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一個星期，她每天早上都會收到一束鮮豔的玫瑰花。那是來自一名原是客戶，現在卻化身為追求者的熱情男人。

公司裡上上下下，全對這個小小八卦抱著大大的好奇心。所有人都很懷疑冰山美人還能堅持多久，而不拜倒在溫柔攻勢下。

只有他對此不聞不問，在兩人偷來的激情之中，他們從來不過問彼此的私事。彷彿只有這樣，才不會投入太多，因而捨棄現實。

「喜歡他嗎？」歡愉之後，他輕聲開口，帶著那麼點漫不經心。

「誰？」她故意裝傻，想從他那多得到一些在乎。

他起身，套上方才被丟至地板的長褲，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相較於他的瞞不在乎，她焦急地從後方抱住他，豐腴的胸脯緊緊貼著他精實的背，「別不高興，只是他一廂情願罷了。」

「不高興？」他挑起眉說，「妳誤會了。我只是想告訴妳，這段關係不是只有我能喊停，妳也有相同的權利。」

明明兩顆心臟只隔著皮與肉的距離，他卻硬生生地已冷漠將彼此拉得更開。

「而你無所謂？」她的聲音顯得沙啞。

「我們都不該有所謂，這是一開始說好的。」

她的鼻子一陣酸，脆弱地將小臉埋在他的頸窩。愛上這個男人等同愛上心碎。

「妳……還好嗎？」他再殘忍都無法對這樣的悲傷視而不見。

「急著走嗎？」抬起頭，她在他的耳邊誘惑地說，「再來一次？」

演了那麼久的戲，現下不過是將「不痛不癢」詮釋得淋漓盡致。

她柔柔軟軟的小手移至他的褲頭，第二次解下束縛，準備以另一場激情彌補空虛的靈魂。如果可以連帶趕走傷感，那是再好不過了。

陽剛的氣息覆上她的唇，給予與言語大相逕庭的熱情。他知道，自己再一次成功傷害了她。其實也不過是在遍體麟傷之上，多劃一刀罷了。

雖然愧疚，但……這似乎是劃清界線的最好方式。

一個星期之後，公司舉辦員工旅遊，許多同事都攜家帶眷的。那是她第一次與那個和自己分享同一個擁抱的女人打上照面。

她綁著馬尾，戴著膠框眼鏡，看起來就像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女孩。反觀自己，卻像個飽受歲月摧殘的冷漠女人。

她們得到的真的是同一種愛情嗎？

一向知道他殘忍，卻不知道他可以傷她傷得如此義無反顧。

他們兩人手牽著手，談笑風生，自她的身旁走過，踏上遊覽車。雖然很清楚是錯覺，但她就是覺得他方才撞了她一下，力道足已將她推倒。

也許，那便是遭受打擊的滋味。因為心裡的衝擊太大，所以肉體也連帶感受到了那樣的疼痛。

沿途風景的美麗只停留在她的眼，卻進不了她的心。那顆原本只住著他身影的心臟，現在卻硬生生擠進了另一個女人的樣貌。

沉重將她的胸口塞得滿滿的，原來以往和他激情相擁都算不上分享，真正的切割是來自於那種看得到卻嚐不到的甜蜜。

三天兩夜的旅行下來，他和她除了打招呼，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上，將不熟識的同事關係表露無疑。

旅行是結束了，然而他們之間的情慾仍未劃下句點。

他的冷情不是與生俱來的，那只是在面對這種如毒品般的情感，唯一不讓自己上癮的方式。

可惜的是，假裝得再好，他都騙不過自己，也忽視不了她的改變。

明明是相同的慾望，卻再也滿足不了他，彷彿少了原先那種令他著迷且只存在於她身上的致命瘋狂。

她已經不再以最熱切的方式擁抱他，只是因為他要所以她給，如此而已，被動得只剩下絕望。

沖了澡，他穿著浴袍走出來。看見的就是蓋著棉被，半坐在床上，盯著落地窗外發呆的脆弱身影。

「餓了嗎？要不要叫Room Service？」他上床將她摟進懷裡，彷彿不這麼做，她就會煙消雲散似的。

她搖搖頭。話少，也成了她的改變之一。

「妳……要談談嗎？」無法否認，她的憔悴已然揪緊了他的心。

「我們從不談的，記得嗎？」她投給他一記無奈的笑。

他沉默了會兒，這才啟唇，「老總說，妳要辭職？」

「我還在想，這件事還要多久才會傳到你的耳裡。」她疲憊地倒在他溫暖的懷抱裡，表現得事不關己。

「這件事不值得我們拿來討論？」把玩著她長髮的手，不自覺加緊力道。

她皺眉，揚著頭看他，「你曾說過，我也有喊停的權利。」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害怕一開口，他的武裝便瓦解。

