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BY AVERY

這幾天，一直有不明的來電，有時在白天，有時在夜晚。

顯示的是「08」的室內電話。

屏東？我沒有認識住在屏東的朋友。

我有習慣，只要不是我手機已存的號碼，我一律不接。

畢竟，詐騙、色情、問卷和行銷的電話，實在太多了。

偏偏這類的電話，比朋友打過來問候的還多，真是令人感慨。

今天，我休假，無所事事，在家昏睡了一天。

就在傍晚，大約五點多時，電話響起。

我下意識就把電話給接了起來，沒注意是誰打過來的。

「請問是小石先生嗎？」一個女人的聲音。

奇怪的是，她不是叫我的全名，她叫的是我的小名。

只有很要好的朋友才會這樣叫我，同學、同事們，是不會這樣叫的。

我呆了幾秒中，趁機讓自己的腦袋，清醒一下。

「是，我是。請問？妳是？」

我不知道該說甚麼，因為對方也都還沒有說話。

女人，終於打破沉默了，聽得出來，她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

「嗯，是這樣的，你是小鄭的朋友吧。你好，我是他的太太。」

小鄭？是我認識的那個小鄭嗎？

「小石先生，不好意思，我這幾天一直有打手機給你，但你都沒接。你剛剛突然接了起來，我也嚇了一跳。我找你，有好一陣子了。」

「不要這樣說，叫我小石就好。妳說的小鄭，是住在三重，開冷飲店的小鄭嗎？」

「對，他搬來屏東之前，確實是住在三重。」

他，結婚了。

這點，我倒不怎麼意外，他喜歡男生，也喜歡女生。

我跟他交往，是在17年前，我當時才19歲，還是大學生。

我聽到電話那頭，有孩子在嬉鬧的聲音。

「你們，有孩子啦？多大了？」

「是啊，一個調皮搗蛋的男孩，明年要上幼稚園了呢。」

所以，他搬去屏東，至少五、六年以上了，我推算。

我跟她的對話，似乎還在噓寒問暖的範圍。

她打這通電話給我，肯定有她主要的目的。

「小鄭，他，上個月過世了，一場車禍。」

女人開始有點哽咽，沒再說話。

而我卻好像個局外人，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彷彿這件事，與我何干？

女人說：「我在整理他的書桌時，發現了一本筆記本，上頭寫了一些人的名字和電話，我想，應該都是他在台北的好朋友，所以，我一個一個通知。而你，是我最後一個聯絡上的。」

聽到這，我開始回想，我最後見到他，是甚麼時候？

我忘了，那表示已經過很久了，但那次的對談，我還記得很清楚。

他說：「我每次騎車經過你家時，都會抬頭看看，不知道你過得還好嗎？」

這句話，由一個已經分手多年的舊情人口中聽到，的確窩心。

我就是在那次的偶遇時，給了他，我的手機號碼。

但他，從來沒有打來過。

「已經有很多台北的朋友，下去看過他了嗎？」

「有幾位來了，只有一位手機不通。老實說，我還蠻訝異的，他大半輩子都住在台北，而他朋友名單，卻不到10個人。」

他朋友名單，不到10個人，我是其中一個？

「小石先生，我知道屏東離台北還蠻遠的，但我想，既然你是他生前的好朋友，如果能來看看他，他會很高興的。」

這時，我發現，我都沒回話。

畢竟，太多往事，突然湧上心頭，我忘記了基本應有的禮貌。

「對不起，這消息實在是太令我震驚了。那，妳跟孩子，目前的生活，過得還可以嗎？」

「還過得去。小鄭他搬來屏東，就是想開一間民宿，貸款也都繳清了，我跟我們的孩子，靠著他開的這間民宿過活，應該不成問題。」

對喔，他還生了個小男孩，不知道是不是跟他長得一個樣子？

想到孩子，我的心，糾結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那孩子的嘻笑聲，我忽然感覺到：真實感。

而那份真實感，終於，讓我紅了眼眶。

「我想，我會抽空下去一趟的，去之前，會再跟妳聯繫。也請妳多多保重。」

「小石先生，謝謝你。我能為他做的事，終於，也告一段落了。再見。」

電話掛了，但剛剛的對話，還久久在我腦中，盤旋不去。

這個女人，身為他的太太，究竟知道多少他的過去？

她又是以甚麼樣的心情，一個一個通知他的朋友，他已故的消息？

已經去看過他的朋友中，有我認識的嗎？

他們又是抱著甚麼樣的心情，去看他呢？

算一算，他，也50歲了，搬去屏東之後，生活順利嗎？

他，快樂嗎？

我已刪除他的手機號碼，而他卻還保留著我的手機號碼？

他過世前，都沒有朋友陪伴在身邊嗎？

他過世後，去看他的朋友，不到10個人？

我想我今晚，肯定沒有辦法，安心的入眠了。

而我，目前還不確定，會不會下去屏東一趟，為他上炷香？

多少個秋　多少個冬
我幾乎快要被治癒好
但還是會只因為一個重覆的話題

就無心自擾
也曾想過　若真遇見

我們應該如何是好
我想我還是會站在　某一個街角

不讓你看到

只因為我不想打擾

只因為怕你解釋不了
只因為現在你的眼睛裡

她比我還重要

我只好假裝我看不到

看不到你和她在對街擁抱
你的快樂　我可以感受得到
這樣的見面方式對誰都好
我只好假裝我聽不到

聽不到別人口中的她好不好
再不想問　也不想被通知到
反正你的世界我管不了

若不想問

若不想被通知到
就把祝福

留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