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風送爽的一日，章如鳳倚身在殿內的露台邊沿，一身繡鳳的錦衣、一張絕色的小臉上頭正泛著一抹無憂，背靠廊柱的他坐在那凸起的木椅上，神態看來很是悠閒。

腳邊放著一盤隱約泛著香氣的丹紅蘋果，露台邊上的一張散發著幽微香味的紫檀木桌還擱有好幾盤的美味糕點；柿餅、桂花糕、甜粿、綠豆凸等食物，但是它們卻依舊好端端地被棄置於原處而沒有被人動過。

章如鳳的目光正定定地望著不遠處的御花園發愣著，有一搭、沒一搭的擺著那垂於地面的腳，提不起勁兒地托著精巧的下頷看著安靜的御園裡的珍稀草木。

自從皇帝與他在御花園談過之後便沒有再出現了，而這種無趣的日子也已經過了好多天了；雖然他已經答應了皇帝要留在皇宮裡的這件事，但是他總覺得自己是答應得太快了些了。

畢竟，要他安靜地留在這無聊的皇宮裡頭、整天就這麼無所事事地吃吃喝喝、被成群的奴僕們服侍，他不被無趣的日子給悶到想要大叫才有鬼。

只是，他現在就算是想收回承諾也太遲了，早知道他就再多多考慮一下！

只不過，就算他考慮再多次，應該也是會被情勢逼迫而不得不答應皇帝的要求吧！哎......
怎麼想都還是他吃虧。

章如鳳有點後悔地黯著小臉、一邊抿唇，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音跟著傳到他的耳畔來的時候，那人也已經在他的身後方站住了，氣喘噓噓地說：「......貴妃娘、娘......皇上讓人送來了幾箱今年的秋衣與冬襖，長宮女要奴婢來請您回殿裡看一看......」

章如鳳一個回眸，說話的就是他殿內的小宮女婉兒，只見章如鳳淡淡瞥了面有喜色的婉兒一眼就又回過頭去，沒精打采地說：「知道了。」

婉兒見自己的主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一邊狐疑地睜大了雙眼瞧著章如鳳正慢慢地自露台上起身，不解地問：「娘娘，皇上這麼恩寵您，您該高興些不是嗎？怎麼您看起來似乎有點......呃......」

章如鳳忽然抬眸望向多話的婉兒，那雙帶點迷茫的黑瞳看得她不禁就此打住了話尾，訝異地望住他，聲調馬上降了兩度，一副怯懦樣子：「......您不太高興......」

抿唇沒有說話的章如鳳又回過頭去，心想根本沒有誰能夠了解自己目前的處境，只有失落地垂睫，一邊淡道：「......沒的事，我很高興......」

很高興？

聞言的婉兒瞬間滿頭疑問，主子的面上分明沒有一絲愉悅的笑紋，難道那種表情就代表主子很高興嗎？

婉兒皺眉地望著主子慢慢起腳往前走了幾步，但是卻發不出聲來問出她心底的問號。

她總覺得貴妃娘娘不開心，真的不開心......

「娘娘......」殿後的婉兒只來得及對著章如鳳那遠去的縹緲身影喃喃。

當章如鳳回到光亮的殿內時候，只見好幾大箱的衣物就這麼堆在殿上，長宮女和懷兒正忙著替她把所有的木箱子打開、一一核驗過後又把它們收好的手上工作，看得章如鳳是一臉興趣缺缺的。

訕訕地經過忙碌的兩人身側的章如鳳心想不過就是皇帝送來的幾箱衣物嘛......也沒什麼好看的，正要邁開腳步往內裡去的時候卻讓一臉喜色的長宮女給攔住。

「娘娘，您的運氣真好，才進宮沒多久便得到了皇上的寵愛，看看這些華美的衣物就能知道皇上對您真是費心思，皇上從來沒送過後宮哪位嬪妃們這麼多的東西呢......」看來她們跟了一位極有可能入主后座的主子。

章如鳳懶懶地抬眸，勉強應了聲，「嗯......」其實是皇帝自己心虛吧？不只拿了相爺一家和小弟的性命來威脅他留下、還有識破他的身份的這件事情，他瞞著眾人做了這麼多的惡事，當然要對他好點來當做補償了。

只可惜，就算皇帝送他再多的東西，他都不稀罕。

「娘娘？」瞥見章如鳳那恍若洩了氣的模樣一怔的長宮女滿心狐疑地訝問。

「沒事，妳們先把那幾大箱的東西收好，我......本宮要出去繞一下......」章如鳳轉身。

◎◎◎

章如鳳在出了殿門之後便隨意地拿過了露台上頭擱著的兩盤點心就往外直走，直到經過了御花園，眼兒一溜的章如鳳忽地彎了彎唇角，腳步不免跟著一頓，螓首一仰地微瞇著一雙眼兒望著天際那朵朵隨風溜過的雲朵，一歎。

