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開 33-40
另一方面──
早一歩先行安倍恭平從宴會裡頭脫身的藤原景,踩著不快不慢的步伐正要經過長長的渡廊,準備要往宮門的方向走去;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他原本不拖泥帶水的前進步伐卻是被一陣的腳步聲給好奇地止住了。
於是,不知狀況究竟為何的藤原景,當下身形一轉,動作機敏地躲到一旁廊柱下方的陰暗處仔細觀察。
放眼望去,藤原景看到在他的前方走來幾條人影,在那些身影愈靠愈近之下,他這才發現走在前頭的就是宴會的主辦者-東宮殿下。
藤原景在抿抿唇之後,聽得東宮一邊領著身後的幾個宮人步行、一邊在一片黑暗裡頭開口:「在父皇那裡耽擱太久了,不知道她到底將『那個男人』搞定了沒有......」
藤原景滿頭疑問地聽著,正猶疑著不知道東宮口中的『那個男人』究竟是誰的時候,他又聽得東宮繼續把話給接了下去。
「『那個男人』看起來就不是一個好搞定的人物......」東宮忍不住低聲喃喃。
藤原景不禁皺起了眉頭,不曉得東宮這隻狐狸又在向誰耍什麼詭計了。不過,反正他跟安倍恭平又不是他的對手,起碼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
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的藤原景當下撇撇嘴,本來想要偷聽到這裡就好,就在他即將轉身悄悄地離開原地的時候,卻又意外地讓他聽到了一些更有內幕的談話。
「殿下,能夠被您寵幸是一件好事,哪個女人都不會想要推辭的!」
「女人嗎......」東宮的嘴角因為回想起了什麼而揚起了一抹漂亮的弧度,「只可惜他不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哪!」
「就算是男人也該感激您的。」
東宮的唇角忍不住掀了掀,擺明了就是正在得意的表情讓一旁偷窺的藤原景忍不住沉下臉色,「的確是......」
哼......這東宮的面皮還真的是有點厚度呢!
「本宮已經忍不住想要嘗嘗陰陽師的身體是否真如傳言中所說的那般敏感了!」東宮微笑著,但是這抹笑容卻讓藤原景忍不住硬起頭皮。
陰陽師!?他認識的陰陽師就只有一個......
「不過,宴會上還有個礙手礙腳的藤原景......」東宮相當不滿地攏起眉頭,接著轉頭吩咐自己身邊的謀臣們:「你們先去絆住他,別讓他來礙著了本宮的好事!」
聽到這裡的藤原景已經黑了一張俊臉。
這隻狐狸的目標果然是安倍恭平......不好了!
「是的。」
由於他們交談的內容實在是讓他無法接受,所以就沒有繼續待在原地聆聽下去的藤原景馬上回身轉頭,迅速地奔進了黑暗之中......
***
又摸黑地偷偷回到宴會裡,藤原景發現安倍恭平已經不在原地了,因而露出了一張焦慮的表情;當下沒輒的他於是轉投詢問那些已經醉倒在地、偶爾還會發出一串奇怪的笑聲的男人們。
「各位大人,你們誰知道安倍大人上哪裡去了!?」藤原景焦急地開口問著,而那些醉酒的官員們聽見他的疑問聲,也只是笑了一下,急得他當場忍不住地伸出手,乾脆一個一個地搖晃起他們的肩膀。
「喂!?你們好歹也回我一句啊!安倍的人在哪裡!?」
「安倍......」其中,有一位看起來不是那麼醉的大人,頓時口齒不清地跟著喃喃。
藤原景趕緊點點頭,「對!麻煩您告訴我。」
「安倍......是指......安倍恭平大人?」
「對!」
「安倍大人......嗝......原來是安倍......大人啊......」
藤原景一瞧,糟糕,怎麼連這個還算清醒的人也給醉得七葷八素的,這樣他要怎麼問出人的下落來啊!?
