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14 12:13:14謝曉昀

曼努菈


  我離開薩斯城,到遠地讀完大學時是二十五歲。之後,曾經為了逃避回到死氣沉沉的家鄉,便到遠方自我放逐過一段時間。
  
  那段時光回想起來,還是充滿了不可預知的冒險感。
  
  除了後來,花較長時間定居在都市之外,我記得到過最特殊的地帶:熱帶國家。完全不同於印象中的任何地方。
  
  當時我存下了讀書時父親匯來的所有錢,畢業時興起流浪的念頭,才發現這筆金錢的總額高得嚇人,於是就開啟我到達遠方的東南亞的流浪計畫。
  我依照地圖與旅遊手冊,選擇了稱得上是知名的觀光景點泰國,一路換機到達泰國的首都曼谷,在那裡找了間便宜的公寓,住了將近半年多的時間。
  
  如果要我回想起在曼谷的生活細節,我只能說身在熱帶地區,一切都是如此不同。
  
  從機場前往市區的這趟路,在面前敞開的是線條俐落的現代公路。兩旁豎立著一根根的白銀路燈,在陽光下閃著嶄新的光芒。
  景觀有條有理,栽種於四周的低矮灌木,襯得道路綠意盎然。我心滿意足地倚著巴士車窗望著藍天綠葉,隨著公路結束後開始進入市區大街,多向車道變成單車道,現代化的景觀開始逐漸消失蹤影。破舊骯髒的大樓公寓映入眼簾,而夾雜在其中,大量的由破油布、青苔爬滿的磚瓦石泥牆所搭建的簡陋棲身之所,讓人感到難以想像。
  
   站在雜亂且貧窮困窘的街道兩側,是一個個皮膚黝黑的當地居民。
  
  我看見有個男人停靠在沿街販賣的黯沉肉串攤子旁,於烈日下躲著迎面攻擊的蚊蠅而縮著臉,充滿痛苦扭曲的表情抽著菸。也有幾攤上頭擺著色彩鮮豔的廉價手錶飾品,前頭席地而坐的幾位老婦,她們滿面皺紋的臉頰正叨絮著話語,底下的手指則靈巧地剝著指尖掌心中的花生。

  白棕色的花生殼隨地落疊得如一座小山。發亮的塑膠套子與金屬罐堆疊在商店門口;幾家小餐館中,由煮食所對外飄出的白霧,旋繞進街道上奔竄的巴士、摩托車、汽車後頭產生的灰色濃煙中。
  

  除了由混亂紛雜的顏色所構織成的街景,讓人頭昏腦脹之外,接下來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氣味。從巴士蜿蜒進市景中,濃郁且無法形容的氣味襲面而來。

  我認不清綜合的氣味包含了多少東西,也想像不到:發展成觀光都市的機械金屬味、路邊蚊蟲環繞的腐臭垃圾堆味、重度香料的酸辣食物香氣、湄南河上頭沾著雨季潮濕的藻類氣味,還有,就是宗教氣氛濃厚,纏繞於各處的虔誠花香與燃燒線香。
    
  我大張著眼如一台紀錄實景的攝影機,慢動作地凝結在陌生國度中,那一格格稍縱即逝的畫面裡。隨著車子移動而瞬息變化的眼前風光,盡情吸收過再好好刻畫進心裡頭。到後來,我明白那些氣味的源頭,不是因繁複人種生活交織在一塊的實際體味,而是他們最純粹的民族天性:熱情洋溢的性格,才能融洽文化差異而共同建構曼谷這個國際觀光聖地。
  
  在這裡十分容易看見異鄉人。
  初來此地,隨著巴士的停走,路邊有個打著赤膊的男人,膚色仍未沾染過度曝曬的痕跡,來自與我相同的寒帶國度,雪白的肌膚會洩了我們的底。在光著上身的底下,圍著一條鮮豔印上象群圖案的沙龍,站在路邊叉著腰,與其他當地居民一起喝著手上插著吸管的椰子。他看起來是那樣的怡然自得,我頓時完全明白,這裡給了我們異鄉人最多的就是自由的空間,讓格格不入與無法想像的差異性變得沒有界線。
  
