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會怎麼樣？」圻英突然醒過來。
「咦！你怎麼醒了？」阿骨嘟愣住。「你有再聽嗎？」
「到底會怎麼樣嘛？」圻英發潑。「也會長灰塵嗎？」
「會…」這次連媽媽也不確定了。
「阿姨，你覺得會怎麼樣？」阿骨嘟看媽媽開口，興奮起來。
「很會說故事？」媽媽遲疑的說。
「哇！」阿骨嘟嘖嘖稱奇。「不愧是夫妻！！」
「什麼？」圻英睡眼惺忪。「這跟夫妻有什麼關係？你就是愛這樣亂講，才把故事說的亂七八糟！」

【「會怎麼樣？」公主問。「也會長灰塵嗎？」
「會怎麼樣，」王妃說。「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喂，你那公主幹麻學我說話？」圻英睡睡聽聽，意見仍然不少。
「她哪有學你？」阿骨嘟不理她。「她又不認識你，怎麼學？」
「你讓她學的呀！」圻英還不放過他。「故事是你說的，你讓她學，她就學！」
「搞不好，」這時一陣晚風吹拂，阿骨嘟故意陰森森的說：「是你學她的呦！」
「討厭！！」圻英真有點害怕，便一掌拍向阿骨嘟：「是我先說的耶！她跟在我後面說，當然是她學我！」
阿骨嘟仍不改頑皮，更故意把雙眼往上吊，十指抓空，作出魔鬼的樣子，用懶洋洋的語調說：「你確定，是-你-先-說-的-嗎？」
「哇！！」圻英被他得嚇哭出來。
「好了。阿骨嘟，」媽媽摟著圻英：「別捉弄她啦！」
「嘿嘿。」阿骨嘟很得意。
「不過，」媽媽又說：「真有可能是圻英學公主的呦！」
「嗄？」這次換阿骨嘟瞪大眼睛。「阿姨，我…我是開玩笑的啦！你不要介意吶！」
「阿骨嘟，你別那麼怕得罪我哇！」媽媽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我就有那麼兇嗎？」
「跟叔叔比較起來，是嚴肅了點。嘿嘿。」阿骨嘟低著頭，傻楞楞的咕噥著。隨即又轉移話題：「阿姨，你說圻英學公主，是認真的嗎？」
「是呀！我們的生活經驗，」媽媽解釋道：「常演變為我們認知的常規。這常規就是我們創作故事的最大來源，這影響力巨大且微妙，有些時候甚至很難意識到。對不對？」
「對。」阿骨嘟似懂非懂。
「這常規也是一種代代相傳的生活經驗，習慣。我們從長輩、書本或故事裡等各種管道去學習這些經驗習慣，因而養成了某一種文化性格。」
「嗯。」阿骨嘟一臉呆楞。
「所以，」媽媽笑著說：「就這個方面而言，聽了那麼多故事的圻英，是極有可能從故事中學得到某些固定的經驗想法的。所以說，圻英學習了故事中的人物，獲取了故事人物的想法，也是說的通的。」
「哇！」阿骨嘟眼神充滿驚艷。「阿姨，你果然是學術界的人！好厲害喔！」
「這樣你懂嗎？」
「嗯，基本上呢，」阿骨嘟裝腔作勢一會兒，撓撓首說：「不太懂。」
「說句真心話呢？」眼框還帶淚的圻英，胡鬧的問。
「嗯，說句真心話呢，」阿骨嘟一本正經的說：「完全不懂。」
「媽媽，我比阿骨嘟聰明！」圻英又轉向媽媽說：「我懂。」
「呀！你懂？！」媽媽敷衍的對著圻英笑。她並沒有期望這兩個孩子能懂些什麼，孩子嘛！聽故事就好了。
「對呀！」圻英興致勃勃的解釋：「你的意思就是說，先是故事學我們，然後我們學故事。對不對？」
「嗯。」媽媽饒有興味的看著圻英。「對喔！然後呢？」
