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28 17:48:22讀書人

生病真好


父母给了一副好身板儿,轻易不会生病。因此,少了很多小心和戒备。即便偶染小疾,也掉以轻心,任其自生自灭,以至于前任丈夫常常褒贬莫名地对人宣称:“我老婆是一个累不垮,病不倒的家伙!” 而我还自以为得意,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终于不轻不重地病了一场。病的本身没什么特别,特别的是获得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生病真好!”

生病真好!这时候,你能感受平时不可得的关爱;能获取平时不可求的呵护;能倾听平时不可奢望的心声;能泼撒出平时不可容忍的娇和赖。

丈夫会为你大惊失色,气急败坏,放弃手中一切要务,在第一时间赶到你的身旁。轻轻地把你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抚摸你的痛处,陪伴着,直到你沉沉睡去,不再呻吟。……。突然,我想起了一篇叫“沙发与墙画”的文章。这篇文章把夫或妻比作给人安宁、温暖和可依托的“沙发”,而把情人喻为可供赏心悦目,增添生活情趣和佐料的“墙画”。在痛与累的苦楚中,我百感交集地笑了笑,心怀歉意而孱弱不堪地对丈夫喊到:“哎,‘沙发’,我生命的‘沙发’!” 他一脸茫然,不明白为什么变成了“沙发”。

不常回家,甚至连电话也少有的粗心女儿,这时也频频送来娇娇嗲嗲的孝顺。许诺要回来帮着做一些家务___尽管诺言未必兑现;还问要不要吃那些只有她知道的我平常最喜欢吃的东西___尽管这时根本不能吃那样的东西;最后还要大人似地敦嘱一番,让你弄不清楚谁是长辈。老父母忧心忡忡的唠叨也从地球那端传递过来,怎样装得若无其事的宽慰都不能让他们释怀。都是女儿风声鹤唳惹的祸,弄得生病的没事,无病的有恙。可怜天下父母心!

知道的朋友都通过电话送来了心声。有“哎呀!怎么回事?” 的惊叹;有“好好保重,好好休息!”的关怀;有“你要注意什么什么,更要注意什么什么”的指教;还有“早就对你讲,不要太好强,你就不信!”的责难。同事W L执意要去医院陪伴;CL才跨进门坎就高呼:“你可不能垮呀! 知道吗?在我们的群体里,你有多重要?” EQ要送午饭过来,我以自己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来谢绝,却被她一阵抢白:“形象很重要吗? 我又不是你的情人!” 于是,在她的陪伴下,吃了一顿暖意融融的午餐。没有说“谢谢”,这个词语已嫌苍白,远不足表达所感所受。

还有我的那些学生们,那些跟我学中文多年总也不肯“毕业”,其实已成为朋友的成年人学生们。这是我第一次缺他们的课。他们在电话里挨次轮番地问候,直感动得我热泪盈眶,除了“谢谢,谢谢”,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词语。他们一定会想,老师今天怎么了,这么地笨口拙舌?

唉!有这么一个人,真不知要将他载入哪本“册子”?亲属、朋友?不是;同事、学生?更不是。是那个影响了我大半人生,和我生了两个女儿,厮守了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整整二十二年的前夫。通过女儿,他得知我生病了,于是打来了越洋电话以示慰问。听听他那令人七窍生烟的慰问词吧:“喂!我说你怎么搞的?居然进了医院?哈哈,怎么样?还是老了吧?要小心罗,你还是累得倒,病得垮的哦…….。”“告诉你,我决不会死在你前头!”这是我的回答。当然,心里还是充满了安慰,他也学会了关心人,而且是劳燕分飞的卸任老婆。

病塌上最动人心扉的是远处那份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牵念。听筒那头传来的话语只有几个字:“你怎么了?……, …… 。” 接下来便是久久的压抑着的哽咽和低泣。什么也没有说,也不必说。我知道他在担忧、焦灼着什么,遗憾、无奈着什么。其实,我一直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陪伴和关爱。隐隐约约中我甚至把医院的大夫幻化成了他:俯身为我掖好盖毯,轻抚着我的肩头;坐在床边无微不至地了解我的症状表现,再用图画的方式详尽解释病情根由;最后握着我的手安慰一切都会好。那笑容,那神态,那目光,那声调,那认真而随便的调皮,伴着婆婆妈妈的絮絮叨叨:问吃的什么睡得怎样;问药物的名称拼写;问检查报告的细节;命令要吃完所有的药片,还提出无穷无尽的要求,要求得苛刻而霸道……。突然,我有了另一种感觉:“当小女人真好”!再不想成为那种“累不垮,病不倒的家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幻想和编排着只有文学艺术作品中才有的情节:门铃声后,大门洞开,是谁站在眼前?风尘仆仆,笑容可掬。哦!是他!……。

嗨!生病真好!没有这场病,如何能有这样的体验?亲情,友情,爱情,全在这一时刻汇聚到你的身边,温暖着你,抚慰着你,怜惜着你,滋润着你。得“三千宠爱于一身”,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和满足?难怪有人无病也要呻吟几声,个中妙处原在于此!

希望常来点儿病,只要不是致命的。


作者:孟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