正在傷腦筋的時候,這個男人偏偏揣著他的手,就是一串聽不清的話從他的嘴邊不斷地洩出。
「安倍大人......他真是根木頭呢......喝酒的時候,嗝,不動也不笑......旁人勸了他很久......」
藤原景翻翻白眼。
如果不是他現在急著要找人,他倒是挺贊同他的這些醉話。安倍恭平那個人的確是根木頭......不,或許說是顆石頭也不為過吧......
甩甩頭,藤原景馬上回過神來,繼續用力搖晃著剩下那個還算神志清醒的大人:「喂,安倍大人到底去了哪裡!?你先告訴我再暈啊......」
似乎聽懂藤原景的喳呼,那位大人兩眼一翻,在昏睡過去之前終於願意開口喃喃:「安倍大人......被帶進房裡了。」
瞪著在他懷中昏睡過去的男人,藤原景不禁咬咬牙;雖然是問到了人的下落,但是他也費了不少的力氣,日後他絕對要跟安倍恭平要回這個人情。
臉色一沉,藤原景將人馬上丟開,接著起身入內尋找,奈何找了半天都沒有發現,直到他發覺附近有個女官正匆匆地從某間房走出。
......該不會就是那裡吧!?
抱著一絲試試看的心態,藤原景在目送女官與門口的兩名守衛離去之後,趁機偷偷地溜進了那間房。
***
他沒想到當他成功地進入房裡的時候,第一眼所看見的會是這樣的景象。
詫異讓藤原景因此瞠大了雙眸,語氣裡有著一絲明顯的驚訝,「安倍......」望著在他的這句呼喚一出口之後,被制住在榻邊的安倍恭平立即聞聲地覷向了聲音的來頭,只見一張熟面孔就擱在狼狽的自己眼前,讓他因而羞赧地紅了兩頰。
「你......你不是回去了嗎!?」抑制住自己想要高聲尖叫的欲望,安倍恭平語氣怪異地低聲問道。
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藤原景瞇著一雙眼睛,當下不由得打量起了安倍恭平這會兒動彈不得地躺臥在床、身上只著了一件單薄裡衣,而且滿面赭紅的難得一見模樣,禁不住脫口而出:「你這樣子倒挺像個女人的......呃......」
披著一頭玄色烏髮,安倍恭平馬上回以一記滿是怒燄的瞪視。
「你是專程回來嘲笑我的嗎!?」
「哎呀......我說的是實話,你為何生氣!?」藤原景後知後覺地低喃著,再回眸的時候已經見到安倍恭平冷靜下來,並且面無表情地朝他開口。
「如果你回頭只是要對我說這些話,那麼你現在就可以走了。」咬著唇,安倍恭平冷淡地說著。
藤原景面色一訝,「你在鬧脾氣?」
「誰鬧脾氣了!?」被察覺了自己因為無力反抗目前的處境,心緒因此產生些許波動的安倍恭平,立即冷靜盡失地低咆起來。
「......明明就是在鬧彆扭,為什麼不承認呢......」喃喃自語著,藤原景望著安倍恭平氣得一張原本只能稱得上清秀的臉蛋在轉瞬間發白,那模樣現在看起來卻有些不自然的扭曲。
「你──」被激得立即岔氣的安倍恭平不住地咳了起來,似乎是嗆著了;藤原景一發現,便馬上伸出手來在他胸口上方輕輕拍撫,然而卻只得到對方的一枚怒視當做報酬。
「幹嘛那種表情?我又不會吃了你......」他是冤枉的啊!就算那個殿下是變態,但是他卻不是啊......雖然他也看上了安倍恭平,但是他只是欣賞他的才能而不是他的人啊!