「像我是小朋友，我就學故事。」圻英煞有介事：「像你和爸爸是大人，就故事學你們。」
「哈。」媽媽被圻英的論調逗的笑了。「好。也可以這麼說。」
「那我呢！」阿骨嘟在一旁猴急的問。阿骨嘟正值轉型階段，登高一呼說是大人談不上；屈身向下說是孩童又搆不著。
圻英苦惱的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拍手大叫：「我知道了！！你瘦瘦高高，又潑潑跳的，跟小猴孫一樣！說故事最好啦！」
阿骨嘟一心想當個職業的說故事好手，聽圻英這麼一說，心頭一喜，一時沒有意會到圻英拐彎抹角在打趣他。
只見他一臉苦澀，不解的問：「為什麼小猴孫要說故事？」
「哈哈。」圻英拍手叫好：「誰說故事都沒關係，只要你承認自己是小猴孫就好啦！」
媽媽又笑了。阿骨嘟則做勢要追打圻英。
「你這麼頑皮！」媽媽笑著數落圻英：「跟你爸爸一模一樣。」
「爸爸也頑皮嗎？」圻英最喜歡討論爸爸，她一直很少有這個機會。「那是我學爸爸囉。」
「不是，是爸爸學你，」媽媽有點無奈的樣子，笑罵著說：「他一直像個大孩子一樣，要不然怎麼會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故事！！」媽媽帶著笑罵的語氣，有點無奈的樣子。
「唉呦！我都被搞糊塗了！」阿骨嘟唉唉亂叫：「你們全家怎麼學來學去的？一點創意都沒有！」
「對了！」阿骨嘟想了想，又說：「叔叔的故事沒有亂七八糟啊！我覺得滿好聽的。」
「我也覺得！！」像鐵金剛合體似的，圻英這一次反常的和阿骨嘟配合的天衣無縫。「我最喜歡爸爸的故事！」
「哼！」媽媽說：「他就是逗孩子這一招最厲害。所以我說他是孩子王嘛！」
「阿姨，」阿骨嘟試著替爸爸求情：「你不要生氣啦…」
「阿骨嘟！」圻英突然說：「你囉唆了這麼久，別忘記你故事還沒講完。」
「嗯…」阿骨嘟有點為難的樣子：「其實，差不多了…」
「什麼？！」媽媽和圻英聯合大吃一驚。「說完啦！？」
「故事是還沒說完啦…」
「怎麼搞的？」圻英不耐煩：「一下子說完，一下子又沒說完！到底說完沒說完嘛？」
阿骨嘟為難的看著圻英和媽媽，又看看開敞的小木屋的門，欲言又止。好像等著門外突然出現的勇士來救他一樣。
「故事應該是說完了。」阿骨嘟終於呼出一口氣，下了一個大家都聽不懂得結論。「但還沒有完！！」
「媽媽，」圻英擔憂的望著阿骨嘟：「我看他真的退化變成猿猴了。」
「唉呦！不是啦！」阿骨嘟著急的望著門外，但除了夜風蛙鳴，什麼也沒瞧見。「該我說的，我都說完了。但是故事還沒有結束！！懂吧？！」
「欸！還有這樣的喔？」圻英叫嚷。「你自己的故事，自己不說完，難道要人家幫你說完啊？」圻英像一個小老師一樣的說教。
「哼！」阿骨嘟被圻英指責的不耐煩，突然靈機一動：「你剛剛不是說小孩學故事，故事學大人嗎？」
「唔。」圻英歪著頭想了一想。「對呀！」
「所以啦！」阿骨嘟整整領帶，好整以暇的坐著：「這裡的大人只有阿姨，所以故事學阿姨。阿姨，該你了。」就這樣，阿骨嘟機靈的把這個說不完的燙手山芋丟給媽媽。
「嗄？！」媽媽真被他們弄得啼笑皆非。
「老媽…」圻英搞不清楚阿骨嘟的邏輯是對是錯。但他既然拿出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來證明，而自己說過的話又得到老媽證實，那應該是錯不了了。何況即使剛剛自己是錯的，也不好在這個階段自掌嘴巴吧。基於這個心態，她只得轉向媽媽，用一種「換你了」的姿態，向媽媽求救。
