之味。

雖偶有造句過多、工筆太力之病,《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仍具足了擲地有聲的雛鳳挺拔之姿。

‧摘文

第二章 失樂園(節錄)

李國華站在補習班的講臺上,面對一片髮旋的海洋。抄完筆記抬起臉的學生,就像是游泳的人在換氣。他在長長的黑板前來往,就像是在畫一幅中國傳統長長拖拉開來的橫幅山水畫。他住在他自己製造出來的風景裡。升學考試的壓力是多麼奇妙!生活中只有學校和補習班的一女中學生,把壓力揉碎了,化成情書,裝在香噴噴的粉色信封裡。其中有一些女孩是多麼醜!羞赧的紅潮如疹,粗手平伸,直到極限,如張弓待發,把手上的信封射給他。多麼醜,就算不用強來他也懶得。可是正是這些醜女孩,充實了他的秘密公寓裡那口裝學生情書的紙箱。被他帶去公寓的美麗女孩們都醉倒在粉色信封之海裡。她們再美也沒收過那麼多。有的看過紙箱便聽話許多。有的,即使不聽話,他也願意相信她們因此而甘心一些。
一個女孩從凌晨一點熬到兩點要贏過隔壁的同學,隔壁的同學又從兩點熬到三點要贏過她。一個醜女孩拚著要贏過幾萬考生,夜燈比正午太陽還熱烈,高壓之下,對無憂的學生生涯的鄉愁,對幸福藍圖的妄想,全都移情到李老師身上。她們在交換改考卷的空檔討論到他,說多虧李老師才愛上國文,不自覺這句話的本質是,多虧國文考試,李老師才有人愛。不自覺期待去補習的情緒中性的成份。不自覺她們的欲望其實是絕望。幸虧他的高鼻樑。幸虧他說笑話亦莊。幸虧他寫板書亦諧。要在一年十幾萬考生之中爭出頭的志願,一年十幾萬考生累加起來的志願,化作秀麗的筆跡刻在信紙上,秀麗之外,撇捺的尾巴顫慄著慾望。一整口的紙箱,那是多麼龐大的生之吶喊!那些女孩若有她們筆跡的一半美便足矣。他把如此龐大的慾望射進美麗的女孩裡面,把整個臺式升學主義的慘痛、殘酷與不仁射進去,把一個挑燈夜戰的夜晚的意志乘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再乘以一個醜女孩要勝過的十幾萬人,通通射進美麗女孩的裡面。壯麗的高潮,史詩的誘姦。偉大的升學主義。
補習班的學生至少也十六歲,早已經跳下羅莉塔之島。房思琪才十二三,還在島上騎樹幹,被海浪舔個滿懷。他不碰有錢人家的小孩,天知道有錢人要對付他會多麻煩。一個搪瓷娃娃女孩,沒有人故意把她砸下地是決不會破的。跟她談一場戀愛也很好,這跟幫助學生考上第一志願不一樣,這才是真真實實地改變一個人的人生。這跟用買的又不一樣,一個女孩第一次見到陽具,為其醜陋的血筋啞笑,為自己竟容納得下其粗暴而狗哭,上半臉是哭而下半臉是笑,哭笑不得的表情。辛辛苦苦頂開她的膝蓋,還來不及看一眼小褲上的小蝴蝶結,停在肚臍眼下方的小蝴蝶,真的,只是為了那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求什麼?求不得的又是什麼?房思琪的書架就是她想要跳下羅莉塔之島卻被海給吐回沙灘的紀錄簿。
羅莉塔之島,他問津問渡未果的神祕之島。奶與蜜的國度,奶是她的胸乳,蜜是她的體液。趁她還在島上的時候造訪她,右手食指中指呈人字,走進她的陰道。把她壓在諾貝爾獎全集上,壓到諾貝爾都為之震動。告訴她她是他混沌的中年一個瑩白的希望,先讓她粉碎在話語裡,國中男生還不懂的詞彙之海裡,讓她在話語裡感到長大,再讓她的靈魂欺騙她的身體。她,一個滿口難字生詞的國中生,把她的制服裙推到腰際,蝴蝶趕到腳踝,告訴她有他在後面推著,她的身體就可以趕上靈魂。樓上的鄰居,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個搪瓷娃娃女孩。一個比處女還要處的女孩。他真想知道這個房思琪是怎麼哭笑不得,否則這一切就像他蒐羅了清朝妃子的步搖卻缺一支皇后的步搖一樣。
李國華第一次在電梯裡見到思琪,金色的電梯門框一開,就像一幅新裱好框的圖畫。講話的時候,思琪閒散地把太陽穴磕在鏡子上,也並不望鏡子研究自己的容貌,多麼坦蕩。鏡子裡她的臉頰是明黃色,像他蒐集的龍袍,只有帝王可以用的顏色,天生貴重的顏色。也或者是她還不知道美的毀滅性。就像她學號下隱約有粉紅色胸罩的邊沿,那邊沿是連一點蕾絲花都沒有,一件無知的青少女胸罩!連圓滑的鋼圈都沒有!白襪在她的白腳上都顯得白得庸俗。方求白時嫌雪黑。下一句忘記了,無所謂,反正不在教育部頒布的那幾十篇必讀裡。