「哎......今天真好的天氣啊！這風吹得還真是滿身涼爽......」章如鳳愉快地點頭語畢，便抬眸望了望四處的閴靜無人，忍不住旋過了身，跟著就帶著點心、然後躡手躡腳地爬上御花園裡頭那座亭閣邊緣所植的一棵槐樹上小憩。

章如鳳坐在樹上，一邊藉著被他坐在底下的那棵槐樹的高度遠眺御園四周的美景，一邊拿著剛才才到手的幾樣點心就吃了起來，唇角偶爾沾上些許的點心碎屑。

頭上頂著暖陽、涼風習習，風兒一陣陣吹送著御園的淺淺芳香；章如鳳就在這麼恬適的條件下安逸地打了幾個呵欠。

呼......啊......好想睡喔......

章如鳳一邊打著泛起淚光的呵欠，一邊伸了伸懶腰，待放下伸長的手臂之後卻驀然地在不遠處的九曲廊下發現了一堆人，瞇眼一望去，個個都是面生的壯碩男子，服飾與宮裡的人們迥然不同。

那些人......是做什麼的啊！？

章如鳳忍不住狐疑地皺起眉來，還特意張大了眼睛望了望，仍舊猜不出來這些面貌特異、身材高大的人團究竟是從哪兒來的；於是，腦袋瞬間轉了個彎的章如鳳打算先觀察一下情況是如何再說。

望著他們朝著自己的方向是愈走愈近來的章如鳳終於自樹上站起，嘿，他動手數了數，人團似乎有八個人左右；前頭領路的人看來應該是皇宮裡的某位公公，而跟著走在他後頭的人是一個穿著奇怪服飾的尊貴男子和他身後寸步不離的隨侍們，瞧那男子一身的奢華衣物與頂上那金冠，應該不是泛泛人物吧！

只是......這人會是什麼身份啊？

好奇的章如鳳等到他們離自己再近些的時候，發現了那位領路的公公便是皇帝身邊的隨侍公公，也是上次到他殿裡來宣旨的小喜子之後，便微然訝異地瞠目。

哦，原來是他啊......

章如鳳沒興趣地扯唇，接著就安靜地坐回樹上，繼續放眼瀏覽著四處的風景；沒想到當他們一列人正要路經他那棵樹底下的時候，那男子卻是一反常態地仰起了頭往著章如鳳的方向看來，驚得章如鳳差點失足摔下樹來。

「敢問姑娘，上面的風景如何？」男子咧著微笑，一頭淡茶色長髮隨風飄逸，那雙淺色不黑的眼珠子已經暗地宣告了他屬於外族人的事實。

男子那醇厚的嗓音低低地竄過眾人的耳邊，成功地使這句低問都讓周邊的所有人都聽見了；因此，除了章如鳳外，他的隨從和領頭的小喜子公公也都回眸來，望著樹上正一臉驚詫不已的章如鳳。

「呃......」章如鳳一時被問得怔忡，只能無語地愕視著男子；反倒是小喜子率先不悅地皺起眉，唇邊一句驚愕的輕喊隨之逸出。

「貴妃娘娘！？」

聽了這句呼喚之後，眾人莫不跟著又是睜眼、一詫。

什麼！？

爬上樹上的那一位是......無極國尊貴的貴妃娘娘！？

◎◎◎

被認出身份來的章如鳳只好當眾勉強一笑，然後在小喜子那道不同意的眸光底下跟著躍下樹梢來，瞬間，章如鳳的衣裾隨著身軀下墜時候所吹起的風兒輕輕飛揚、一頭烏髮往上飛飄的模樣，臉上的神色不肅不笑地讓眾人登時間忘記了該怎麼發聲。

因為章如鳳點足一躍的那情景就恍若凌波仙子般凜聖，那張光潔的美麗臉蛋上頭泛著一抹淺淡紅暈，絕麗如謫仙。

「貴妃娘娘！」小喜子在章如鳳輕盈落地之後忙地趕上前去行禮，「娘娘，您實在是太胡來了！要是皇上知曉，定會嚴懲銜鳳殿的宮女與奴才的！」嚴實地板著一張臉，小喜子忍不住因為預測而全身冒著冷汗。