媽媽面有難色，問：「阿骨嘟，你…是不是在等另一個大人來？」
「沒…」阿骨嘟心虛的想說什麼。
「阿骨嘟是個無賴！！」卻被圻英截斷了話。圻英心想媽媽沒有說過故事，一定不會，真是糟糕。「自己的故事，自己不說完！」
「對！」阿骨嘟聽了，突然蠻橫起來。他舉起雙手攬住後腦杓，躺在一張破爛的躺椅上。「對！我爸爸死掉了，所以我是無賴！！你爸爸跑掉了，所以你是小無賴！！」
圻英怒極。「我爸爸沒有跑掉！！」她用雙掌圈起一個喇叭形狀，以極大聲的怒吼對阿骨嘟咆哮：「他-是-去-美-國-開-會！！！」
阿骨嘟嚇的從椅子上摔下來，模樣甚是好笑。可是兩個孩子都沒有笑，反而惡狠狠的瞪著對方。圻英眼裡含著淚，阿骨嘟則是雙眼紅絲。
媽媽看兩個受傷的孩子彼此攻擊，心裡很難過。她沒想到孩子的世界居然這麼複雜。他們比大人更懂得攻擊別人，來減輕自己的傷害。從嘴裡出口的破壞的力量實在太快，太大了，孩子們根本來不及思考，也不會懂得，這做法只會造成兩敗俱傷。
而那也是因為，孩子們太脆弱了。他們的心靈力量太小，幾乎無法接招任何傷害。因此只要傷害一來，他們就得想辦法還擊出去。而他們憤怒的炸彈，常因力道不足，而漫無目的的胡亂掃射的。
「原來，孩子們比我想像的還要脆弱許多。」媽媽心想。她想教他們一個道理－別急著把傷害釋放。等時間一過，當時的傷害往往成為心靈中一顆圓潤的珍珠，在靈魂中閃閃發光。
可是媽媽什麼也沒說。
只見她站了起來，雙手叉腰，以從未示人的潑婦姿態罵道：「你們…」
媽媽沒想到自己居然氣的顫抖，說不出一句話。這也難怪，因為這是她第一次對著孩子發怒。奇怪，剛剛心中還想著要教他們什麼珍珠靈魂的，現在只剩下一口怒氣衝天，連媽媽自己也搞不懂。
「是誰說沒有爸爸就會變成無賴？？」媽媽說出跟她心中想的完全不同的話。「你們沒有媽媽嗎？」
兩個孩子被媽媽嚇到，不知何時，已經立正站好。
媽媽從沒扮演過這個角色，才罵兩句，已經覺得疲累不堪。她不自覺的蹲了下來，雙手撫著腹部，看似肚痛。
原來，大人的怒氣比孩子更難捉摸，根本沒有經過思索，就直接從嘴巴出來了。媽媽突然領悟到，其實她早就因為，孩子心中只有爸爸這個事實而受傷了。可是腦袋中居然出現什麼靈魂珍珠的勸慰，不禁好笑起來。
「對。你還有媽媽。」阿骨嘟對圻英說：「你不會變成小無賴。」
「你也是，你也有媽媽，」圻英有樣學樣：「你也不是無賴。」
「對不起。」阿骨嘟又對圻英說。
「我也對不起。」圻英也回應。
媽媽見他們反應如此靈敏，而且在這麼短的時間盡釋前嫌，兩個人一搭一唱，就為了怕被責罵，不禁更加想笑。「這種生命力，」媽媽心想：「就只有孩子才有了！」
兩個孩子看媽媽蹲在地上，不明白她在憋笑，還以為她痛的站不起來，十分害怕。
「媽媽，」圻英怯怯的推著她，恐懼的說：「你氣到心臟病發嗎？」
「不是啦！你真笨。心臟怎麼會在那裡？」阿骨嘟一把推開圻英，拍拍媽媽的背說：「阿姨，你是不是胃下垂？腸穿孔？啊！莫非你是子宮外孕了？」
媽媽聽他們愈說愈離譜，真快被笑岔氣了，但她冷靜的站起來，緩緩的走向躺椅說：「從沒被你們氣成這樣過！」
圻英和阿骨嘟木木的罰站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