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回到家，迎接她的是一室的黑暗。突然，她有點不習慣。

往常這個時候，她會見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于文齊，她會很不屑地說，「于先生，你命好。老婆在外奔波，你卻閒閒在家看卡通。」

他會不甘示弱地回她，「沒辦法，誰叫我娶的是個男人。」

偶爾，她會見到他在餐桌上畫圖，明知道他才華出眾，卻忍不住對他說，「于文齊，你這樣塗塗抹抹能夠賺錢嗎？」

他會瞪她一眼，然後說，「怕什麼？嫁給我到現在，有讓妳餓過嗎？」

但是今晚，這些對話沒有出現。

歐陽嘆了口氣，打開燈，任由一屋子的孤寂朝她襲來。原來生活少了他，也可以空虛得這麼可怕……

她走進房間，準備脫下套裝換上睡衣時，見到了那個躺在床上的男人。

「于文齊！」她驚呼，「你在幹嘛？」

于文齊沒有回答她，只是靜靜地盯著天花板。那雙眼睛空洞得讓歐陽揪心，他的身影怎麼會看起來那麼脆弱……

「你在家，怎麼不開燈？」她在床沿坐下望著他的臉，放柔了聲音問。

他還是沒有說話，但他的傷痕已經自眼神裡的荒無一點一滴流洩出來。他的痛，她感受到了。他逐漸流失的靈魂，在她早已麻木的心敲出知覺。

「你說說話，好不好？」她擔心地輕撫他的臉。

他握住她的手，垂眸，再次睜開眼，又是以往的于文齊。方才的受傷已不復存在，歐陽幾乎要以為這是他的一場玩笑。

「妳吃飯了嗎？」天知道，他要多用力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就是他要說的話？她微微皺起眉，這男人怎麼會以為在讓她見到他流露出來的寂寞後，還能若無其事地回歸正常？

「于文齊，」她反握他的手，傳遞溫暖，「告訴我，你怎麼了？」

他自床上坐起身，勾起一邊的嘴角說，「我看妳大概還沒吃吧，我去下麵。」

面對她的焦急，他的反應是手足無措地轉身。他想告訴她，如果不能愛他，就不要對他那麼溫柔，這樣他會走不開的。要放開她的手已經夠難了，他不需要再多一個捨不得的理由。

看出他的迴避，歐陽終於知道想要走進一個人的心卻被阻擋在外的無力感有多沉重。她不禁懷疑，這些日子以來，她給于文齊的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

「幫我放兩顆貢丸。」她轉移話題，試圖緩解令人窒息的氣氛。

「妳確定兩顆夠嗎？是哪個不要臉的女人每次吃完自己的貢丸，都很下流的夾走我碗裡的食物？」饑餓難耐也不是這種餓法，好嗎？

「就不知道是哪個小人每次做菜都很不公平地給我比較少的那碗……」她諷刺得自然，懸在心上的石頭放下了。他應該沒事了吧，如果還有力氣跟她鬥嘴的話。

但歐陽沒有發現的是，于文齊用這種若無其事的口氣跟她說話，是因為他不想在他們關係的句點留下矯情的一筆。他們是這麼開始、這麼相處，那就……這麼結束。不需要誇張的道別，也不需要為了抓住最後一絲情感而離情依依，只要像平常一樣就好，反正未來這種機會也不多了。

