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魔江湖無盡
∞∞∞「飛武紀年曆：五九零八年五月」∞∞∞
粒子一顆顆的硬化。那不是鬧著玩的形容。而是焚書周遭的空氣一寸一寸的變得厚重。至少有七倍以上。像是怎麼一個不小心就讓人摔進深海裏似的。鐵戀夢立刻知道她碰見強者了。鐵戀夢並不懂得「點石成金」。她的聽覺的吸食性可是一點都不輸人的。「點石成金」，哼哼，那「點鐵」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那種本事？………鐵戀夢心底的盤算沒人能夠確實探測。
只是焚書的雪裏紅光輝，赫然繞著自個兒滴溜溜的轉，再加上刻畫在她那張絕世容顏的熊熊戰意，不難看出鐵戀夢的認真。傳襲的〔焚劍之篇〕經過長久沉寂，伴著一股最凜厲的春光，又再度洗皺整個武林──波瀾勢必讓人應接不暇。
姑且不論鐵戀夢的行為對錯如何，但總之對方似乎也給惹火。
沉滯好幾倍的空氣，遽然又被抽了回去。一乾二淨。玄虛破了一個洞似的。
無形的焰力瞬忽消沒。鐵戀夢手捏焚書劍，警覺心大盛。
風之縱橫、文雕玉密切注意。他們絕不容許鐵戀夢有失。
鐵戀夢素來便不喜吸收江湖軼聞（風之縱橫倒頗喜歡那些活躍在眾人口耳之間的奇妙故事）。故此想當然耳，對於敵人的來龍去脈，她自是缺乏理解判斷。而無知與無畏之間的界線其實又總是踅迴在灰色地帶。所以，哼哼～
鐵戀夢左腳一滑，帶動整個身體，往前挪至敵人右側，一劍平平削去。無花巧。
對手明白鐵戀夢的暗示（這要說矛盾嗎？但事實上，的確，往往敵對的雙方，總是最能夠在那麼一瞬間──近乎奇蹟的──進入彼此的生命，締造某種類似於愛戀抑或知己的「錯覺」），悶哼一聲，採取同樣的姿態，量測起鐵戀夢的水平。
這一記硬碰硬，真是打爆了千繽萬紛。
焚書劍「錚」的長鳴。鐵戀夢祭出的是〔焚劍之篇〕裏頭的第二篇〔焚琴煮鶴〕。劍「蓬」的燒了起來。這一式的奧妙，存乎與〔正意浩然功〕的配合，能夠促使煙氳擴散。正所謂「功行深處時，浩然無邊涯，實作幻虛言，幻亦何妨真。」
對方手指頭夾帶千鈞之重，猛的往焚書劍身硬砸。
鐵戀夢側轉劍鋒，身步輕盈流轉，急速閃動。劍之焰持續焚燒。
那人被眼前奇景所震駭。可他的動作並不遲緩。遽然，對方往後一翻，猴子般的機靈，接下來那人的動作，連鐵戀夢都有些驚訝。他的腰突然從中一拗，恍若闔上書本似的。人能夠這樣摺疊嗎？詭異莫名。
順勢的，對手右腿一撐，往鐵戀夢胸椎踹去。
鐵戀夢迅速變招，焚書陡然降下，往上一撩。
腳足和發燙的劍體撞個正著。
那人旋即反身，於半空翻滾，再一個反彈，安然落地。
而劍已經戳至。
深井般的雙瞳將敵方釘住。
焚書縱跳──紅白光輝不斷交織。
那人一聲怒喝：「欺人太甚！」
鐵戀夢跟著的動作，愈發讓對方的評價成立。熊熊火勢瞬間由焚書劍沖天而起，形如冓火。那股熱度具體到能夠滴汗的程度。〔焚琴煮鶴〕的後半部，這會兒纔是正式發動。前奏就很是一回事了。現今的全力發動尤其可怕。
那人不遑多讓，兩腿一收，盤坐於玄虛，形目莊嚴，朝下就是一指。
空間赫然異變遽生。
似乎因為那一指的戳破，玄空裏有個裂縫，將鐵戀夢投注的奇妙火勁一併吸乾。