「妳想要不告而別？」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卻像是從另一個地方傳來。

「現在你知道了，就不算不告而別。」她不否認曾有這樣的想法。

「為什麼？」

「如果你問的是辭職，那是因為我嫁去美國的姐姐要生小孩了，我準備在那裡待上一年，幫她坐月子。」她不疾不徐地解釋。

「如果我問的是妳的隱瞞呢？」他扳過她的臉，試圖從她的眼睛讀出真實。

「我……還沒學會怎麼跟你說再見。」

時間暫停了。

空氣凝結了。

他們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又是怎麼離開飯店的，或許是那樣的剖白過度震撼，在兩人心上都激起不小的水花。

一個星期之後，公司裡已見不著她的身影，他們關係正式結束。而他知道，她的班機再過幾天就起飛了。

「怎麼老是心不在焉的？」一起晚餐時，女友擔心地問。

「有嗎？」這才發現自己最近似乎經常發呆。

「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要不要休假？我們可以出國去玩。」她關心地提議。

他搖搖頭，沒搭話，卻不禁想起另一個要遠走他鄉的女人。

「昨天我回家吃飯，」她識相地轉移話題，「我媽問我，我們什麼時候要結婚？再拖下去，好像也沒什麼意義。」

他愣了下，「妳呢？妳想結婚嗎？」

「嫁給你之於我是遲早的事，我不曾猶豫過。」她溫柔地笑著，「重點是，你準備好要和我組織一個家庭了嗎？」

望著眼前的女人，他絲毫無法將她的渴望感同身受。

準備好了嗎？在論及婚嫁的當頭，他腦海裡只浮現另一個女人的哀傷。這是不是已經給予了最好的答案？

現在的這一切明明都按照他的計劃進行，誰也沒有打亂他的平穩生活，他所建立的現實依舊存在……可是這好像已經不是他要的了。

他太清楚了，如果真與相處多年卻欠缺火花的女友結婚，他的人生不過是在死寂當中延續。

他追求的那般瘋狂只存在於那個女人身上，他可不願意在未來的每一天只能在回憶中思念她帶給他的刻骨銘心。

「我……」

天真的女友此刻揚起頭，等待他的回應。

「對不起，我突然想起有件事要解決。」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已衝出家門。

開了二十分鐘的車，總算來到這個讓他失魂落魄的女人家門口。

深吸一口氣，他提手按門鈴。短暫的等待好似已過了許久，直到門被打開。

「怎麼是你？」她張大眼睛，驚訝不已。

「不要去美國。」

「你到底在幹嘛？」她皺眉。

「不要去美國，留下來。」

她將他拉進門，「先進來再說。」

「我不要安穩順遂了。」他將她扯進懷中，緊緊抱著，「如果和妳在一起注定波濤洶湧，那就這樣吧。」

「原來……是這種感覺。」

雙臂垂在兩旁，就這樣任由他抱著。原來這就是被愛的感覺。

「但這不是我要的。」

這一次，被傷害的人不是她，而是這個不知所措的男人。

她推開他的胸膛，拉出距離，「你知道『新不了情』這首歌是萬芳的成名曲嗎？」

聽著她此刻不著邊際的話題，他終於明白被寒冷包圍是什感覺。這才明白自己總是以最可惡的方式一次次傷害她。

「有一年，萬芳推出了精選輯，卻選擇不收錄『新不了情』。或許是因為厭煩聽眾總是將她與這首歌劃上等號，也或許是基於其他理由，總知那張專輯就是少了這首成名曲。」

她從CD架上，找到那張專輯遞給他，「可惜少了這首歌，萬芳就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萬芳了。」

終於，他知道她要說什麼了，不禁被這個無情的回答打得節節敗退。

「我愛你，連帶愛著你對我的殘忍，愛著你對平穩生活的固執，也愛著你對現實感情的執著……當然，也包含羨慕與忌妒。」

「所以，」他勾起一邊嘴角自嘲，「少了這些，我也沒有被妳愛的理由？」

她搖頭，「我還是愛你。」

「那就留下來。」氣急敗壞卻掩飾不了肯求。

「但是少了這些，我們之間就變質了。」她的眼有著殘留的悲傷，「現在我們也許會被甜密沖昏頭，但這樣的關係維繫不了多久。」

他將她推至牆壁，吻上那雙令人迷戀的唇，粗暴得流露出離別的不捨。

「我愛妳，也連帶愛上……妳的殘忍。」

她流著眼淚緊緊抱著他，這是唯一能將他的愛情記牢的方式。

「我想，妳已經學會和我說再見了。」

然後呢？ It’s over.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