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睡不著，靜夜讀莊子。見莊子「大宗師」篇藉一般人的經驗，或夢為鳥而躍於樹，或夢為魚而游於淵，來說明「物化」(宇宙永遠處在變的狀態，無一物可執常不變，正說明這世界的無常本質)，而此前「逍遙遊」莊周夢為蝴蝶之事，更是我們很熟悉的故事。然而退一萬步認真想想，莊子認為時常發生的夜夢為他物之類情事，我的生活中竟從來沒有發生過那怕一次。從這裡才幡然明瞭自己「我執」之堅固，即便是在睡夢中亦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

所謂比喻乃是近身取譬以說明生活中不曾經驗的事，而我日復一日締構而成的生命裡，竟連莊子比喻的經驗都了不可及，哎！我與他的境界、立足點真有天壤雲泥之別呀！前人總說讀古書是「尚友古人」，想想配嗎？現在叫我說「師法古人」恐怕都覺得汗顏。

一向以來讀書的習慣是用頭腦去理解文字，以為這便叫「學習」。現在近於不惑之齡，讀書不為做學問，而是為自己，放下知識分子的身段去學而習之，才知古人智慧之玄深那裡是以前自己想像的輕淺。

大後悔啊！從前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只是在腦袋積累了辯論的素材，耗用了難以計數的樹木的生命去寫滿紙荒唐的論文，再以之換得一紙薄得可憐的學歷證明書，對自己的生命卻全然沒有起到正面提升的作用。

唉呀! ……唉呀! ……

前兩日和一小友談起一位學問甚好，用功甚勤的老師。老師說：人生到四十真能不惑？言下感慨之意甚深。小友說他聽了，真為老師心中的寂寥而惆悵。問我人生到四十還有惑嗎？我說：是啊！人生到四十開始覺得迷惑，才是為不惑邁出的第一步，這也是成長的痕跡啊！

前兩日說這話，旨在安慰，想不到這麼快，這話就用在自己身上了。就這樣告訴自己，然後……，從頭學起吧。人的生命不是只有一輩子，如果我現在從智慧之道的幼稚園讀起，到此生壽終，或許可以入小學，那麼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一路下去，我也有希望從人生的大學畢業。

PS.佛陀告訴阿難：要得暇滿人身的機會，恰如手中一爪之土之於地上之土。那機率我猜算大概是小於千萬億分之一、乃至億兆分之一不止。所以……這輩子要努力的事多囉。

于深圳2008.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