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我的人生，前面的十五年，我一直在努力的當個優秀的乖孩子，不違背父母的期待，臉上的面具，就這樣根深柢固的附著在我的臉上，喜怒哀樂都被我隱藏起來，就像個洋娃娃般，只有微笑。

其實，帶著別人的期望成長，對我來說，是種壓力，因為我知道我自己並不想這樣，但是，還是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我討厭的那種人，於是，我開始對自己感到厭惡。

對自己的一切，感到厭煩。

所以，我在沒有人可以看見的地方放縱自己，算是對自己的補償，亦或說是救贖。

另一方面，在長輩的面前，卻裝得十分乖巧優秀的樣子，想起他們相信我的表情，就感到有趣，如果哪天知道了真相，會不會氣死？

真是諷刺的人生。

但是，我卻無法放棄。

羈絆，真的是種很可怕的東西，有太多放不下的人、事、物，如果現在就這樣死了，我一定會懊悔。

所以，我得繼續走下去。

「鈴木小姐，您骨折的復原情況相當良好，應該再過不久就可以開始復健了。」醫生站在病床邊，語氣十分愉悅，「至於眼睛的部份…」

「我希望你可以告訴我實話。」我抬起頭，朝著醫生的方向，「我不喜歡被隱瞞。」

「現在因為腦血塊壓迫了視覺神經，導致神經訊息無法傳遞，如果開刀將血塊取出，就可以恢復視力了。」醫生舒了一口氣，「只是，這種手術…」

「風險很大嗎？」我輕笑著，對我來說，風險不算什麼，唯一害怕的，只是那個廢物會趁我生病的這段時間，搞些什麼把戲也說不定，「還要把我的頭蓋骨切開嗎？還有把我這一頭長髮也都剪掉吧？」

「這…」醫生似乎不想跟我說明這些。

「我都知道喔！」我低下頭，「腦部手術必須要開兩次手術，第一次將頭蓋骨切開，第二次才會將頭蓋骨復原，對吧？」這時，開門的聲音打斷了我要說的話。

「愛理。」是父親的聲音，「妳真的決定要動手術嗎？」

我抬起頭，微笑著說：「不然，我要怎麼活下去呢？現在一點點的犧牲，頭髮還可以長回來，疤痕也會復原，這些換回我的視力，怎麼看都很划算。」

「我知道了。」父親摸著我的頭，「既然妳這樣決定，就這樣做吧。」

當天就決定了一個星期後就是手術的日子，雅接到消息之後，立刻趕了過來，她才剛撞開門，我就知道是她了，輕笑著說：「雅，妳還是那麼的激動耶！」

「還笑！」雅衝過來抓住我，看來她完全忘記我是個傷患，「為什麼手術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妳每次都要那麼任性嗎？」

「我才不是任性。」我推開她的手，神色認真的說：「難道雅不希望我康復嗎？希望我這一輩子都看不見嗎？」

「才不是這樣。」感覺到身邊的下陷，雅坐在我的床邊，「我只是想幫愛理找個更好的醫生，腦部手術風險很大，如果弄個不好的話…」

「不用擔心的。」我伸出手，碰到了她的手臂，「雅要相信我，我不會那麼容易就死的。」雅握住我的手，水滴滴在我的手上，「雅？」

「愛理一定要活著。」雅帶著堅定的語氣，讓我不自覺的勾起笑容。

雅離開之後，我躺在床上，現在應該是白天吧？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想起那天，我為了救小愛而墜樓，小愛應該很自責吧？她的個性總是讓人放不下心，如果要求雅把小愛帶來，她一定又會鬧彆扭的。

不知道小愛現在過得如何？

我無聲的嘆氣。

「打擾了。」有人敲了敲門，隔著門板還聽不出是誰的聲音，等到走進來之後，才開口說：「愛理，我是佐紀。」

「喔，小愛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終於有個人可以讓我問問小愛的事情。

「我已經照妳的安排，把她送去英國，下禮拜的飛機。」佐紀握住我的手，讓我知道她在我的身旁，「愛理有話要我傳達給她的嗎？」

「下禮拜阿…」我沉思著，想對小愛說的話有太多太多了，「佐紀，我已經決定下禮拜開刀了。」

「是嗎？」佐紀的語氣聽起來很欣慰，「愛理終於振作起來了，之前，妳一直在擔心小愛的事情，幾乎完全沒想到自己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還在想，我該怎麼讓妳接受手術呢？沒想到，妳已經決定好了。」

「讓妳擔心了，抱歉。」我笑了笑，「只要幫我轉告小愛，我一切都很好，不用擔心，這樣就好了。」

「嗯，我知道了。」佐紀很成熟，也很可靠，我的想法，她都一清二楚，不用多說什麼，她也知道，現在小愛需要的，是平穩的生活，讓她去忘記這段回憶，多餘的話，對小愛是沒有幫助的。

這時，我聽到了很小聲的啜泣聲，不是在佐紀的位置，是在門口的方向，警覺的問：「佐紀，那是誰？」

「抱歉…愛理，沒有經過妳的同意就帶她來了。」佐紀有些為難的說。

「是小愛嗎？」我鬆開握住佐紀的手，對著門口的方向伸出手，「小愛…過來吧。」手上感覺到熟悉的溫度，是小愛沒錯，她伸出手撫著我的臉，「怎麼過來了？」我柔聲的問。

「因為在離開前，很想見妳一面。」小愛握住我的手，「對不起…愛理…」

「妳不應該說對不起。」我輕聲的說，「小愛沒有做錯什麼事情，現在妳還活著，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道別了。」

「好了，我們該離開了。」佐紀拍拍我的手臂。

在關門聲之後，病房又回歸了平靜。

晚上，在護士檢查完之後，我漸漸的睡著了，自從意外之後，我變成了很容易入睡的人，大概也是因為內心平靜許多吧！感覺，壓力有些減輕了，這或許是一件好事。

又是那個湖…

這次很平靜，什麼都沒有，湖中也看不見我的倒影，草的清香隨著風拂過我的髮梢，天上的月亮好大好圓，彷彿伸手就能摸到一樣，看著身旁空無一物，只有像鏡子一般的湖面不斷的朝外延伸。

沒有界限。

也沒有人。

我又是孤單一人了嗎？

我這樣問著自己。

小愛離開了之後，還會有人愛我嗎？

我從夢中驚醒。

雖然是醒著，卻還是一片黑暗，我分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唉！看不見真是麻煩…動彈不得更是麻煩。

很快的一個星期過去了，我動手術的這天，小愛也要離開日本了，醫生和護士推著病床，父親和母親也都在旁邊，不停的跟我講話，想要消除我的緊張，倒是，雅沒有來讓我有些失望，大概是店裡很忙吧？

「父親，母親，不用擔心啦！我一定會康復的。」我輕笑著說，「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在接下來的時光去完成。」

在手術房前，護士擋住了父親和母親的腳步，我朝著他們揮揮手。

我的手上還握著雅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送給我的禮物，是一個精緻的吊飾。

醫生幫我麻醉，我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開始逐漸遠離自己的身體，漸漸的…

希望，我下次醒來的時候，雅可以在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