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武俠,關於《燕青捕》的俠義現場〉
姚霆在《太平客棧》以後的新作《燕青捕》,變得更質樸,更為銜接古代章回小說的敘事風格,特別是俠義小說一脈的傳統,某個面向來說,姚霆是武俠復古之人,其作品也頗有往武俠書寫源頭逆溯的傾向。
我個人覺得《燕青捕》最值得玩味處在於對俠義二字的闡釋。姚霆以他的角度進行對俠的定義:「……『說對的話』是義,『做對的事』也是義。但這簡單的說對的話或做對的事,如果拿說話或做事當時的大環境來考慮,往往有些人就退縮了,有些人就會改成為說『對自己有利的話』,做『對自己有利的事』了!……」
以上是書中人物曹老道講述的一段話,但也同樣是姚霆對俠義的詮釋。而此說法乃可回返到寫出武俠小說源頭《遊俠列傳》的司馬遷獨排眾議、力挺降於匈奴的李陵之仗義作為。義一字,可不是當代幼稚感爆炸、不管是非、只管為了兄弟插很多刀的熱血意識而已。對姚霆來說,它顯然有更高的理性規格,以及冒犯權位與多數、仍舊頑固堅持的強大信念。
姚霆既透過神祕的授業老道說出這番話,自然要有人物來予以實踐了,這人便是離家野遊的趙耕一角。趙耕此人按照姚霆的計畫,當仍是其下一部小說的主人翁,且屆時趙耕會成為江南第一名捕,僅止在其師傅京城第一名捕鐵捕燕青之下。不過那是後話了。在本書初登場的趙耕著實是不大有出息、遇事便逃的浪蕩子,然而隨著故事的推演,我們亦能逐漸辨識到此人的變化,包含他對師傅曹老道的回憶,以及他的牛脾氣,即使人在囚車裡,仍要篤定自己的看法,無屋簷下低頭的意思,他一再力陳現在的張喜木不是原來的張喜木(同樣是階下囚的角色,後來被掉包了),即便是衝犯知縣大人,性命將有危險,仍是絕不退縮。
姚霆自言這是一部複合式公路小說。所謂公路文本(電影或小說),即在路上(旅途)裡獲得難能可貴的體驗,最終有了一人生大覺悟的翻轉。換言之,便是在行進過程獲得某種解答,得以剔除原來的生命迷惑。趙耕這人的確是釐清自己的定位,在顛簸的、敘述細膩的被押解往京的途中,他的心靈慢慢變得清晰且強壯,血肉豐富,從本來的畏懼怕事,到後來卻是意外的生猛、奮發,一到了刑部,即便被揍個半死,依然要為他人喊冤。這個人物的「義」性格,於此展露無遺。
姚霆且透過第一名捕燕青鐵捕的嘴這麼說:「我要尋找的其實是一個人的精神,一種敢於對抗不公義的精神。」趙耕自然而然是姚霆對俠之一字的第一看法或法則了。
另外,姚霆對於皇帝老子的心事之揣測也甚有意思,無論是明朝永樂皇帝殺了對抗錦衣衛之濫權的忠臣周新,或者是本書背景風風火火調查剪辮子一案的乾隆,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神啊,大抵都各自有不好直言,只能迂迴地辦理的暗中念頭,如此便不免要惹出許多禍端了。姚霆對隱藏在權位之中的不公義狀態自有其獨到見解。
在《太平客棧》,姚霆的用字遣詞尚無明顯的古語化,但來到《燕青捕》人物說話的腔調或選用的詞句,都在在讓人猶如折返清朝般的古典斑斕。而說書者姚霆的意圖與雄心壯志,總在章回小說的欲知後事盤繞、構造。唯此一欲知,亦是一種預知的反追蹤。姚霆有他對武俠小說的認識與想法。他的武術技擊畫面更接近香港武俠電影早期如張徹導演之片的那般實而不華,帶著一定現實基礎。甚而《燕青捕》一書甚少有決鬥場景,只有最後才必要之武的打上一回。以我自身的武俠品味而言,要說不痛快,確實有一點。但其中懸疑與推理處的精彩、細密,倒也彌補了不少武這方面的遺憾。
最後,我想提一提《燕青捕》置身其中的【明日武俠】叢書。它既是武俠史的現在式,也是武俠在未來能張揚奮蹈的路徑,非但能夠容納我挑戰嚴肅文學能耐的《天敵》,也能夠接受大混搭如施達樂《浪花》、高普的《絕地通天》,其中還有遺風復還古典俠義如姚霆的小說,正可見得其包羅萬象,又新潮又復古的非典型作風,令我委實期待後續的出版品,不知道明日工作室還會端出什麼好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