  
  然而,這些與那些,最終都沒有構成我心底的漣漪。
  
  我離開之後才明白,曼谷給我最大的記憶,如深鑲在皮膚底層記號的,是炎熱到讓人無法置信的氣候。
  
  這裡永遠沒有陰暗的時刻。
  太陽忠誠地在天空發散熱度,即使夜晚,襲面的風也是異常灼熱,能刺痛全身皮膚毛細孔的灼燙感。一開始,我時常摸索般地曬著烈日,在彷彿冒著煙都快溶化般的柏油街道上走著,到各個地方嘗試融入他們的生活;但是不用多久,便開始頭暈,腦子甚至出現許多奇異的幻覺。
  

  彷彿那些炎熱的氣溫,會將人體內深根的本性給燃燒得更徹底;終年的藍天白雲,刺目的陽光,只會迅速殆盡人的精力,損傷肉體,讓人迅速感覺到老化。
  
  不是生理上的活力與體能,而是侵蝕更深層的東西。

  你在冰天雪地的家鄉喝酒,來這裡會喝得更兇;喜歡上酒吧的頹廢喧囂感,讓眾多的哄亂吵雜,還有各種混雜的氣味蔓延到身體裡,這裡有的是燈紅酒綠,提供各式消費的地方。而習慣花天酒地的男人們,也開始會把身軀窩在一堆黝黑膚色的溫柔鄉中,不想醒來,也似乎沒有醒來的必要。
  
  我記得來到曼谷的第一個月,夜晚躺在租來的房間中。角落的冷氣噗哧大開著,但是躺在濕冷的房間床上,還是感覺像置身在一層層灼熱的霧氣中央。四周的不確定感是如此嚴重,好像飄邈在奇怪的,不明究理的熱浪迷霧裡。而早晨的白霧更是灼熱,像要全面侵蝕皮膚內層的細胞般,加速它們代謝的速度。
  我閉上眼睛,感覺自己體內曾有的東西開始溶解,甚至緩慢地崩壞了原本的天性。在這裡,填上的不是另種熱情,而是激烈急遽地銷毀原有的,直到對這一切無動於衷。生活與呼吸都變得如此急促,如此躁鬱,規律的步調在這裡完全沒有任何作用。
  

  甚至到後來,我在遠遠逃離曼谷前,變得莫名地懼怕陽光。
  
  就在我生活於曼谷的三個月後,生命中有了一個重大變化:擁有一個叫做曼努菈的女友。她是當地人,是我長期租住公寓的房東女兒。回憶起我們的初識,卻不是在那棟公寓中,而是在位於街角的酒吧裡。
  我記得我見到她的那天夜晚,與在泰國機場初識的一群朋友們,相約到酒館中喝個爛醉。當時我已經處在半醉半醒間,幾杯混酒下肚後,意識變得模糊不清,整個人暈陶陶的,臉上維持著癡傻的笑容。
  在酒館大約過了兩小時後,那群不怎麼熟的朋友們開始起哄,要我這個唯一的外國人,詳細敘述家鄉的一切。他們要求我像演說般地站起來,對著大家致意,大聲地說出他們未曾見過的古老薩斯城。
  
  「我記得我的曾祖母,好像有一條出自薩斯城的絲巾!後來傳到我母親手上,她說料子之好,簡直可以當傳家之寶!」
  「對啊,杜埃,那裡早些年不是很繁榮,是個貿易海城嗎?我一直很想去見識一下。」
  