鐵戀夢雙眉一挑，焚書湧起更大的狂野──「熱」這種東西硬體化了──彷若一塊塊炙燙的紅磚，接二連三地丟到無形的深淵。果真膽大妄為至極。鐵戀夢這一擊不但出了對手的意料，連文雕玉、風之縱橫看了都不寒而慄。簡直以命相搏。何必！但更危險的還是那個指技高絕的人。照那勢子判斷，焚書一劍下去，也許鐵戀夢自己也要受重傷，但對手卻是死定了。滿身燒灼的死定了。
烏雲之驚悸。情況十分凶險。
文金槍按捺不住，身形一展。
而風之縱橫則是搖了搖頭，好像在說「夢兒啊夢兒，真有必要殺人嗎？」
文雕玉才飄前十幾步，風之縱橫像一把箭赫地射進兩人的對戰範圍。
〔金槍王〕止住勢子，掠陣。
風之縱橫左手為掌、右手成指，分向左右封擋。隨之發生的強烈氣勁，令得空氣一滯。感覺像是連空間都被搬移了。於是，窒息感由肺部迅速蔓竄到鼻端；那鬥到不可收拾的兩人，呼吸均感困難，唯有罷手。
鐵戀夢最厭惡別人半路插手。深邃之眸扯緊風之縱橫的目光。
風之縱橫灑脫的擺擺手。姿勢俐落，強而有力的宣告。
鐵戀夢高漲的情緒不曉得為了什麼驀然的就消失無蹤。風之縱橫就是有辦法給人一種整個世界都在沉睡（也可以說是呼喊）的感覺。或者他不如鐵戀夢那樣具備奇異張力（能夠使什麼產生巨大的震動）。但宛若沉默先知的智慧特質，擁有「呼喚寂靜」的力量──一道縱橫於天地間的藍色之風──感覺上像是在說就是孤獨也不賴。自由與主宰的兩種風範。極端對比造就兩人的相互擷抗（以及吸引）。
文雕玉這時突然有了新的看法。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但一逕認為這兩個孩子將來必定是武林重大棟梁的文金槍，卻很開心。或許是基於樂見嶄新氣象的心理吧…
風之縱橫觀察起鐵戀夢的對手。
一名年輕人，眼神銳利（鷹盤旋山峰之上、俯視獵物的傾向），嘴角削薄（似乎不會是怎麼好說話的人），再加上跟彎鉤類似的鼻梁，整體呈顯的是剽悍風格，而且是經過相當粹練的那種。
這會兒，那人額頭冷汗滲出，卻還嘴硬：「哪門哪派的邪道，敢偷襲本小爺──」
鐵戀夢移轉目光，以灼熱得會讓人發疼的視線，砍入對方眼瞳深處。
那人因為那深谷般的凝視，不由語氣一滯，「報報─上名來。」
鐵戀夢：「誰是邪門歪道了？小賊你別口出狂言。」
誰是邪門歪道？誰又不是呢？如何能夠區分？是出身？還是行徑？或者是某種觀念？………風之縱橫常常因為別人不經意的一句話，而引起一連串思索。而他也養成自由奔馳於各種想法的習性。鐵戀夢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態度，令風之縱橫覺得矛盾。如果因為鐵戀夢是如今【鐵夢盟】兩大支柱的女兒，故而她的所作所為就代表正義──這種判斷正確嗎？他無法接受這種單調的畫分。但反過來說，如果今天鐵戀夢行為中規中矩的話，就算是？這還牽涉到所謂「中規中矩」指的又是什麼？如果放縱自己的慾望，譬如征服或者戰鬥之類，那就不算是正道？………他和鐵戀夢都是屬於不愛被歸類的人。他們放縱的姿態不雅？他們太過嬉鬧了？行俠仗義是很認真的事。人生也應該很認真吧～但過得很認真跟活得很認真，哪一種比較好呢？表象與內在，所謂孰優孰劣，或者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乾脆。也許都是那裏混一點、這裏摻一點的。那麼「武」所追求究竟是什麼？風之縱橫想。再更進一步，他甘願扔掉既有的安穩生活，踏入這個瞬息萬變的另一個國度，為的又是什麼？