「拿開你的手!」
被冷聲命令給驚到的藤原景一個心虛地縮回大手,開始暗唸自己好心沒好報了;但是一回頭看到安倍恭平那副好似受人欺凌過的樣子,卻又忍不住在心底一陣的歎息。
「你是怎麼被弄成這樣的!?」終究還是無法將人丟下不管,藤原景很認命地扶起無法動彈半分的安倍恭平,放在自己的背上,打算來個強行闖關。
「回頭再跟你說明。現在還是快離開這裡吧......」抿抿唇,安倍恭平最後還是無法跟藤原景坦白自己是被屋子裡的迷香給放倒的。
「好吧。」藤原景輕鬆地揹起了衣衫不整的安倍恭平,走到門口。
「你們想要上哪裡去呢!?」
一道男聲自兩人的頂上驀然傳來,讓安倍恭平與藤原景雙雙詫異地抬眼。
狀況實在是糟透了!沒想到面前堵住他們去路的人竟然是他......
頓時,安倍恭平面上的血色盡失,藤原景只好沉著聲,處變不驚地緩慢啟口:「殿下......」
***
東宮故作詫異地瞪大雙眼,似笑非笑地撇唇:「咦,看來您還很清楚您自己的身分嘛......」
藤原景望著他沉默了,接著看見東宮馬上變了原本輕鬆的臉色。
「把人給本宮放下。」
藤原景也立即拒絕了,「恕臣無法照辦。」見死不救不是他的行事作風,何況安倍恭平還是他屬意要拉進藤原家的陰陽師。
因此,在這種時候他更加不能放手了,或許製造一個機會給安倍恭平,將來要拉他進入藤原家也比較方便。
「你!」見到藤原景那副毫不妥協的模樣,東宮於是隱怒於心;末了,見到藤原景那張對著他卻是毫無一絲畏懼的臉色,驀然扯唇笑了出來。
呵......真是好個藤原景,竟然敢無視於他的命令是吧......
「難道您不怕本宮嗎!?」東宮面帶威脅意味地笑著,神態自然到藤原忍不住又在暗地裡頭罵他是隻小狐狸。
「怕?」藤原景回以一抹挑釁的微笑,「要是怕了殿下的話,藤原要如何救朋友於水火之中呢!?」
他的寵幸如同水火侵身是嗎......哼!
東宮冷冷地哼笑一聲,「如果不怕本宮的報復,那麼您大可以把人帶走。」他算準了就算藤原景肯為那個陰陽師犧牲,那個陰陽師也不會坐視不管的。所以他還是有機會......
「那麼,藤原就謝過殿下了。」藤原景立即不肯屈服地昂起下頷,神色淡漠地說著,腳步也隨之挪移開來,似乎真的要越過東宮的身邊,走出大門離開的模樣。
頓時,耐住氣的東宮在當下不悅地抿抿唇。
「您的父親......本宮是指右大臣,他想必不知道您跟陰陽師有來往吧!?」
藤原景的身軀立即一僵,馬上回眸瞪視:「殿下是什麼意思!?」
東宮忍不住輕笑起來,「您該知道的,不是嗎!?右大臣向來不喜歡陰陽師......」
「你!」藤原景咬緊牙關,臉色當場看來有些發青。的確,父親大人確實是討厭陰陽師......
「藤原大人,請放我下來。」看著兩人一來一往地對立著,安倍恭平最後還是忍不住出了聲;一直揹著他藤原景一聽,卻是馬上皺起眉頭。
「安倍......」
「事出在我,如果我同意了的話,您跟右大臣就不需要受到威脅......」冷淡地瞟了東宮一眼,安倍恭平的嗓音有如冬季飛雪般的寒冷。
「不可能的。」然而,藤原景確是一口否定,並以敵視的目光瞅著東宮那張略帶邪氣的臉孔半晌:「您曾經聽說過妖狐的話是可以取信的嗎!?就算今天我將您放下了,他也不會就此善罷干休的。」這點心思想也知道好不好......難怪別人說陰陽師擅長的就只有解咒和詛咒!
一聽,東宮愉快地笑了。
「藤原大人的這番說詞還真的是挺透徹的,本宮真害怕哪天您將本宮全都看穿了呢......」
其實他早就看穿他的真面目了!
見到容貌俊美的東宮此時正一臉假笑地對著自己,藤原景不但沒有心花怒放,反而一副不敢消受地撇了撇唇,這個皇子殿下只不過是個變態!