章如鳳一個噘嘴，被小喜子連串的話給嚇得一怔，頓了一會兒才說：「我只是上去瞧瞧罷了，皇帝......皇上應該不會那麼沒有容人之量的。」語畢，那雙眼兒還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恰好又把視線瞥向了一旁聽著他們交談的眾人與那名外族男子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唇畔跟著咧出一抹笑意。

「公公，他們是誰？」好奇的章如鳳見這人團個個都衝著他笑，覺得有些奇怪之下地問出口。

小喜子臉一皺，「回娘娘，他們是皇上招待來遊歷無極國、從外族來訪的皇子殿下與侍從們，奴才正要領著他們去晉見皇上......」

「喔？原來是這樣啊......」章如鳳緩緩點頭。

「是。娘娘，皇上還特意讓奴才給您帶個口喻，皇上說他見完皇子殿下之後便會上您的銜鳳殿用膳，還請娘娘多費心了。」小喜子彎腰道。

什麼？皇帝又要來啊！？

章如鳳先是一怔，「知道了。」末了才翻翻白眼，「沒事的話，我......本宮要先回殿內去了......」說著，即便隨著翩然地轉身。

小喜子沒有阻攔，鞠了一個躬之後才說：「是，奴才恭送娘娘。」

「......貴國的貴妃娘娘喜歡爬樹嗎！？」那個被稱為外族的皇子殿下的高大且俊逸的男子淡淡地扯唇一笑。

「呃......」小喜子倏然一怔，然後皮笑肉不笑地彎腰回答，「皇子殿下，我國的貴妃娘娘比較喜歡到處走動......」

俊逸的男子淡淡地瞟了小喜子一眼，貴妃娘娘喜歡到處走動！？到處走動跟爬樹有什麼關係嗎！？

不過，呵呵......這還真是有趣......

第七章


御書房。

無極國的帝君君無為讓身側的小喜子給來訪的外族皇子殿下看座，兩人一個在上殿、一個坐在下殿的太師椅上，面對著面互相打量著對方已經有點時候了。

君無為是無極皇朝的當權皇帝，面容溫文俊俏，眼神謙遜中帶有一絲的霸氣，一身金黃色龍袍與頂上銀冠襯出他的卓爾不凡的氣度；反觀這位遠自外族而來的皇子殿下一身的莽衣長袍，一頭淺色的長髮與一雙淺褐瞳眸與深遂五官，身軀高壯健碩，一看就知道是外族的血統，應該擅長騎射。

兩個男子各有不同的風格。

君無為意識到對方也以著那雙試探的眼神瞟著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歡迎貴國的尊貴皇子殿下來訪敝國，這來訪的期間就請殿下您先暫且居住在朕為您新建好的行宮，朕已經安排了許多的節目在行宮讓您觀賞，朕也下令擇日讓小喜子為領您進宮，向殿下您介紹我無極皇朝的皇宮。」

語畢之後的君無為僅是抿唇淡地等著對方的應好，孰料這位身份嬌貴的皇子殿下竟然溜了溜那雙淺色眼瞳，而後緩慢開口要求道：「不，皇帝陛下，我想我等來訪的期間就住在皇宮裡頭好了，這樣也可以免去為了招待本王而讓一干人勞師動眾......」

君無為一訝。

「哦？這樣子嗎......」猶疑著，君無為把眼角瞟向身側的小喜子身上，見他匆促地搖著首、一副不贊成的模樣思索著；正要下決定之際卻再度聽得皇子殿下回頭輕語。

「我想好好地參觀一下貴國的皇宮，不知道貴國的貴妃娘娘是否都很喜歡『到處走動』呢......」輕笑著的皇子殿下憶及了適才爬上樹的那位姑娘，忍不住補充道；但是被這話給一個驚詫到的君無為竟輕輕地攏起雙眉，帶個好大問句般的表情轉向身旁的小喜子。

小喜子被君無為那雙利眸給看得一時神色慌亂，只好挺直背脊、恭敬地彎腰回話了：「稟皇上，皇子殿下說的是貴妃娘娘剛才坐在御花園樹上的那件事......」

貴妃娘娘剛才坐在御花園樹上的那件事！？

聞言的君無為眉一挑，這才明白了皇子殿下話裡頭的意有所指，扯了扯唇；原來是指如鳳他啊......

敢情那小傢伙又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胡來了嗎？真是的......