文雕玉瞧那人的眼底敵意深濃，往前一站，朗誦似的說了幾個句子：「靈機一瞬，指破空虛」、「靈機一瞬，動在玄妙」、「化風為龍、點石成金、破虛如空」。跟著又補上話，「所謂名師出高徒。想必少俠定是易前輩的徒兒。」
對方的嚴酷神情立見和緩。
前三句都是針對〔靈機一指〕、〔靈機一動〕提出而廣為流傳的讚譽。
當年易古寒以半百之齡憑藉僅剩的一根指頭和〈〈俠帖〉〉其餘高手並列的傳奇事蹟。風之縱橫是打從心底欽佩的。尤其是這位「最青春的老前輩」（雲怪物的說法），跟〔鐵●雲〕之間淵源頗深。
風之縱橫心裏一動。自己大捨大放，加入武林，莫非──
是因為想要追尋傳奇嗎？親身體驗傳奇者的魅力？或是成為傳奇的一環？
風之縱橫收回視線，心思飛得更遠。
「敢問少俠名諱？」文雕玉肩負暖場工作（一個癡癡的想＼另一又蠢蠢欲動）。
「月下花前的月。白山黑水的白。鋒芒畢露的鋒。」
此人乃──•就•是•那•個•──〔靈機〕的徒弟。果真沒錯。
「原來是月少俠。文某一行人沒見過世面，多有得罪，尚請包涵哪…」
月白鋒的視界越過文雕玉，直接停駐於鐵戀夢容顏上。那注視裏全是驚豔。
看來他的好姪女又要多個臣服者哪…文雕玉眼睛發笑。
月白鋒也是乖覺的人，不捨地拖離眸光，請教三人來歷。
文雕玉說得平淡：「文某名字為雕玉。」
「〔金槍王〕？【鐵夢盟】的正道強將。原來是文前輩。晚輩失禮。」
「好說了。」人被拱總是高興的。文金槍難以免俗，捻了長鬚笑道。
「那麼，」月白鋒眼神先往鐵戀夢那兒飄動，後又轉移陣地，「這兩──位又是？」
「喔～讓文某引薦。呃，別介意。他總是呆呆傻傻。他是我們盟主與其師弟的聯合傳人風之縱橫。至於方纔得罪月少俠的，則是我們盟主的寶貝女兒，姓鐵，名戀夢。你們來──」
月白鋒似乎真的很驚訝，「竟是鼎鼎大名的〔焚書鳳凰〕與〔正道第一風〕！」
鐵戀夢這才說話了，那軟玉溫香的聲調，讓月白鋒整個身體的骨子都酥了，「〔焚書鳳凰〕，嗯，還不錯嘛～理所當然也該有個名號了。文叔叔你覺得怎麼樣？嗯，對吧？這個外號挺好，對嗎？」
文雕玉表態說再好不過。
「不過呢，那傢伙的就未免太遜色。乾脆這樣。改成瘋子的瘋，你們說好嗎？反正爹也說過他老瘋瘋癲癲的。看他現在這種呆樣，不單是正道，我看其他也都能包了，〔武林第一瘋〕，呵呵，實至名歸喔～」
風之縱橫沒有喪失聽覺。他祇是想繼續浸淫於思索的深海罷了。
鐵師伯是這麼說過沒錯。而對當代宗匠的評語，風之縱橫的反應，倒也挺直接──一概推諉乾淨，「還不都是我那頭怪物師傅的薰染所致，怪他去。」很輕鬆的把責任全數歸咎於傳承。那態度裏頭充斥著「就是有這種事會發生」的訊息。
月白鋒想當好人，「不。夢兒萬萬不可這麼說。縱橫兄一人兼得五大宗匠之二的武藝傳授，想必功力造詣非同小可。如今江湖誰人不知〔正道第一風〕的盛名。夢兒姑娘、文前輩、縱橫兄針對【魔之宗】發動的掃蕩，真乃大快人心至──」