「藤原沒有那麼閒想要窺知殿下的心思。」其實是他根本就不想知道他有哪些骯髒的想法。
「如果你自己自動離開,本宮倒是可以對藤原家網開一面......」
藤原景的回答是不屑地哼了聲,接著重新揹過渾身虛軟的安倍恭平,踩著大歩離開這間屋子,氣得東宮的臉色在一時間顯得難看不已。
「藤原景......本宮記住你了!」礙於面子,沒有轉身攔阻的東宮咬牙低喃,讓到手的鴨子就這麼飛走了。
***
與安倍恭平一同乘著自家牛車,藤原景在不久之後將人送回了安倍宅邸的大門口。
當牛車靜止不動之後,這時,原本還坐在車裡的安倍恭平忽然動了動身體,勉力掙扎的模樣讓一旁的藤原景看得不禁一陣搖頭。
這安倍恭平的性子真的是很倔呢!他似乎寧可自己在原地掙扎也不願意開口求助身邊的自己,真是讓他哭笑不得。
最後,看不下去的藤原景馬上歎息出聲:「還是我來幫你吧。」
聽見的安倍恭平在回過頭後,神色淡漠地說:「不用了。」
「......你這樣下車不方便。」藤原景抿唇,無奈道:「還是你想要就這樣在車上掙扎上一整夜!?」
安倍恭平馬上回眸瞪他一眼,卻見他一臉的誠懇,心防於是降低了些許,最後乾脆沉默不出聲了。
「還是我來幫你吧!」藤原景這麼說著,當下便伸出雙手將面露一絲訝色的安倍恭平給抱下了車,接著走到宅邸的大門前方;正在困擾著自己要怎麼樣抬手敲門之時,沒料到大門門板在此時從裡頭被人打了開來。
從門縫露出一張和煦笑臉的蜜露,一邊張著大大且靈活的雙瞳對住面色有些尷尬與不自然的兩人,說:「歡迎回來,主子與藤原大人。」
「蜜露小姐,妳家主子抱起來可真輕,我很好奇他平時都吃了些什麼。」藤原景馬上擠出一抹笑意。
被人抱在懷裡的安倍恭平當場漲紅了一張臉。
在蜜露將兩人迎進門裡之後,燈火明亮的窄廊上空無一人。
安倍恭平被安置進了內室,而藤原景就坐在榻邊守著;蜜露正好自廚房裡頭端出一盆溫水,步伐拖迤地走進房裡。
「主子,您感覺怎麼樣了?」一邊走近榻邊的蜜露,有些擔心地問著。
這時候的安倍恭平轉過頭來,淡道:「在離開那裡之後就好多了,妳不用擔心。」
「這樣蜜露就放心了......」她笑笑地轉過一雙似水眸子,面對藤原景:「感謝藤原大人您及時伸手搭救我家主子。」
「不用客氣,這是我應當做的。」藤原景沒擱在心上地擺擺手,故意瞥了眼面無表情的安倍恭平,又回頭道:「倒是咱們因此得罪了東宮殿下呢......這筆帳對方怕是要記在我頭上了。」
「我可沒要你這麼做。」安倍恭平哼了聲,轉過了身軀,讓藤原景忍不住露出一臉莫可奈何的笑。
「哎呀哎呀......我只是怕東宮會對你採取什麼行動......」
「得罪他的人好像是你。」安倍恭平的一句不冷不熱的提醒,頓時讓他皺起眉頭。
藤原景把握機會地勸道:「安倍,不如你到藤原家來吧!?這樣子這一件事大概也就能夠因此解決了。」
「很抱歉,我無意那樣做。另外,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比較好。」
就這麼被拒絕的藤原景當場有些不自在地打起哈哈,「的確是......那我可就糟糕了,哈哈!搞不好隔天我馬上就會出個意外,然後就這麼含恨地離開了人世......」
安倍恭平的肩膀細微地一聳,藤原景也沒有發覺;只有蜜露挪眼瞧著藤原景,眼露擔憂。