「那麼，敢問陛下的意思是......？」表情帶了點興味的皇子殿下驀地微勾了勾唇角，問。

望著皇子殿下眼底的那抹興味，君無為隱然地皺了皺眉頭，一陣不悅陡地升起，卻無法當眾發作，只得抿唇：「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依皇子殿下的意願吧！」語氣裡夾雜著一抹潛藏的不甘，但是仍舊轉頭的君無為對著小喜子出言吩咐，「小喜子，你傳令下去，替朕的貴客在宮裡找一處住處安置吧......」

「是，皇上。」

◎◎◎

等到君無為接見那外族皇子殿下完畢之後便是午時好片刻了，結果他先讓小喜子去替貴客在宮裡找了一處鄰近御花園的處所，便讓那皇子殿下等人就這麼搬了過去：然後他自己走在正要前往銜鳳殿的路上。

踩過長長迴廊的君無為忽覺心頭有種不是滋味的感覺，一想到剛才前不久在那位皇子殿下眼底觀察到的那抹對著章如鳳而來的興味，他就覺得不太舒服；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情緒來著，他決定去銜鳳殿午膳的時候與鳳妃提一提。

他現在是他的貴妃娘娘，怎可如此大方地與外族男子面對面！？

神色有些不悅地皺緊了眉頭的君無為一邊想著，那長長衣襬遮住的腳下步子瞬間踩踏得比適才更加用力，就連守在不遠處的銜鳳殿門口的懷兒也都聽見了那刻意被來人踏得發出震天聲響的石地正在隱約哀號。

待懷兒見到臭著一張臉色的君無為走近，便恭敬地行了禮、再將君無為領進殿門裡頭。

「奴婢叩見皇上萬歲、萬萬歲。」

「免禮，快帶朕進門。」君無為揮揮袖緣，繃著一張俊臉，似乎是這難以親近的模樣嚇到了懷兒，只見懷兒將細肩微微一縮。

「是，皇上。」懷兒轉身，然後面向殿裡高聲輕唱，「皇上駕到──」

君無為攏袖跟著懷兒進了殿門，當兩人踏進門之後，君無為見到殿內擺著的一桌豐盛的午膳已經被坐在桌沿的章如鳳給掃了一半，只好在一個怔愕之後露出了一抹沒轍的苦笑、踱近桌邊。

「鳳妃，看來你的胃口似乎很不錯啊？」瞇眼調侃著的，君無為見章如鳳忙得沒空招呼自己，就隨便找了位子坐下，等了許久才見章如鳳從碗裡抬起頭來瞄他一眼。

「吃飯皇帝大，皇帝，你怎麼不吃？」章如鳳隻手抹去唇邊油漬，好奇問道；卻見君無為板著臉朝他看來，不禁滿臉疑惑地回望，不知道這皇帝到底是在不高興些什麼。

難道是......皇帝在怪他把一半的膳食給吃光的事嗎？

那張精緻的小臉隨著心頭浮起的問號這麼一皺，就連君無為也跟著皺臉，結果兩人對望了一眼之後，章如鳳便轉頭過去呼喚宮女懷兒：「懷兒，妳去叫御膳房再做點食物來！皇帝還沒吃飯......」

「是，娘娘......」懷兒領命、轉身。

君無為聞言後忍不住神情一訝，他還以為章如鳳只會顧著吃自己的而忘了他的份，沒想到......

想至此，眉頭輕緩地一舒，君無為霍地輕笑，竟出言攔住了欲踏出殿門去的懷兒：「不必了，反正朕也沒什麼胃口......隨意吃點就好。」

章如鳳看他一眼，「你不是說午時會過來？怎麼這樣久？」說著，單手接過了懷兒盛來的一碗飯，然後再遞給君無為，見他垂眸斂眼。

「朕去接見那來訪的外族皇子......」

「這樣啊......」章如鳳轉了轉眼，心思轉向今日一早在御園樹頂上看見的那個高壯男子，一怔：「那......他是哪國的皇子殿下啊？」

「......」君無為沒有應答，僅以眼角瞥著章如鳳，忽然攏眉，開口：「鳳妃......想知道他是誰嗎！？」滿心難以理解的複雜充塞在心頭，君無為於是轉眸輕問，但是章如鳳卻是對著他聳肩。

「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轉著眼瞳，章如鳳發覺皇帝似乎不太喜歡提起這位外族皇子，因為看他那張若有所思的表情就可以猜到皇帝好像不怎麼想談起那個與他有一面之緣的男人。

「那個人......其實是無垠國的皇子殿下，他的大名在國內無人不知曉，叫做『白歆』，他這次來訪其實是替無垠國帶來一紙友好的盟約，打算迎娶我無極國的一名新娘跟著他回到無垠去......」君無為邊說邊伸手拿起桌旁的銀筷，眼神盯住桌上的菜餚，準備開始用膳，眼角卻偷偷觀察著身畔的章如鳳的面上神情。

「和親？」章如鳳狐疑地轉了轉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