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孤寂開始 (十二)

Mr. Zero面無表情地盯著武媚娘親手將自己的孩子殺死，那股殘忍隨著她的眼淚一起嵌入了他的靈魂之中，久久無法散去。

如果她是一朵花，那麼她的瘋狂無疑是耀眼的花瓣，而她的美麗則是隱匿於其中的花蕊。直到瘋狂綻放，她的美才得以展露頭角，進而將他擄獲。

看著小小的女嬰在武媚娘的手中緩緩死去，他的冰冷碎裂成塊，最後溶化成水珠，在這個有她的空間之中蒸發，留下的只有……逐漸跳動的心臟。

口說無憑的愛誰都做得到，但只有這個愛了他三百年的靈魂可以為他殺戮。

她為他背負的，是他承受了幾千幾百年的弒殺命運。她的嗜血，釋放了他被死亡綑綁了永生的靈魂。

他是因為被命運捉弄不得不弒殺，然而她卻是在愛情的駕馭下捲入了這種無情。

而這樣的無情，又牽絆了太多感情。

在這個女人和他品嚐了同一種痛楚、體驗了同一種折磨後，身為高貴神祇的他已然被平凡的她徹底征服。

之於死亡之神，最美麗的愛情，莫過於沾染了血的奉獻。

Mr. Zero將公主的死嫁禍於皇后的計畫雖然沒有立即將她趕下台，但已經在唐高宗的心中留下陰影，他無法再全心信任心腸歹毒的皇后。

再加上皇后一直沒有為唐高宗生下可以繼承他龍座的太子，幾年之後他便以皇上的權勢聯合其他大臣捏造了一個「謀行鴆毒」的罪名給皇后，將她趕出宮。

可憐的皇后先是因為一條與她毫無瓜葛的小生命失去了皇上的寵信，最後又在歷史上留下了一個毒害皇上的莫須有罪名。

武媚娘終於得償所願，登上了她夢寐以求的后座。

即使這樣的夢想是建立在一份病態的愛情上，卻依舊美麗得令人炫目。

「這樣就夠了，是嗎？」不斷追逐沒有盡頭的權利，踩著多人的屍體爬到今天的地位，武媚娘的心早已疲累不堪。

Mr. Zero以那雙被她征服的眼睛望著她，以冰冷了幾個世紀的靈魂包裹著她的疲憊，他終於懂得體會她的毎一寸感覺。

「記不記得小時候我曾經對妳說過什麼？」他抱著她，需要藉她的體溫來驅逐孤獨的冰山一角。雖然只有一角，但也夠了。

她在心愛的男人懷中柔聲問，不似個皇后，只是個撒嬌的小女孩，「少爺曾對我說過這麼多話，你所指為何？」

「別輕易知足。」

是啊，他是學會了感受她的感受，卻還是無法將自己的感受傳遞給她。

身為神祇的他永遠都不能輕易表露自己的感情，包括對她的在乎、關懷，因為他們之間的命運早已注定。

此生他們相遇是為了讓歷史走回正軌，不是為了製造更多脫序演出。

死亡之神的愛情埋藏得很深很深。

「我就知道區區一個后座還是無法得到你的讚賞，」她嘆息，帶著藏不住的感傷，「少爺想要的必定更多。」

「吳初，對我失望嗎？」他使勁扳過她的臉，留下紅痕，將她的失望看得清清楚楚。雙眼露出了久違的憤恨。

與過去近千年的可怕試煉相比，更讓Mr. Zero無法承受的傷害，就是在這個對他癡情了生生世世的靈魂身上，失去崇拜的目光。

原來，所謂的痛，就是在他的無情之中注入知覺。

「不，我只是累而已。」她不想再跑了，只求在他身旁永遠駐足。

Mr. Zero嘲諷地大笑，「累？過去那個可以為我瘋為我死的誓言只是空口白話？無所謂，妳不願做的事可以讓其他女人效勞。還記得那個被我喚作『公主』的美麗尤物嗎？她應該不會有這麼多埋怨。」

見武媚娘沒有反應，他粗魯地抬起她的下巴，意外地看到兩行清淚。

「為什麼經過了幾十載，同樣的懲罰依舊可以令我痛入骨髓之中？」

武媚娘的眼淚之於Mr. Zero，宛如戒也戒不掉的鴉片，令他在飄飄欲仙之中忘記自我，卻又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是啊，她是一朵花，一朵將他徹底麻痺的罌粟。

在他病態的愛情中，唯有看見她哭泣，才能得到被在乎的虛榮。他存在於黑暗，連愛人的方式都籠罩於陰影下，散發著腐壞的氣味。

「少爺，我不累了。」她可憐兮兮地揪著他的衣衫，「只要你還需要我，我就不累。別丟下我，好嗎？」

「聽著，」在她面前，他習慣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皇后不過是個美麗的頭銜，有何權利可言？若要徹底擺脫男人的操縱，就只能爬到他們頭上。」