藤原景察覺了,於是笑了笑:「蜜露小姐別擔心,如果真是那樣我也沒法子去改變什麼,誰讓我惹了東宮是個事實呢......」
「藤原大人......」蜜露啟唇輕喚,藤原景立即回以一抹微笑。
「好了,我也該走了。」藤原景說著,視線又挪回安倍恭平那刻意背過去的身影,瞧了一會兒才說:「妳家主子現在只需要適當的休息,那迷香除了讓人渾身癱軟之外便再無其他的效用了。估計妳家主子只要在家裡躺個兩天就又可以繼續對別人冷嘲熱諷了。」
安倍恭平聽了,馬上氣不過地轉身,冷冷地開口:「你說誰冷嘲熱諷了!?」
藤原景聳聳肩,無辜地說:「瞧,你現在這樣說話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安倍恭平的眼神遽冷,藤原景知曉自己再不趕緊離開的話,可能會被眼前的男人給從頭到尾都詛咒一百次。
「總之,你自己多保重了,安倍大人。」藤原景微笑地轉身離去。
***
最後,安倍恭平向陰陽尞請了三天的假,好在家恢復流失的體力。
傍晚,夕落西斜,滿處都是紅通通的橙紅色;安倍宅邸的內裡,窄廊的木柱下方坐了一抹人影,這個人便是陰陽師-安倍恭平。
此時,蜜露正好從書房裡頭走了出來,她才剛動手將書房整理完畢,便拖迤著步伐來到了廊板上,就見自家主子正坐著發呆。
難不成......其實主子在沒事可以處理的時候都是維持這種模樣的嗎!?
正猶豫著是否要出聲打擾的蜜露輕輕地踱到他身畔,見到自家主子正望著庭院的茂盛蔓草,於是不解地小聲輕喚:「主子?」
安倍恭平不是沒有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而是他懶得回頭,也懶得出聲回應。不過,就在蜜露出聲喊他之後,他這才願意開口。
「嗯。」淡淡的沉吟讓蜜露明白了她的主子只是在思考,而在他思考中的時候,他通常不喜歡被人打斷。
於是,蜜露便立即走了開去,一直到滿天的橙紅色被黑暗所取代為止。
不知何時,蜜露機伶地在宅邸完全地被黑暗覆蓋之前,點亮了宅邸裡頭的燈火,讓一片暖融的紅色照亮了冷清的宅子;覷眼望著窄廊的四處都被打亮,蜜露這才微笑地退開。
回眸的她發現了前不久還坐在窄廊上頭的那抹背影已經消失,心想主子應該在書房裡頭打發時間,於是蜜露轉頭又回到了廚房打理晚餐。
在將晚餐送到書房給主子用過了,蜜露最後將空碗盤端出,又回頭到廚房裡頭去準備了一些點心;當她再次出現在窄廊上頭的時候,她的主子已經搬出了書房的小几,坐在窄廊上面勾勒今晚的星圖。
蜜露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隨手將點心擱在一旁,自己也坐在主子的身邊等待新的吩咐;沒想到就在一刻鐘後,主子忽然自紙上抬起頭來。
「蜜露。」
安倍恭平這聲輕輕的叫喚,馬上成功地引起了蜜露的注意。
「是?」
「有人來了。」安倍恭平淡淡地肯定。
「是的。」
她歪首,疑惑地問:「主子要見這位客人嗎!?」
「......」顯然是還在猶疑,安倍恭平瞬間在沉默之後做出了決定,並且發出一串低吟,於是他在當下便轉頭對蜜露說:「妳去開門吧。」
「是的。」蜜露微笑地稱是。
***
當蜜露前去打開宅邸大門之後,從門外很意外地探進一顆頭顱,讓蜜露禁不住地低呼一聲。
「藤原大人!」原來今晚的訪客就是藤原景大人啊!
