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23 21:03:49謝曉昀
謝曉昀面對"霸凌事件"之聲明書
謝曉昀對"霸凌事件"此事的聲明稿-
關於《蘋果日報》3月20日「美女作家師竟教霸凌」報導之回應
1. 本人對於相關報導侵犯隱私,擷取本人網路留言之部份言論,未了解前因後果及留言本意,即指稱本人教導學生霸凌及贊成體罰,嚴重損害本人及相關單位聲譽,對此深表遺憾。
2. 本人向來對於霸凌行為深惡痛絕,遑論主張、教導學生霸凌。對於「美女作家師竟教霸凌」報導之謬誤,提出說明如下:
在寫明自己對此風波聲明之前,我要先向所有因此事被連累,而身心俱疲的所有相關長輩與朋友們,真的很抱歉讓您們為我煩勞心力,在此致上我最誠心的歉意與謝意。
我在復興美工科的夜補校兼任已有七年多的時間,這一段不算短的時間裡,我看盡各式社會弱勢、辛酸,或無法想像的百態:夜補校這些孩子很多年紀很大、背景複雜、也有個性衝動易怒,於是變更流浪過許多學校...也當然在這之中,許多學生是非常優秀可愛,天真活潑如天使一般的神的禮物。
夜補校本身的環境,像是由一個繁複異常的萬花筒組成;每個細微的切面與菱角,都讓人感到不可思議與目不暇給。從第一年教書迄今,每一屆、一屆學生這樣代換更替,世代的變遷與移動,更讓我感到整個世代內部的結構與思想,更改迅速地讓人無法置信。
直到最近這兩年,我開始發現現在的孩子,不能只是記過或口頭上的提醒,這些對他們無關痛癢...但是身為老師所要面對的不只是孩子,還有關於校園各項班級競賽的維護...在各種不同的壓力之下,我逐漸體會到要讓孩子們符合期待,努力向上求學的途徑,便是學習他們這世代的語言,體會他們的思想模式;用真心與他們變成朋友,真正的在意與關愛他們,讓他們能夠感受到真誠的愛....這是唯一使他們能夠每天準時上學,乖乖安靜坐在教室裡上課的唯一動力。
讓他們知道老師能與他們溝通,而自己是被在乎,與被濃厚的愛包圍的。
然而,如果就我個人來說,我每天早上起床,獨自在書房埋頭寫作,下午一個人讀書,晚上放學回家則獨自看電影(這些都是作為另個作家身分的功課)...我只有跟學生在一起時,才能活生生感覺到人的氣息。
學生對我很重要,他們提醒我是真實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獨自在漂流的孤島中呼吸;所以在最初,就下定決心要會盡自己的全力保護與關愛他們,與他們一起成長。
當初我架設自己的臉書,把那裡設成與他們毫無障礙的溝通平台,本意便是如此-希望能與他們隨時互動,了解他們的需求,並且能夠真正明白且傾聽他們生命中的苦楚或歡樂。
我記得年輕時讀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裡,有一章節 叫"誤解的詞" 。
原本每個詞語 ,在私密空間 和在公共空間、在各自不同的情感與記憶、當下流轉情境,有它非常複雜的表情達意之功能。
而回到像在夜補校這樣背景複雜,卻又年輕苦悶的空間裡,或者說,在年輕人使用話語的嘻耍本質 ,本來就有一種對主流或大人世界僵直話語的諧謔、調侃、仿諷 ...當我們這個社會把一個中學班上,那些像繁花綻放的孩子,還在摸索他們喜歡這個或討厭那個人,想引人注意,或覺得某人太"機車"...這些每天如露亦如電,四十幾個孩子像小氣泡冒起的心思,以及他們並不精準,以為搞笑在模仿大人話語卻嘲笑之的這一切 ,習慣用上"霸凌"這樣的字眼,正是我作為夜校老師,每個晚上疲憊但像看神的孩子,在旁觀他們的所有細微瑣瑣的真摯感情。
而驚動媒體的兩則臉書留言,被人擅自截取其中聳動的一段:
<來看我示範自然又不著痕跡的霸凌>
