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孤飛，你──」鳳霞飛急怒。人隨意起。赫然間射至雲孤飛面前。一掌斜斜劃去。雲孤飛不反擊，僅指著獨孤寂心方向，堅定道：「看！」鳳霞飛不自覺隨著雲孤飛指頭，迴身一望──眼前的景象──

繡枕甫沾著獨孤寂心──「蓬！」

巨響宛如烈馬之奔騰，赫的造成空間一股騰然如龍躍九天似的騷動。

枕頭被震開老遠。

同時，整個被毀裂──且碎。連枕裡的羽絮，也碎。片片絮絮的完全分解。那末輕柔那末難以著力的羽，竟被反震力，一個勁給擊碎；宛若一個月球兒，讓虛空之手，一把撈著，捏得粉碎──如塵。諸眾一片驚疑！

被尊為當代奇人的雲孤飛，淡然一笑。「耳聽不如眼見，哼嗯，係麼？」疑問像和空氣同化，一如波濤般動盪於在場人心坎底。雲孤飛接著又說：「如果係走火入魔，會有什麼狀況，你們應該不陌生。」

在場諸人俱明白雲孤飛之言。走火入魔的人，非殘即死。根本沒可能經過這麼長久時間，還能持續如斯的強大功勁。照理，獨孤寂心早真氣散盡，變為廢人一個。如此卻又何以反震這般雄渾真氣？難道，獨孤寂心真如雲孤飛所說，是入了「心•魔」──即最高層次的走火入魔？若再對照之前雲孤飛所言，是否能夠認為獨孤寂心正面臨一次躍昇的機會？此外的確有些古怪的是，若說獨孤寂心並無運功(這點當然真確。以鳳霞飛的功力怎可能沒注意到[孤獨]發功與否………)，而今彷彿可摧天滅地的雄實功勁又從何以來？要說是護身真勁，好歹也得以意念行之，布於軀體周遭，方能產生效力，但[孤獨]卻的的確確沒有，這究竟是………眾人無語。

鳳霞飛的思緒，沸騰也似，(心•魔？走火入魔有傳說？武學範疇底的………)

憐汍瀾看得驚心動魄。思緒紊亂。她把握不到雲孤飛話中含意。因此更顯得慌然；好若天空突然擠著成千上萬、密密麻麻的雲朵，黑壓壓的，好沉重。所以，她問：「雲先生您不是說獨孤先生走火入魔嗎~？」女子所操「異域話」句末語氣詞，往往有份淒豔歪斜。「雲某這麼說過？」雲孤飛習慣性摸摸鼻端。憐汍瀾一楞，摸不準雲孤飛語意。反應──零。「雲某該係說心•魔。而心•魔係最高層次也最係凶險的走火入魔。然否？」「是。雲先生這麼說了~但。」語氣戛然而止──憐汍瀾忽然驚覺自己太過疾鬱。

這時，雲孤飛卻好可惡、了然於胸的笑一笑。但沒說什麼。雲孤飛懶閒地環顧一遭。緩緩。緩、緩。緩──緩。每個人很「平均」接受到雲孤飛的視線。時間與空間合一的平均。彷彿日光普照。奇異的燭亮。唯獨厲翼北例外。當雲孤飛目及【黑座】座主滿頭褐髮、肩扛布袋的[潛龍]時，忽地一滯。黯。時間恍若靜止。因為──戰意！

飛一樣的戰、翼一般的意。

飛•翼•似•的•戰•意

──銳利光輝。厲翼北的眸底據有狂舞鋒采。彈跳槍鋒之上的利采。雲孤飛笑。厲翼北也笑。前者笑來悠然。後者之笑，卻是瞬間爆起猛烈的沙場氣味。厲翼北被稱為【鬼舞教】獨一無二的「戰將」，當非無因。即是面對當代「異域」絕對之奇[驚情絕寰]，他仍毫無懼色。且反因剛才不禁被雲孤飛風采深啜而導致跌入謐然的靜湧起一陣熱烈的顫抖──

