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13 12:07:59徐磊瑄

【心理勵志‧癌患親友站起來】寄往天國給你的十四封信─(9-1)

9封信  安寧病房裡睡著了的你

Dear William

  
2005年十二月初,因選舉投票的緣故我休假回台中(當然休假是假的,工作還是帶在身上)。記得那次回去我陪你去了趟醫院,之後就說好要一起去投票。投完票後你心血來潮,說想去港式飲茶餐廳吃東西,還說想請我客。我高興你難得有此興致跟精神,所以就跟你一起去。

  
去餐廳吃了頓大餐,你果然掏出千元鈔要我去買單,我一直說不要,你卻堅持,於是我只好接過你手裡的大鈔買單付錢去。要離開餐廳的時候,看你走路似乎有點蹣跚,走沒三步路就停下來休息,要我等一下。我上前攙扶你,慢慢的步出餐廳走回停車處。

  
這次回台中大概待了一星期,每次我回來陪你、照顧你的時候你就很高興,說平時很無聊也很孤單,有人陪伴的感覺真好,不再只是自己一個人。一個星期後,我搭乘國光號回台北,又繼續忙著寫劇本的事。忙歸忙,還是記得每天與你通上兩通電話,好能隨時掌握你的狀況。記得剛回台北那天我打電話問你身體好不好,有沒有不舒服,你說一切都好,要我好好工作別擔心。我放下心來,回頭忙自己的事情。到了晚上,書房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覺得納悶,心想這時候應該不太可能會有什麼工作上的事或是朋友打電話來才對。進書房接了電話,是爸爸的來電,他說你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已經很不舒服了!我心一緊,打了電話給你,還說要聯絡維瑀、于綸跟小涵他們所有人。電話中的你一派輕鬆,沒事人一樣的對我說:「是妳爸爸大驚小怪,別擔心,我沒事。」聽見你精神的同我說話,我鬆了口氣,真信了你的話,於是通話就此結束,我回客廳繼續看電視去。

  
沒想到隔天中午爸爸又打電話給我,說今天早上接到了你的電話說身體不舒服,去你住處看你的時候才知道你已奄奄一息,還拉了一臉盆的黑便(肝癌病患因肝功能受損,使要流入肝臟的血流阻力增加,導致肝門靜脈壓力上升,裡面的血全往食道跟胃裡去,造成胃出血而解黑便。這是一定會發生的狀況,如不趕緊做處理的話通常會造成出血過多而死亡……,現已將你送往醫院,進入加護病房觀察治療,還一度傳出了病危。聽到這麼令人震驚的消息,我整個人都慌了,匆忙打電話向老闆告了假,放下寫劇本的工作趕回台中去。我記得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號。在開往台中的國光號巴士裡,我不斷回想起有關於你的點滴記憶:你說過的話、你做過的事、所有親友聚在一起時的歡顏笑語,這些美好的回憶對比現在正在加護病房與死神搏鬥的你,讓我深刻感受到一股死亡的氣氛籠罩,我,我們所有人,很有可能即將失去你。

