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病房。
病危急救意願 健保卡將加註
http://news.msn.com.tw/news1746835.aspx
這篇新聞的主旨是:
「行政院院會通過「安寧緩和醫療條例」修正草案,未來將在健保卡加註,在末期病危時,是否願放棄插管、電擊等急救措施的安寧緩和醫療意願,其法律效力等同書面意願書。
修法也明訂,註記在健保卡的安寧緩和醫療意願,若與意願人在臨床醫療過程中明示的意思不一致時,應以意願人明示的意思為準。」
這是中華民國人權進展的一大步,實質的一大步,更是劃時代的一大步。
比起「廢死聯盟」口中所稱死囚的「偽人權」,之於廣大的善良百姓們,其重要性大太多、太多了。
那年,我爸因為整肢左腳麻痺、疼痛,而暫停工作。
有糖尿病及高血壓,又肥胖的他,我們能想到的,不外乎就是糖尿病的併發症,或是痛風發作了。
在看過幾次門診之後,終於,有一天早上,他因為發高燒被送往台大急診室。
接到電話時,我正坐在客運上,前往位在南崁的客戶途中。
我在客運上跟會計師請假,下車後,原車折返台北。
我記得因為當時SARS肆虐,所以所有的發燒病患,都被安置(其實是擱置)在急診室外的停車場上。當然,架設了簡易的遮雨棚及一些醫療器材。
我爸就在那邊被觀察了兩天後,確定不是SARS,進入了急診室。
他的左腳依然疼痛不堪。
我記得我在急診室大發雷霆,因為好幾個鐘頭過了,急診室醫師盡然毫無作為,只是讓我爸在病床上疼痛地等待著,連一個簡單的探視也沒有。
家屬們的大發雷霆並無用處,急診室醫師們見多了,他們會認為這只是家屬的「正常」反應罷了。
所幸,我的小舅子是台大的心臟外科醫師,他開刀開到半夜後,前來關心,透過他的關係,緊急安排了心臟外科的病房。
檢查的初步結果,懷疑是腫瘤壓迫到左腳的神經,導致整肢左腳麻痺。手術是在半夜12點開始進行的,護士推著我爸的病床進手術間,家屬得在紅線外止步。
我爸當時臉上無助惶恐的表情,隨著那條紅線,越來越遠。
而我,至今無法忘記當時他無助惶恐的臉。
長達10個多小時的手術,我跟我媽的體力在凌晨5點時已經撐不下去了,於是拜託已經報到的全天看護幫我們守著,好讓我跟我媽回家洗澡休息。
翌日,我下班後,已經晚上十點了,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前往台大醫院。
我爸已經梳洗乾淨,睡著了。
手腕上有很明顯的傷痕,看護說那是我爸手術結束後,麻藥未退時而掙扎,所留下的傷痕。
我媽告訴我,主治醫師一直在等我到。
我前往護理站,護理站當時只有我跟醫師兩個人。護士們大概都去忙了吧?
醫師說:「你父親的腳,是因為一顆腫瘤壓迫到主要的神經,才會導致癱瘓。我們昨晚已經把那個腫瘤切除了。」
「這我知道。那,腫瘤是哪裡來的呢?」
「
我看不懂。我回頭望著醫師。
「是這樣的,你父親真正的病因是癌症,肝癌。腫瘤則是從這邊擴散的。」
「那是幾期?」
「末期。」
「還有多久時間?」
「通常,不會多過兩、三個月。」
「非常確定了嗎?」醫師點點頭。
我從來不知道,身為長子的我,需要被賦予這個責任。
就是必須在接近午夜時,聆聽醫師對我爸生命期限的宣判。
我沒有走回病房,卻走進離護理站最近的逃生樓梯間裡。很厚重的門。
我坐在樓梯上,第一個念頭,就是打電話給我的姑媽,我爸的姊姊。
電話那頭傳來姑媽的聲音。
我瞬間痛哭失聲。
厚重的門及迴旋的樓梯所導致的回音,讓電話那頭的姑媽馬上趕到醫院來。
擦乾眼淚,我回到房間。
我媽跟我妹,看著我,沒追問我甚麼。卻滿臉愁容。
有甚麼暗示,比醫師堅持要等到我到場後才肯說明實情,來的更為不祥呢?