他，[潛龍]，厲翼北，欲戰雲孤飛！！！

雲孤飛懂得。所以笑。視線宛若流星從厲翼北眼底消逝。宇宙般寬廣。無盡。雲孤飛續道：「一般以為，走火入魔係關人體、真氣的混亂。那麼，心•魔呢？」疑問四面八方蜂擁而來──雲孤飛接著說：「這麼說好了，心•魔係『人心』的走火入魔。也就係傳說中的走火入魔。非係走火入魔的傳說──別無他謂。哼嗯，說心•魔係最高層次走火入魔，乃因為這魔嘛，已走進人內心。所謂『靈為肉先』，魔都溜入靈，怎還不係最高層次？而它最凶險，也由於斯。靈乃肉之核。肉身之變之走之魔，足以讓高手從雲跌到壤，甚至一命歸西，就此不復還。更何況係心靈的走火入魔。或者該說，心•魔纔算係真正的走火入魔──話雖如是，但也許[孤獨]正天人交戰，也未可知。這麼一來，死成了生、危機就係轉機，其進境或者不可估量。」

雲孤飛愈說倒愈神。神得不大像武學(諸眾所認同)領域。倒像成仙羽化的事兒。總而言之，獨孤寂心本身正在經驗某些難以言說的奇境。以致於，連雲孤飛這樣的當代奇人，也無法確實的說明。祇能用一些模糊的抽象言語，略作紓解而已。該是這麼回事罷…「人心」的走火入魔？那又是什麼？………疑惑具體地烙印在場人睛瞳內。

「其實，走火入魔這個武林慣用詞，不宜用之。它可以係走火入殘，或者入廢，俱都無礙。但與入魔一點關係也沒有。不過，錯錯對對，有誰說得清？哈…莫不是雲某半生寡歡，今日倒生出江湖心，亦欲斷論天下非？」雲孤飛驀爾自嘲。

眾人被雲孤飛天馬行空似的說話法子，搞得像被捲入一團淒濛的渾沌。

眼中閃現尖銳光耀的鳳霞飛，疾聲而語：「先生之言，是指心──走火入魔？亦即，寂心的心，陷入混•亂？無關人體氣勁的走火入魔。而是心的──混•亂。呃，好大的混•亂~對嗎？當然，寂心真有可能因心太過混•亂，最終導致入魔？是也不是？」雲孤飛點點頭，讚許地：「哼嗯，霞飛總算冷靜，說得極係。」鳳霞飛心中一動：(莫非，雲孤飛飄來忽去、乍聽不著邊際的說話方式，為的是讓眾人好好動動腦筋，以平復緊張、惶困的情緒。如此一來，紛紜情勢也能夠迅速穩定………)

「唉…」雲孤飛忽然一息。鳳霞飛倏地一驚，「雲先生何以──難不成寂心？」憐汍瀾亦好緊張覷著雲孤飛瞧。眾人亦一臉關心。雖則關乎獨孤寂心的存在，【鬼舞教】人不知該如何看待。然而。畢竟，獨孤寂心是讓他們大多數人能安然撤回「異域」──且還救助教主得以生還、復功──的重要人物。於理於「情」(教主的情)，他們皆沒有道理不特別看待這名「中原」男子。

雲孤飛摸摸鼻端。安然的笑。彷彿太陽之虛懸，永無墜滅一日，予人一種深切的穩定感，「甭這般敏感。雲某不過在感慨[孤獨]的強罷了。嗯，這一宿[孤獨]，委實太強。近乎過火。纔如茲年紀，便能經驗心•魔──唉…可敬，亦可懼！」

聽起來，能經驗心•魔，反倒是好值得驚嘆的事一般。雲孤飛一而再強調其兇其險。卻也於言語之間，流露心•魔之生是難能可貴的事。對於這樣的兩極，眾人好是納悶。法后之一的[霧中花]樓青宴，將迷惑噴作言語：「究竟強是好？還是壞哩~~？」「哼嗯~歷練過的人，自無所謂。但完全沒有歷練就──」雲孤飛眼底流露一絲惋惜。「歷練？沒有？[孤獨]〈異宗〉真氣，還有〈極脈〉的〈劍界〉，都是──」雲孤飛揮揮手，打斷樓青宴發言，「雲某非就武藝歷練而論。雲某根據的係人──人的歷練。與人接觸的歷練。生命『活著』與『存在』兩種狀態的，哼嗯，某種調和狀態。係•人•生。而非武技進展。[孤獨]顯然缺乏這些。」「人？人生？」這下連鳳霞飛都好困惑。「諸位可能以為這干人生什麼事？！莫不是雲某人在胡言亂語──反正從方纔到現在，雲某所思所語，似與不少人認知有異。甚而係大異特異。絕不雷同。南轅北轍也。倒像雲某瘋了──哈…」雲孤飛洞悉在場某些人的想法，幽了他們冷冷的一默，「但可別忘記──一顆有生命的心，不可能沒有困惑。雲某和[孤獨]有難解的緣，哼嗯，罷了──就我所得的消息，這宿[孤獨]從與自然對抗的險境走出後，一下子就投入江湖複雜、詭密多變的情勢之渦。如斯劇烈的更轉，豈會有益於他？想必，[孤獨]定然有許多迷疑、亂惑──是以，造就心•魔的成形。」