經過了幾十年的時間，武媚娘直到此刻才明白Mr. Zero淺藏的野心。他不要大唐帝國，也不在乎李治的生死……

他只要拱她當女帝。

「這怎麼可能……」她張大眼，摀著嘴，不可置信。

「有我在妳身邊，什麼事都可能。」

這是一棟被稱作「醫院」的雪白大樓，雖然巨大得讓人感到深深的壓迫感，裡面卻只有一層看不到天花板的樓層。沒有可以一窺究竟的窗戶，只有一扇引人入內的玻璃門。

住在裡頭的是掌管人類健康的神祉，Dr. Pain。

「許久不見了，Mr. Zero。」沙啞的嗓音在大樓中發出嗡嗡回音。

Mr. Zero站在雪白且空曠得一望無際的空間裡，沒有見到聲音的主人。

「既然如此，還不現身和我打聲招呼？」Mr. Zero笑問。

Dr. Pain穿著和室內如出一轍的白色醫袍緩緩地從白茫茫的另一頭走出來。

他只有半邊的頭骨，另一邊彷彿被手術刀工整地移除，露出半個鮮紅的大腦。擁有完美頭骨的左邊臉頰，卻少了皮肉，讓怵目驚心的白骨暴露在外。

「我聽說了，」他開口時，左邊的齒骨讓人瞧得一清二楚，「你最近正為了某件大案子忙得焦頭爛額。今天光臨『醫院』，難道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很高興你主動問我，醫生。」Mr. Zero和他隔著約一公尺的距離，「身為『Hell』的主宰者，我只有能力接手人類的生命，不如你可以以最折磨人的方式讓人漸漸死去，那就是疾病。」

Dr. Pain試圖拉出個笑容，卻讓兩邊臉形成衝突的反差，「說吧，你希望我讓哪個可憐的靈魂病魔纏身？不對，不是靈魂，而是那只存有表相的皮囊。」

與其他八個神祉一樣，Dr. Pain歷經了十世的折磨，才得到今天的地位。

此刻在Mr. Zero面前的這個高貴靈魂，為人的十次輪迴中，分別得了十種無藥可解的怪病，他的命格解作「疒」。

曾經他全身長滿鱗片，被父母遺棄街頭，連乞討都被路人嫌棄；曾經他終日渾身滾燙如火，成為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曾經健康之於他是最遙不可及的心願。

當他的軀體遭受虐待時，黑影告訴他真正受傷的只是個空殼，他的靈魂依舊完美無瑕地等著「當神」。所以，他等到了今天。

「中國當今皇帝，唐高宗。」

「傷害龍體啊……」Dr. Pain輕撫露出來的大腦，狀似思考，「Mr. Zero想要皇上生怎麼樣的病呢？不良於行？雙眼失明？失智？」

「我的目的可不是要折磨他，醫生。只要讓他虛弱得無法處理國政即可。」

在武媚娘不知情的情況下，Mr. Zero和Dr. Pain達成了協議。當李治病入膏肓，她自然而然就接下了國事，畢竟當時的局勢可悲地只有一個女人可以獨掌大局。

將龍座蠶食鯨吞只是計畫之一，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剷除異己。首先要除掉的人便是武媚娘的第一個兒子，也就是當今太子李弘。而取人性命之於Mr. Zero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他只需命令底下的死神解決即可。

當所有人以為太子即將接下唐高宗的皇位時，他無緣無故地暴斃於睡夢中。宮中傳言是覬覦權勢的武媚娘暗殺了自己的兒子，只有她自己明白就裡。

李弘是李治最中意的兒子，他的死讓原本不佳的身體更居劣勢。在武媚娘六十歲這一年，唐高宗於洛陽駕崩了，遺言交代暫由皇后處理國家大事。

在愛情前，武媚娘可以傻得無可救藥；但在政治上，她從來就不是個簡單的女人。

以心機一一除去各個派系的勢力，最後拱了一個能力最低微的兒子李賢登上皇帝的寶座，成了讓她輕易擺弄的木偶。

宮中的大臣漸漸意識到武媚娘對皇帝權勢的強烈慾望，他們知道除了讓這個智慧過人的皇后攀上龍座，否則就只能讓社稷毀在不可能有大作為的李賢手上。

而李賢對權力的追求向來就不及他的母親，在眾臣的慫恿下，他便拱手將皇帝寶座交付於武媚娘。反正自始至終，他都只是一個虛有其表的王罷了。

武媚娘十四歲第一次入宮，在二十九歲時從皇家寺院回宮；從才人成為昭儀，再從昭儀爬到皇后的位置，最後……她成了中國史上第一個女帝，武則天。

可惜，這樣的權力、地位、聲望都滿足不了她。

這一生，她滿足的只是少爺的野心。自三百多年前開始，她所追求的是最純粹的愛情，縱使擁有一切也無法移除這種執著。

吳初愛少爺，並沒有因為她身分的不同或是歲月的流逝而有所改變。

而Mr. Zero對武則天的感情，仍然深不見底。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