對於事實,最痛苦的是我媽。
她聽了以後,哭著不停地撫摸著我爸已經沉睡的臉。
彷彿只要她摸一摸,我爸的病就會突然好轉似的。
有一天,醫師趁我在的時候,給了我一些文件。
文件上的標題,寫著「安寧病房」的字眼,我知道「安寧病房」的意義。
我也知道醫師告知家屬轉進安寧病房的用意,因為那決定需要家屬的同意。
我看了一下文件,詢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後,沒有跟我媽討論,我簽了名。
我從小跟我爸並不親,青春期以後,更是跟我爸沒說過幾句內心話。
但簽名同意「放棄急救」這個決定及責任,卻落在我的身上。
很快的,我爸身上所有的插管、呼吸器、甚至點滴,護士都一一拔除。
床被推進另一個樓層,跟其他病房氛圍完全不同的樓層。
空間比較寬敞、空氣比較清新,少了吵雜儀器聲、少了濃濃藥水味。
還是有很多護士,但多了志工、社工、修女、慈濟的師姐,走動在各個病房中。
而病房跟病房之間,則設有祈禱室、誦經室、冥想室、閱覽室、家屬休息室。
我爸說,他轉來這病房後,比較舒服,也比較有精神。
我們都知道,那是大量止痛劑與嗎啡的功勞。
但至少我爸他覺得舒服,沒有疼痛。
我還記得有一晚,一向食欲不振的他,居然把我從路邊攤隨手買來的青椒牛肉炒飯給吃完了。
青椒牛肉炒飯,很油、很膩、量也很多,但他吃的乾乾淨淨,還直說很好吃。
閒聊時,我很開心地跟前來探望的修女談起這件事。
「我爸爸來這邊,好像胃口變好了耶!他剛剛把我買的炒飯都吃光了!」
修女握著我的手說:「你以前有特地專程買過任何東西給你爸爸吃過嗎?」
我不好意思的說:「好像,從來沒有過耶 …..」
修女微笑著說:「那就對啦,這是你第一次親自買炒飯給你爸爸吃,他當然覺得很好吃阿。」
修女把我的手握得緊緊的,我淚如雨下。
我爸,在全家人,以及醫護人員、社工、修女的圍繞下,在安寧病房過了他的最後一個生日。
我爸笑得好開心,還一直跟醫護人員、社工以及修女們說謝謝。
我記得,他象徵性地切了蛋糕以後,沒吃,就先睡著了。
就在我爸爸生日的那一晚,醫師跟我說,大概就是這兩、三天了。
於是乎,等待的這兩、三天,我們全家就守在安寧病房,寸步不離。
只見我爸的皮膚越現蠟黃,眼睛矇上一層白灰色的薄膜。
我爸看似睜開眼睛,但對周遭事物沒有任何反應。
醫師稱之為「彌留」。
而我媽仍然淚流不停地撫摸著我爸的臉。
約莫凌晨4點多,我躺在閱覽室的椅子上休息時,我妹走了過來,要我回病房。
漸漸地、漸漸地,在醫護人員的陪伴下,我爸終於沒有了呼吸。
整個過程,只有等待,沒有急救;只有陪伴,沒有痛苦。
全家人都哭了,只有我沒哭。
因為我知道,還有很多事要處理,還有很多文件要簽名,還有很多人要聯繫。
我從小跟我爸並不親,青春期以後,更是跟我爸沒說過幾句內心話。
但簽名同意「放棄急救」這個決定及責任,卻落在我的身上。
我很欣慰,我替我爸做了這個決定,也擔起了這個責任。
安寧醫療的制度實施後,我會在我的健保卡內加註:「願意在我生命的盡頭,放棄插管、電擊等急救措施,進入安寧醫療。沒有人有權利剝奪我的這個決定。」
因為我曉得,要讓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做出放棄急救的決定,對愛護我的他們而言,實在是太沉重了。
所以,我要自己做下這個最「安寧」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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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入圍即是肯定。
不管得獎與否,以後只要有相符的主題,我都願意試試看的!
你也辛苦了,小天使。 2010-09-02 07:17:57
請問您父親最後是住在台大的安寧病房嗎?
因為我母親也是癌症.所以正在找這方面的資訊
感謝您的回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