藤原景絲毫沒有自己驚嚇到蜜露的這個認知,那張從大門敞開之後就一直保持著滿面微笑的模樣,讓人不禁要懷疑他是否吃錯了藥。
「蜜露小姐,打擾了。」
蜜露搖頭笑著說不會,便立即領著藤原景走過庭院裡頭的小徑,緩慢地步向窄廊的方向;安倍恭平見狀,也僅是挪過視線,瞟了兩人一眼,接著又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地逕自沉默了。
沒多久之後,窄廊上方的那張小几已經被蜜露按著主子的命令給收拾走了,此時的廊上只剩下宅邸主人與訪客兩個人。
「安倍大人總是這樣沉默著的嗎?」藤原景在兩人刻意維持著的一串沉默之後開口。
安倍恭平聞言,登時不冷不熱地抬眼覷他,發覺藤原景的面上並無一絲的試探或是開玩笑的跡象。
「無話可說的時候自然是沉默的。」
沒想到安倍恭平給他的回答竟然是這個答案的藤原景,頓時也無言了:「......」
見對方沒有給予自己任何回應,安倍恭平於是輕慢地開口了:「您是藤原家的人,眾人莫不爭相巴結討好......」
不知道安倍恭平究竟想要說些什麼的藤原景,馬上面露疑惑地望著他,準備好要聆聽下文的專注模樣,讓安倍恭平不禁將話尾頓了一頓,最後在藤原景皺眉之下啟口:「您的時間很寶貴。」
藤原景不解:「然後呢!?」他想要說的就只有這個嗎!?
「您大可不必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一個你不熟識的男人身上。」
「你說的那個『不熟識的男人』是指你嗎!?」
安倍恭平沒有搭理他,在瞥了他一眼之後就又繼續沉默;反而是藤原景忍不住地咧咧嘴,說:「你覺得我是在你身上浪費時間!?」安倍恭平這個男人實在是太有趣了!
安倍恭平神態冷淡地舉碟,安適地就口輕啜起來,那張表情就是一副『不然呢?』的模樣;藤原景見了,忍不住又扯了扯唇。
「何必那麼見外呢......我們可是同朝官員啊!」
聽到對方一廂情願地這麼說的安倍恭平實在是忍不住要吐槽他一下:「只是『同朝』。」
他的刻意撇清讓藤原景一陣乾笑:「難怪人人都說你是個石公卿,這還真的是個很貼切的形容呢......」語畢,安倍恭平馬上回以一記冷冷的瞥視,讓他心虛得沒敢再把話說下去。
這會兒,就連伸手取過面前擱放已久的淺碟的意願都沒有,藤原景低下頭來,「我來這裡只是因為我想要來。」
「那麼,身為宅邸的主人應該也有權利拒絕吧!?」冷淡地補上這句話,安倍恭平馬上用眼神招來一旁候著許久的蜜露,讓她在自己的淺碟子裡頭斟滿了清酒,神態有如雲淡風清的瀟灑自若。
「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是我當時想不到有哪裡可以讓我能夠安靜地思考,正在猶豫要上哪兒的時候就跑到這裡來了。」藤原景喃喃自語了起來,最終還是拿起了酒碟子,飲光了裡面的清透液體。
安倍恭平不予置評地繼續喝著酒,使得原本就紅潤的唇瓣在沾染了酒液之後,更加地鮮紅誘人了。
「喂......」
安倍恭平聞聲地抬眼看向他。
「真的不考慮進入藤原家嗎!?」藤原景仍然沒有放棄地繼續勸服著,希望哪天可以得到安倍恭平的助力,「只要你順利進入藤原家的話,還能夠有更好的機會往上爬啊......」
「安倍不需要,還是請您去找其他人吧。」
藤原景登時莫可奈何地嘖了一聲:「真冷淡......」
安倍恭平默不作聲地看著藤原景放下手裡的碟子,接著起身:「沒招呼一聲就過來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
「做了都做了,再道歉有何用?」
藤原景哼笑了一聲,瞳眸不轉地瞅著安倍恭平,「老實說......我很欣賞你。」
「謝謝您的看重。」安倍恭平不卑不亢地回應。
「幸好你是男人,如果你是女人的話可就麻煩了。」
「......」
沒將安倍恭平那張在冷靜中帶著細微慍怒的表情看在眼底,藤原景咧嘴笑道:「因為那樣的小姐絕對會很難追。」說完,當他走下廊板,正要踱出大門之際,卻被一道呼喚聲叫住。
「藤原大人,請您等等。」
藤原景在蜜露的呼喚下頓住了腳步,疑惑地回頭看著她像隻翩然的蝴蝶般地來到了他的身邊:「嗯?」
蜜露先是朝他綻出一朵可人的微笑,一邊抬起手來撫上藤原景的肩膀,像是要拍掉什麼髒東西一樣:「主子請您一路小心......」
望著蜜露那張燦爛的笑容,藤原景在不解中轉身離開了安倍宅邸;也因此,他錯過了在眼前的那扇門板闔上之後,蜜露隨即被安倍恭平叫了回去。
「誰要妳多管閒事了!?」自家主子冷冷的瞥視讓蜜露的笑容減了一些燦爛的程度,但卻無損於她美麗的表情。
「當然是您啊......」
蜜露被這麼一瞧,馬上扁嘴了;嗚......主子好兇好冷漠!