「第一，誰准你喚我夢兒的？第二，你應該不至於和一個瘋子同等級數吧？」
月白鋒的嘴祇好縫上。
前一代有所謂武林四大宗師的編制：「神僧聞覺。元尊無極。俠心凌宇。魔天縱橫。」現在嘛，則隱隱約約有所謂五大宗匠。不過那僅止於默契、共識之類的暗潮。畢竟從宗師到宗匠，就不難看出某人對於江湖的巨大影響力──
〔魔〕還在世的事實。
有天縱橫在，不論正邪都沒人有那樣的資格冠上「宗師」的封譽。因此，鐵毅、雲飄、夢幽音、月心瞳、蘭夫人等的存在，成為一種曖昧的強者之流。因為〔魔〕的至尊無上。「魔天縱橫」四個字幾乎已成為武林的代名詞。同時也是國中之國的主宰。甚至蔓延到老百姓、朝廷人員等非武林人士的認知系統裏。這樣的默契普遍存在這個時代。是這種程度沒錯。
這是「魔」的世紀。
一個人能夠影響一個時代如此之深，也算是震古鑠今了吧…祇是失去了摯愛而變得瘋狂大戮的〔魔〕會快樂嗎？風之縱橫還蠻懷疑的。他記下不少〔俠〕與〔魔〕之間的畸戀故事。有人相愛卻怎麼樣也無法聚合；有人被愛，卻寧願割捨一切；有人追尋愛，甚於自己的生命；有人只將愛當作某種登越的途徑；有人鄙視愛，認為那是一切腐壞的開始；有人………
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恐怕〔魔〕其實是無比、無比的淒涼寂寞吧…因為即便他真的有能力把天下放在手掌心把玩，卻永遠換不回來他愛的人。那又有什麼意義？這個世界好像總是這樣的。沒有更好，也不會更壞。有些東西你想要，卻怎麼樣也找不到。有些東西你得到了，卻不懂得珍惜，隨意棄置後，又後悔得像是生命的某個部分被割裂了。是的，總是這樣的。
思緒進行到這兒，風之縱橫突然想到，當初同列〈〈俠帖〉〉榜中的諸人，都到哪兒去了？除了依舊活躍的五大宗匠外，其餘的大多已形跡銷匿。就連蘭夫人也是。雖然她近七年內憑著一身卓越技藝成立【織夢流】。但基調上仍是神秘的。【織夢流】亦是一個說不上是正還是邪的組織。【織夢流】雖未有過什麼明顯的大動作，然則誰也不敢小覷與〔鐵•雲〕同列名人物所創立的門派。也因此，【織夢流】反倒顯得諱莫如深，不可探摸。風之縱橫卻很知曉【織夢流】的實力。在安靜的表象之下，其實【織】一直默默的支持著【鐵夢盟】。雖然沒有相當明確的證據，但【鐵夢盟】一直感覺到那個隱密組織的莫名善意。一種暗暗的守護。或許都是因為「夢」吧～
風之縱橫不自覺拍拍背上行囊。裏頭靜靜躺著的當世第一的奇兵，就是………
真想親眼看看那個一直只活在口耳之間的傳奇人物。祇要一眼也就滿足。
風之縱橫漸漸察覺到長久以來他對武林的渴望，並非為了做多麼大的事業、成多麼大的聲名。相反的，就像他戰〔魔〕的冀欲一樣，他只是想更貼近那個世界多一點，再多一點。不用身在其中亦沒關係。當然，如果能真正的晉入那個領域就更棒了。重點在於他想要體驗「故事就旋繞在自己生活裏」。天涯不再遙遠。而是伸手就能夠碰觸的。那種將虛幻揉入現實的感覺令他著迷。沒有崇拜。也不不是信仰。而是單純得近乎瘋狂的享受；一種至大的歡喜。是這樣的吧…那麼──
傳奇會否就是天涯的盡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