一眾專注聽著──雲孤飛涉及獨孤寂心臻至之武道極境的論說。

「由於有太多糾葛、掙扎、矛盾，且更因為他來自一個殺戮世界：『神州』險地『禁域』。一個與大自然毒物猛獸之凶之烈之狠之狂之暴共生共依共決的殺戮世界。在哪裡，祇有回歸到生物本能，才能活下去。活著對曾經涉入『禁域』的人而言，係無比珍貴的事。相信他們每一口的呼吸，都係一種絕對真實的存在──完•全•的•當•下──因為這一口而後，在何時何地，甚至乎還有沒有呼吸的可能，俱係問題。『禁域』之險，絕非你我所能想像。且『禁域』係個不需要言語抑或價值的地獄。在那兒，殺戮可說係唯一價值。比呼吸還要平常。那係活下去的必須必要。殺戮不是罪惡。而近乎正義、至理。生的正義。活下去的至理。換言之，對甫由『禁域』得出的[孤獨]而言，人類的世界，係一個奇妙的難以理解的層層結構；甚至有些人事物，過於多餘；比方道德、倫理、價值等。從他的一連串行動，不難發現，[孤獨]對我等江湖產生莫大的，哼嗯，也許武林對他來說，就像係個龐大得連天都遮蓋住的『問號』罷…」說到這，雲孤飛似有無限感慨。半輩子的風霜走過，也許對[驚情絕寰]而言，所謂天下、所謂江湖、所謂人生，亦不外如是乎──都是團團深深糾結的問號。

鳳霞飛聽得入神。在場眾人中，就屬她最貼近[孤獨]的心與及世界。至少，於「落風之役」，她曾經和[孤獨]發生一段「心的對話」。某種確實式融會。蒼涼、滄桑的轇流──祇是，雲孤飛為何對[孤獨]這般的熟稔，簡直就像………(註1)

其餘人則因雲孤飛的發言，略略窺視堪稱新代第一傳奇強者的某些面向。

「是以，[孤獨]的行事，大體呈現撲朔迷離的奇詭之態，亦非太意外的事。不過委實令雲某訝異的係這宿[孤獨]居然迄今都未殺過人。這超乎雲某的認知。成為一個難解的謎。迷亂的謎。現在的他，可說處於蛻變化生的過程。心•魔係[孤獨]的新契機；或者說係──心•靈•歷•劫。若他過得自個兒心底藏伏的魔之一關，相信對其劍道，應該大有助益。反之，哼嗯，恐怕[孤獨]真會化身為極魔。失去了心的魔。非•心•之•魔。一個極端嗜血、極端殺戮、極端恐怖的無心之魔。更何況，他本來自殺戮之境。若[孤獨]真走上魔之一途，哼嗯，恐怕不殺得橫屍遍野、血染『異域』，係絕不會罷手。是以，雲某說他太強，委實可敬，亦可懼，甚至可說係可悲。這麼早便發生──心•魔的異變，唉…這委實係歷代[孤獨]大•敵──生，命，之，敵。之間抉擇，可係步步險，步步驚，步步絕啊！祇不知，[孤獨]究竟會選擇哪一條？」

於是，現場一片靜寂──極靜！

原來，心•魔之險、之兇、之惡，不在於身。而的的確確──在於心啊…也原來，[孤獨]一代接一代俱如斯兇殺惡烈，是由於「禁域」的歷練，導致他們難測的莫名的決戮的心之──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險……

眾人不禁齊然關注同一個問題，那就是：清醒之後的獨孤寂心，會是什麼？是他自己？還是，極之魔、殺之魔、血之魔？………同時，也有另種疑問：究竟雲孤飛和[孤獨]有何干連？竟然對[孤獨]許多心態，盡皆可以洞悉？且何以連傳說的神祕之源「禁域」，都像自家花園般熟識？而心•魔之說，又從何而來？且於「落風崖」獨孤寂心對眾人揭露【龍朝】陰謀之時，亦曾提到雲孤飛之名，究竟他們之間有何關係………

鳳霞飛心中一動，像是捕捉到某些什麼。但濛濛然。比空氣還要輕盈………

一番「解說」之後，雲孤飛笑而不語。諱莫如深的模樣。

於斯，每一個人都在等、祇有等。

等[孤獨]！

──等他的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