  於是我就從人群中站起身,開始說起薩斯城。
  我記得在已經模糊的意識裡,勉強從記憶中打撈出來的,只有一片荒涼的景色。陰鬱暗沉的灰色天空,以及早已腐爛的泥濘海港灣道;傍晚無人走過的石子街道,還有為了挽救全鎮的生命力,所盡力守護的可悲狩獵大賽。
  竭力地回憶家鄉,我甚至開始聞到,已經遠離一段時間,只有那裡才有的,孤絕無依的氣味。
  但是內在的好勝逞強,不允許我說出已經步向歷史,開始風化的家鄉。我費力且結巴地,形容著曾經摸過的布料之柔軟,還有周末時才會看見的熱鬧景象。但是我很清楚,這根本無法跟陽光燦爛,如同每日都在開著嘉年華會的曼谷相比。
  我逼迫自己再往記憶深處探去,眼眶卻悄悄地泛出了淚。
  
  「不要再說了!」由其中一個男人帶來的女孩,突然站起身,走過來把我拉出人群外。「你們沒看見他喝醉了嗎?幹麻還強迫他說話啊。」
  

  我望著她,心裡非常感激她這個舉動,終於可以使我從難堪中脫離。後來,我就坐到她的身邊,延續困窘之前的歡樂時光,繼續喝著一杯一杯的酒,和著酒吧中的音樂大聲高唱著。大家就在嬉鬧高歌的夜晚中度過。
  

  這個女孩就是曼努菈。她跟我自我介紹時,用捲舌的口音,輕聲唸出了這個好聽的名字。這名字是她的母親幫她取的,意思是清晨露出曙光的太陽。
  後來我才知道,她從我敘述的話語中沒有聽出任何不對勁。她只是敏感地看見我眼眶旁邊,反光的淚水。

  
  曼努菈,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女孩。

  她有著一頭濃密的長髮,還有一對驚人的,未曾見過如此清澈的大眼睛。她豐潤的身材與滑順的皮膚,是如此的柔軟,如此讓人心碎神迷。一開始的交往,我們瘋狂激情於床第活動。我深深迷戀上她的身體,摸著綿軟黝黑的肌膚,如同觸摸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河,勝過各種頂級華美的絲緞綢子。還有,那雙望著我的大眼睛,裡頭擁有著各式歡樂的神祕源頭。微笑時兩邊臉頰深陷的酒窩,都在在提醒我,身處在熱情豐沛的熱帶國家。
  

  接下來的時光中,我與她走遍了泰國各個觀光區,甚至深入到當地人才會知道的祕境,每天享受著泰式料理特有的酸辣刺激。
  傍晚時分,我們習慣坐上由當地人改裝成兩人座椅的摩托車,環繞曼谷市區一週;或者搭乘小型的遊覽渡輪,沿著湄南河畔欣賞風光。傍晚迎著夕陽的曼谷特別迷人,橘黃的光線斜射在建築物上產生淺色的灰影刻痕,以及河面上敞開盪漾的流金波痕;而身邊的她,臉上正流轉橫鋪著這些匯聚的光芒,讓我對這段揮灑箔金般的記憶,印象非常深刻。
  

  這些相處的日子中,我與曼努菈不太說話。雖然我們平時用英文對談,勉強可以溝通大略的意思,但是深入心裡的感觸時,她聽不懂,我也聽不懂,最後通常只能用撫摸與親密的行為,取代或許已經開始出現的不適。
  