安倍恭平回以一張冷臉。
***
傍晚,安倍恭平正要離開陰陽寮。
在著手收拾好了案上的東西,安倍恭平起身動了動因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軀,接著便確定了身邊再無雜事之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原地。
走在長長的渡廊上,安倍恭平在請假三天過後上寮裡出仕,今天是第四天。
踩著如同以往的沉穩步伐,正要走出宮門的時候,卻是意外地聽見了兩位大人的交談聲;只是路過的安倍恭平並無偷窺或是竊聽的意思,是那些說話內容很自動地就鑽入了他的耳朵裡。
「哎,藤原家的那位大人是不是曾經得罪了東宮殿下呢?不然為何殿下一直要找那位大人的麻煩啊......」
「誰知道呢!?那些在上位的貴族們最喜歡玩這種權力鬥爭了,咱們還是少管閒事為妙啊......」
「說得也是。我可不想殿下將矛頭對準咱們呢......」
「你想得美,咱們又不是那些出身好的大少爺。」
「哈哈哈哈,這倒是......」
「只是看藤原大人被殿下整得灰頭土臉的,我真的是很同情他......」
「你也只有同情心可以給了。」
「哈哈哈哈,說的是。」
兩人一邊交談一邊說笑,身影漸行漸遠;然而,將一切都聽在耳裡的安倍恭平,臉上仍舊是與平時一樣的面無表情。
在他順利地回到自家宅邸後不久,蜜露踩著愉快的歩子到廚房去準備下酒菜,而安倍恭平便待在窄廊上頭,繼續完成他之前未完成的星圖。
低頭許久的他,頓覺雙眼有些痠澀,於是將筆暫時擱下之後,卻聽見了從大門外頭傳來一道隱約的敲門聲響。
為此皺了皺眉頭,安倍恭平主動走下窄廊,來到大門前方,接著打開門板。
「今天怎麼換成你來開門了!?蜜露小姐不在嗎?」
安倍恭平無言地瞥著對方一臉泰若自然地走進門裡,並且朝著他家的窄廊邁進。
「藤原大人。」
「嗯?今天你沒有準備喝的嗎!?」疑惑地看著空無一物的廊板,藤原景好奇地問。
沒想到對方不顧宅邸主人的意願與心情,甫一進門來就開口詢問有沒有吃的這種問題,讓安倍恭平當下蹙了蹙眉。
「麻煩您尊重一下這座宅邸的主人。」
回過頭來的藤原景忍不住賞自己一記爆栗:「喔,瞧我都忘了。」頓了頓,便慎重地朝著一臉不情願的安倍恭平開口:「安倍大人,今晚打擾了。」語畢,便又轉身走上窄廊,接著坐了下來,完全無視於安倍恭平還站在庭院裡頭發悶。
「......」他有說過今晚要讓他打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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