那時候即將入秋,煞人的秋天。李國華一個禮拜有四天在南部,三天在臺北。一天,李國華和幾個同補習班、志同道合的老師上貓空小酌。山上人少,好說話。英文老師說:「如果我是陳水扁,就卸任之後再去財團當顧問,哪有人在任內貪的,有夠笨。」數學老師說:「海角七億哪有多少,但陳水扁光是為了一邊一國四個字,就應該被關四十年。」英文老師應:「一點政治人物的誠信都沒有,上任前四個不,快卸任就四個要,要這個要那個,我說這就是那句英文,不要讓老大哥不高興。」物理老師說:「我看報紙上好像有很多知識份子支持臺獨。」李老師說:「那是因為知識份子大都沒有常識。」四個人為自己的常識充分而笑了。英文老師說:「現在電視在演阿扁我就轉臺,除非有陳敏薰。」李老師笑了:「那麼老女人你也可以?我可不行,她長得太像我太太了。」一個漂亮的傳球。話題成功達陣。抵達他們興趣的中心。
英文老師問物理老師:「你還是那個想當歌星的?幾年了?太厲害了,維持這麼久,這樣跟回家找老婆有什麼不一樣。」其他兩個人笑了。物理老師無限慈祥地笑了,口吻像在說自己的女兒:「她說唱歌太難,現在在當模特兒。」會出現在電視裡嗎?物理老師摘下眼鏡,擦拭鼻墊上的油汗,眼神茫然,顯得很謙遜,他說:「拍過一支廣告。」其他三個人簡直要鼓掌,稱許物理老師的勇氣。李老師問:「你就不怕別人覬覦?」物理老師似乎要永久地擦眼鏡下去,沒有回答。數學老師開口了:「我已經上過三個儀隊隊長了,再一個就大滿貫了。」乾杯。為阿扁七億元的監獄餐乾杯。為只有知識而沒有常識的臺獨份子乾杯。為所有在健康教育的課堂勤抄筆記卻沒有一點性常識的少女乾杯。為他們插進了聯考的巨大空虛乾杯。
英文老師說:「我就是來者不拒,我不懂你們在堅持什麼,你們比她們自己還矜持。」李老師說:「你這叫玩家,玩久了發現最醜的女人也有最浪最風情的一面,我沒有那個愛心。」又羞澀地看著杯底,補了一句:「而且我喜歡談戀愛的遊戲。」英文老師問:「可是你心裡沒有愛又要演,不是很累嗎?」
李國華在思考。數了幾個女生,他發現姦汙一個崇拜你的小女生是讓她離不開他最快的途徑。而且她愈黏甩了她愈痛。他喜歡在一個女生面前練習對未來下一個女生的甜言蜜語,這種永生感很美,而且有一種環保的感覺。甩出去的時候給他的離心力更美,像電影裡女主角捧著攝影機在雪地裡旋轉的一幕,女主角的臉大大堵在鏡頭前,背景變成風景,一個四方的小院子被拖拉成高速鐵路直條條涮過去的窗景,空間硬生生被拉成時間,血肉模糊的。真美。很難向英文老師解釋,他太有愛心了。英文老師不會明白李國華第一次聽說有女生自殺時那歌舞昇平的感覺。心裡頭清平調的海嘯。對一個男人最高的恭維就是為他自殺。他懶得想為了他和因為他之間的差別。
數學老師問李老師:「你還是那個臺北的高二生嗎?還是高三?」李老師嘴巴沒有,可是鼻孔嘆了氣:「有點疲乏了,可是你知道,新學年還沒開始,沒有新的學生,我只好繼續。」物理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戴上的眼鏡,突然抬高音量,自言自語似地:「那天我是和我太太一起在看電視,她也不早點跟我講廣告要播了。」其他人的手掌如落葉紛紛,拍打他的肩膀。乾杯。敬臺海兩岸如師生戀般語焉不詳的抒情傳統。敬從電視機跳進客廳的第三者。敬從小旅館出來回到家還能開著燈跟老婆行房的先生。敬開學。英文老師同時對物理老師和李老師說:「我看你們比她們還貞節,我不懂為什麼一定要等新一批學生進來。」
外頭的纜車索斜斜劃破雲層,纜車很遠,顯得很小,靠近他們的窗子的纜車車箱子徐徐上爬,另一邊的緩緩下降。像一串稀鬆的佛珠被撥數的樣子。李國華心裡突然播起清平調。雲想衣裳花想容。臺灣的樹木要入秋了還是忒繁榮。看著雲朵竟想到房思琪。可是想到的不是衣裳。是頭一次拜訪時,她說:「媽媽不讓我喝咖啡,可是我會泡。」這句話想想也很有深意。思琪伸長了手拿櫥櫃頂端的磨豆機,上衣和下裳之間露出好一大截坦白的腰腹。細白得像綠格子作文紙上先跳過待寫的一個生詞,在交卷之後才想起終究是忘記寫,那麼大一截空白,改卷子的老師也不知道學生原本想說的是什麼。終於拿到了之後,思琪的上衣如舞臺布幕降下來,她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可是磨咖啡豆的臉紅紅的。後來再去拜訪,磨豆機就在流理臺上,無須伸手。可是她伸手去拿磨豆機時的臉比上次更紅了。
最終讓李國華決心走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個如此精緻的小孩是不會說出去的,因為這太髒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傷人傷己的針,但是在這裡,自尊心會縫起她的嘴。李國華現在只缺少一個縝密的計畫。房爸爸房媽媽聽說老出差。也許最困難的是那個劉怡婷。把連體嬰切開的時候,重要的臟器只有一副,不知道該派給誰。現在只希望她自珍自重到連劉怡婷也不告訴。結果,李國華的計畫還沒釀好,就有人整瓶給他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