  我第一次看見彼此的鴻溝,便是看見我的房東-她的母親,還有背後的一堆小孩。

  曼努菈是老大,接下來還有二妹、三妹、四妹,大弟、二弟、小弟,如小動物般散佈在房子四周。沒有像樣的生活條件與物質生活,他們只是張著嘴,對著母親與曼努菈,叫喊著自己當下的需求。
  在這裡,女人的功能就是生養小孩。
  她們不與別人談論此事,最不提醒的就是她們自己。擅長把自己關在屋子中,彷彿久居在屋內,便可以化身成順從各種惡劣環境的動物。經過些時日,再打開門與你共享的,就是一堆堆吵鬧的小孩,還有各種惱人的瑣事。
  曼努菈的小妹,一個還不到五歲的女孩,有天從屋子內奔向站在大門口的我。她撲到我的雙腳上,我蹲下來如往常般地摸摸她的頭。很日常的一刻,僅只有幾秒的時間,她從我的手掌底下溜走,回身去追逐著她的姐姐們。此時,我卻看見了從前未曾留意過的事。她的大眼睛與曼努菈如出一撤,深邃的黑色眼眸裡,有我十分熟悉與終日對望著:屬於這個女孩子以及整個家族的期待。   
  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這如黑洞般的期待是什麼。我只是開始懂得害怕,深深地害怕這將會輪迴到我的身上。這害怕是除了我明白,確切真實的生活本來就沒有可以期待之處,還有,當時的我確信著:跌入此種泥沼中將會萬劫不復。  
  
  而開始想要逃離她的時間點,除了看見我們的背景差異性外,則是在我自己準備要回家鄉時。
  
  我記得就在來到曼谷的半年後,某天我想起一本壓在行李箱底層的書。
  找了許久,卻摸出了多年前,在參與狩獵大賽的那天,父親繫在我腰帶上的一條黑色粗皮繩。我一直把它當幸運物放在身邊,沒想到這條皮繩,竟無預警地勾起強烈的思鄉之情。
  我懷念寒冷的季節,呼出來的氣體是可見著的白霧,皮膚間歇地因為冰冷而起的雞皮疙瘩。蕭瑟的大街,鎮民們習慣一口氣灌下的生啤酒,野生動物的生肉血腥味,還有扎人皮膚的硬挺獵裝。
  

  我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懷念清冷的森林邊界。
   

  這一懷念起來,思緒便如排山倒海般湧出。我即刻想要動身,想要回到薩斯城。原本也想帶曼努菈回去家鄉,但是她一聽見我要離開,卻變得異常歇斯底里了起來。我要她跟著我她不肯,要照顧還小的弟妹們,她身上擔負著沉重家計;但她也不願意讓我回去。於是,我們就這樣僵持了將近好幾個月。
  
  而那幾個月中,剛好適逢曼谷的雨季,連綿下了好幾個月的大雨。


  在我的記憶裡,那是段非常恐怖的日子,也掩蓋住熱帶國家對於我,曾經有過的任何魅力之處。
  沒有間歇過的,從天空中傾倒一盆接一盆的爆裂豪雨,把屋頂敲得震天作響。所有的空氣皆蒙上濃厚溼氣,以及黏附在身上甩也甩不掉的霉味。從曼谷的另一頭,深入遠方的叢林沼澤,熱沼氣沿著城市的輪廓悄悄地瀰漫過來,使得淋下的雨是熱的,空氣是濁的,讓人身上沾滿不適的黏膩。
  所有屋子內的東西都潮掉了:行李箱、書本、麵包、棉被枕頭、衣服毛巾…通通都帶著恐怖的濕軟油膩感。打開書本想要看書,潮濕滲進了書本的文字中。我盯著一行行的字句看,濕潤的文體無法在腦中產生意義;持續落下的雨聲,狠狠地弄散與甩開了書裡的段落。舉杯喝著熱水煮開的咖啡,嘴唇便沾上了雨的溼氣,腐爛食物的腥味…這讓我感到脆弱,在綿長的雨季中,放棄了生活中所有的可能。
  

  我一天洗三到五次的澡。像個瘋子般地用豬鬃刷子,狠力刷著身上的每吋皮膚,但是潮味已經滲透我每個的毛細孔裡,甚至是血液中。我終於明白熱帶國家對外地人的侵蝕,竟是如此絕對的徹底。
  