「妳怪我？上個禮拜，是誰捏著自己肥了一圈的小腹，發誓要減肥，特別叮嚀我不要把她餵太飽？」蠢女人，身上明明沒幾兩肉，偏偏很在乎體重機上的數字。

歐陽跑到他身邊，跳到他身上，雙腿纏住他的腰，看似撒嬌又帶有一絲倔強地說，「顯我胖啊？那晚上就不要摟著我睡。」

「知道自己胖還不下來？」于文齊的手很自然地抱住她，小心地不讓她自身上跌下，「妳真的有夠人高馬大的。」170公分的女人，壓迫感還真不是普通的重。

「于先生，請注意你的措辭。」她瞪他一眼，「你自己是有多嬌小玲瓏？」這個像熊一樣高大的男人，站在他身邊，她已經算迷你的。

「于太太，麻煩妳下來，我的手很痠。」以後就不能這麼叫她了吧？不對，未來她會嫁給另一個于先生，成為他的于太太。到時，他是不是還得喊她一聲大嫂？

「手痠啊？」她勾起一抹笑，在他耳邊輕輕說，「那就把我抱到床上。我們已經很久沒做『家庭作業』了……」

「歐陽，不要。」他微微抗拒，為兩人拉出距離。

他愛她，所以跟她做愛。為了驅走她的冰冷，他可以忽視自己的痛在床上溫暖她；為了撫平她的寂寞，他可以無視自己的感受以激情擁抱她；他甚至可以為了她，不在乎身分，甘心扮演一個完美的床伴。

但是，他沒有辦法在知道她背著他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後，還繼續與她糾纏。他也有他的自尊，雖然總因為愛她，而一次次被自己忽略。不過，這次他真的沒辦法擁抱她。他自己的心都被撕裂了，還拿什麼溫暖她？

歐陽很識相地自于文齊身上離開。雖然被他的拒絕嚇到，可是這種時候，她不會傻得去質疑他口中的認真。

以往當她在他耳邊透露出慾望時，他會問，「這就是所謂的三十如狼嗎？」當她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移，他會說，「歐陽，別玩。」當兩人吻得喘不過氣時，他會低喊，「不要將妳的性飢渴發洩到我身上。」

雖然每一次都這麼說，但他從不曾真正拒絕她的需求。不過，這次他很清楚地告訴她「不要」，所以他是真的不想抱她。她的感覺有點受傷，驕傲如歐陽，怎麼禁得起自己的魅力被拒絕。

她握緊拳頭，「為什麼？」忍住難堪地問。

他看了她一眼，丟下這句話，「因為我累了。」便走進廚房。

歐陽彷彿被抽光全身的力氣，曲膝坐在床上。她不懂，為什麼連于文齊都這樣？她難過，不是因為被拒絕的窘困，而是藏在那句「我累了」背後的意義──他對她感到疲憊。他們這麼快就走到盡頭了嗎？

她甩甩頭，驅逐腦中的胡思亂想。不會的，于文齊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承諾不會丟下她一個人。她相信他說到做到。

拉出床底下的行李箱，歐陽整理出幾件衣服放進去。

于文齊聽見聲音，走進房間，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話卡在喉嚨，差點說不出口，「妳要走了？」她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到于震軒身邊？

「這是我家，我要走去哪？」她皺眉反問。

「妳還想要這個家？」他對她的回答感到訝異。她不去找于震軒嗎？

「你今天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從剛剛到現在就一副很想趕我走的樣子！」她的火氣一股腦地爆發，「你是我老公，看到你要死不活，我也會擔心！可是你什麼都不說，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開我，你說我氣不氣？」說到這裡，她急得眼眶都紅了，「現在……你甚至要把我趕出去……」

他聽到了，她說這是她的家，而他是她的老公，他的心暖暖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丟下他奔向于震軒，但見到她眼角裡打轉的淚，這一刻，他似乎也不是那麼在乎了。他不得不承認，他愛這女人愛得很沒出息。

「歐陽，我沒有要把妳趕出去。」他走到她身邊，將她攬進懷裡。「是妳自己在整理行李。」

「你有失憶症，是不是？」她吸吸鼻子，確定八百年沒哭過的紀錄繼續保持，才敢開口，「早上不是告訴你，我明天要到日本出差？」

原來如此，他鬆了口氣，「歐陽，看著我。」他拉出一段距離，望著她的眼睛，「妳還要我嗎？」

「廢話！」不然幹嘛嫁給他？「所以你給我聽好了，一個禮拜後我回到高雄，你最好乖乖在家等我。不要想出去偷吃，知不知道？」

就因為這女人的一句話，這沒出息的男人將這個下午已經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收好，一整個晚上都沒再提過。

這個時候的他們沒想過，那張紙竟然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