在這則留言的上方,便是這些小孩們小小的細微心思,吱喳地討論自己討厭的同學,以及幻想如何惡作劇整人的各種可能:A說想去推撞他,B說想要如何如何...我仍舊記得那個夜晚,大家在版上迅速發言如丟接球般俐落,我則在最後寫下了這段驚動媒體的留言。
然而,再留下這個讓人誤解的詞句之後,我發現極大的矛盾點在於"霸凌要如何自然又不著痕跡?"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霸凌絕對會讓心靈與身體,留下永遠不滅的傷痕...留言的學生是以前教過,但現在已無任教的班級。隔天,我其實心裡仍毫無回覆他們詢問的心理準備,於是便刻意留在導師班的術科教室,一直到放學,皆未過去那個班級中。
而這樣的詞句,卻像核爆一樣轟炸了整個社會,以及我的人生。我想,在此必須慎重解釋,此事件沒有任何被霸凌者,而我也為當時留下讓人誤解與矛盾之詞,感到萬分抱歉。
<真希望教育部恢復體罰,這樣我才可以光明正大的痛揍學生>
這則臉書的近況則是在一個極為特殊的夜晚寫下的。
那個讓我寫下這則近況的A學生已經休學,當時因為他曠課的節數過多,快被學校退學...他本身已經快要25歲,才回來學校唸高職一年級。他在期中便已經無心上課,我希望他至少能夠拿到高職學歷,於是多次為他求請與想盡方法留他。
我記得那天晚上他自己跑去教務處說要辦休學,我人剛好在教務處,聽見他的要求非常難過,然後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那我之前為你做的一切不是白費了嗎?他當時因為我的極力阻止非常不開心,於是用髒話罵了我,我無話可說,走出校門後流下了教書七年來,第一次的眼淚。
之後回到家仍心痛不已,回想起在我們那樣仍有體罰制度的年代,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例子與學生,心裡想或許這樣性格剛烈的學生,適合用以前的方式教育。
於是我寫下了這段近況。我仍記得近況一PO,回應與讚的人數馬上上升,全都是我的孩子學生們;第一個寫對不起的,就是這個A同學。
我想,我一直非常恐懼我們這個社會 ,或是媒體 對任何事情 ,只是將之扁平,將話語釘死在一種缺乏感性和理解的粗暴和麻木。"霸凌" "霸凌" "霸凌" .....社會似乎已將之妖魔巨大化成某一時空的"匪諜"或 "不愛台灣" 。
它成為一個"超級的詞",好像我們的官員到學校,帶著老師學生喊喊"反霸凌",社會似乎就已經除掉了霸凌,把那當成核污染,完全與之阻隔了。社會對於"霸凌"這個詞,只制式性的反射與驚駭,剩下一個空洞而恫嚇的詞!!我懇請這些媒體與所有誤解者,請回想我們的高中時光,每個人的關係心思,那多重層次的組織,如同細微密織的網絡絲線....
彷彿突然之間,現在去讀紅樓夢,張愛玲,村上春樹的小說,裡頭只剩下"霸凌"和"被霸凌"了。
我遺憾的是:人作為那麼複雜,表情豐富,千姿百態的存在,而社會卻變得如此扁平,無能力用顯影數位,用更高的螢幕來看待這個瞬息變化的世代與世界。這是我這些年作為夜校高職老師,一直努力告訴我的孩子們:
"不要變成人云亦云,簡化生命豐饒可能的悲哀大人"。
我是復興的校友,也在母校教書已七年多,我相信沒有人比我更摯愛與珍惜復興的校譽與一切,我真的很愛、很愛母校,也為這次的事件,真的得到相當巨大與沉痛的教訓;我不是政客或明星 面對臉書的私密性和公開性的分界,也是這次降臨身上才學習思考到的。我一直都在嚴肅地反省自己,以及想盡個人一切的所有力量,來挽回學校一直以來的優良與光榮校譽。
最後,有一點必須再三強調:我絕不同意任何人如此簡單、粗暴地,把"霸凌"標籤貼在復興美工,或者我個人身上。
謝曉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