  反倒是曼努菈,在這個讓人無法動彈的雨季中,完全安靜下來。
  在位於低矮地勢的出租公寓,於雨季淹水的同時,我們被迫一起關進大雨的牢籠裡。
  她不再像之前一樣對我大吼大叫,聲音高亢地叫喊著難聽的字眼,但是與我抵抗的,則是更恐怖的沉默。每一天、每個小時與分鐘地待在我的身邊與屋子中,完全沒有離開過一步。在這之中什麼也不做,只是蹲臥在房間的角落裡,用她那雙佈滿絕望的大眼睛,深深地望著我。
  我開始感到緊張,前所未有的緊繃感。先是狠心叱喝她如電極般的視線,或者自己走到另個房間中;但是沒有用,那道目光會筆直地穿透過房間的隔板,滲進任何東西的後方,落在我身上如不斷的撫觸,如一道道具有輻射的侵蝕光線,可以狠狠刺穿我與她中間的任何間隔物。
  
  在此時此刻,我是獵物,我是曼努菈以及整個熱帶國家的獵物。我不用看見就能知道,不管身在哪裡、走到哪裡,甚至離開這間公寓到達遠方,她那永恆堅固的凝視,就此緊緊地黏貼在我的身上。
  
  曼奴菈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喜愛的女人。
她變成一隻忠心到發狂的狗,絕望仍隱藏在她燦亮如昔的眼睛底下,但是更多時候,我看見的目光是她的期待,張狂、熱切的期待。她期待事情會有所改變,她期待我會如她期待般地,留在異鄉。永遠不離開。
  
  但是最讓我恐懼的不是她的期待,而是愛。
  
  我心裡非常明白,曼努菈已經瘋狂地愛上了我,她想要我留下來,然後跟我結婚,想要如她母親一樣,為我生下眾多的小孩。但是,我沒有此種相同的承受能力;我連自己是否真正懂得愛,在這場關係中都無法確定。
  
  我也不想就這樣丟下她。

  我曉得在離開過後的日子裡,只要記起曼努菈那雙美得出奇的大眼睛,我的心一定會抽痛,無法想像的疼痛。我可以預見這即將變成生命裡一個難以忘懷的烙印,裡頭包含身在熱帶國家的各種境遇和記憶,還有對這段絕望時光的各種印象。
  我明白只要一離開,我將終生與熱帶國家絕緣,因為那從心底深層喚醒的,不只是一段痛苦的愛情,而是各式各樣,終其一生會耗損與折磨我的各種事物。我發覺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跳進了另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深淵中。
  

  但是此時,除了狠狠離棄她之外,我看不見任何別的出路。
  
  就在雨季末期,某天曼努菈終於疲憊昏睡的夜晚,我悄悄地離開公寓,搭上招來的計程車,頭也不回地往前飛奔。
  車子很快就到達曼谷機場,再毫無猶豫地決然坐上飛機飛往他處。

  最後,我沒有如預計的回到薩斯城。
  

  在飛機上,我突然覺得十分疲累,身心像遭受到長時間的折磨一般。
  脫離那裡,彷彿終於解除了一個重大深沉的危機,便開始從身體深處湧出無法言喻的痠疼。我安靜地側身望著飛機窗外,那一片沉默的敲不開的黯沉。在黝黑的玻璃窗上,明確地印上了我疲憊不堪的破碎的臉。
  
  在夜晚的機艙裡,能夠感受到集體乘客的深眠,與飛機平穩的行駛融合在一起。
  

  只有我一個人懷抱著緊繃的思緒,複雜的回憶與各種過往的畫面,在此時全部湧現,在腦袋中恣意綻放得無法收拾。我在位置上翻來覆去,張大眼睛凝視著黑暗的空間,起身向空中小姐要了三次紅酒。
  我沒有想到此時,自己再回想起家鄉,情緒卻是更加的厭倦。當時的堅持與想家的衝動,其實根本脆落的不堪一擊。
  

  或許我不是想回家,我只是想逃離曼努菈,與熱帶地區而已。
  於是我在換機時,決定轉飛往倫敦。

  <狩獵家族>/謝曉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