  
回到台中,我並沒有馬上至醫院看你,爸爸說你已被送進加護病房裡觀察,加護病房與普通病房不同,有探病的時間限制,沒辦法說探就探。我靜下心來等待,直到晚上吃飽飯後才由爸跟媽陪我去醫院裡看你。William你知道嗎,這輩子我從來沒有進入過加護病房探視生了病的親友,你是第一個讓我走進加護病房的人。帶上口罩、頭罩,穿上無茵衣,我亦步亦趨跟著早已探視過你的爸媽走進病房裡,走進去之後一眼望去全是吊著點滴,病床旁置放許多維持生命、監控生理狀況儀器的重症病患,我的腳步霎時變得好沈重、好沈重。知道你在二號床,朝二號病床的方向看去,見你一臉毫無血色躺在素白又充斥著藥水味的房間,我當下第一個感覺就是:怎麼會嚴重到需要住進加護病房呢?躺在二號病床上的人真的是你嗎?你現在覺得怎麼樣,能撐得下去嗎?我跟爸媽走了過去,一靠近你,我就忍不住質問:「為什麼在電話中你沒有跟我說實話,為什麼拖了這麼嚴重才告訴我們,難道都沒跟維瑀、于綸還有小涵聯絡嗎?維瑀跟于綸住的地方離你的公寓近些,有什麼事情應該先跟她們說才對啊……」。你輕輕動了嘴唇想說些什麼,但聲音實在太小,我聽不清。你示意說要紙筆,我的心被狠狠扎了一個窟窿,平常「說話」是件最輕鬆也最容易的事情,但現在之於你卻是如此困難、如此費力,我簡直就要看不下去了。匆忙跟護士要了紙跟筆遞到你面前,你舉著孱弱無力的右手握緊筆,一筆一劃寫下一個又一個歪歪斜斜的字,告訴我是你自己不想麻煩人,要我不要怪罪任何人……。看你寫的字不若平時好看又遒勁有力,我心下難過,但懂你要表達的意思,你知道我們所有人為了你的病已承受許多壓力,平時工作也忙,你不想再加重我們的負擔。但你知道嗎?你愈是這樣,我的心就愈感揪剌而疼痛。我明白你是體諒,但對於你的體諒太心痛,你的體諒包含著迫不得已與無奈,因為我們扣除最基本的生活開銷所餘下來的錢加起來還是沒有辦法很充裕的支付所費不貲的看護費用、健康食品還有你的醫藥費。小老百姓真生不起病,一生起病來就是全家人的惡夢。尤其近幾年來經濟不景氣,M型社會的生活型態愈來愈明顯,物價飛漲薪水卻不漲,得勒緊荷包節制度日的人不在少數,家裡若有重症病患者更是疲於應付。

  
我跟爸媽不知在加護病房裡待了多久,好像是二十分鐘;甚至更久,直到護理人員下了「最後通牒」要趕所有待在病房裡還沒離開的病患家屬出去時我們才依依不捨的離開你的病床,走了出去。剛才筆談的時候你表示想轉普通病房,因為加護病房的嘈雜、其他病患的突發狀況或急救的緊迫慌亂讓你睡也睡不著。看你身上插滿管管線線,無辜惹人心痛,孤孤單單躺在加護病房的病床上,我懂你的心情,你不用多說,我懂,我都懂。

  
離開醫院要往回家的路上,爸邊開車邊告訴我你這兩天的情況,媽也是。爸說你昨天晚上就已經很不舒服了,由於肝功能逐漸喪失,肝靜脈裡的血全湧進胃裡造成胃出血。由於出血量太大,幾乎就要撐不住,卻還「意志堅定」的撐到今天早上才打了電話到家裡麻煩他開車送你去醫院。媽緊接著也補充說,早上找來幾位教會的朋友一起幫忙要送你去醫院掛急診時,你還執拗的表示要至門診,說是早跟醫生預約好了時間……。我明白你,即便都已到了這種人命關天的地步,還是想跟常人一樣「按部就班」,一步一步來,但你忘了嗎,你是重症病患哪!尤其又已大量內出血,性命朝不保夕啊。我想起之前你病情還不嚴重時的一些行為,像是:你向來都慣於一個人去醫院就診治療,不求人陪,即使因病痛的折磨身體已愈來愈虛弱,在外人面前你還是堅持不用枴杖輔助行走,不想讓人知道你生了病的事,甚至還要求我不要告訴其他的親戚朋友。我好想問你,到底是什麼造就如此意志堅強的你?你的堅強,讓人太不忍卒睹、太不捨,也太讓人心痛了你知道嗎?

  
打了凝血劑已不再出血,流失的血液也輸了幾袋血補回來。兩天之後你的情況已較為穩定,所以暫時轉入了普通病房。我原本緊繃的情緒也因你病情的和緩而終於可以鬆懈下來。




To be continue......
── 版權所有,請勿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