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不是擅於言辭的人。然而，對著眼前溫潤的月色憶起那人，他卻荒謬地認為那人定是月光的化身；身逝於波光之間，微弱的光輝仍殘留著映照永恆……

　　啊，自己說出了「永恆」嗎？

　　月下的白衫人影低下頭，啞然失笑。三劫七限，最終仍是孤身一人，有什麼資格說永遠？昨日明月，今朝已成蒼茫逝水，說永遠沒有意義，時間、身旁的一切皆虛幻，只有孤獨是真的。

　　那人畢竟留下了自己不是？

　　過往總以為自己孤獨，甚至刻意造成閉鎖孤絕，將自我困於其中。那人走後，他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孤獨。原來，孤獨是有溫度的，寒冷、冰涼，凍得五臟六腑都感到麻痺的絕望溫度……

　　下意識甩甩頭，甩不開微蹙的眉峰。他知道，那人不會喜歡他這樣。這麼久了，他以為自己早習慣孤獨，卻狼狽地發覺──那人離去前忘了告訴他，該如何習慣一個人的月光。

　　重新仰頭凝睇新月，試著在嘴角扯出大一點的弧度，瞳孔卻不敢全然聚焦在月牙上。那一鉤新月掛在漆黑夜空，看來既勉強又清苦，映照著他面部同樣勉強的僵硬線條。

　　「羽仔……」依稀聽見那人的聲音，胸口一窒，他急急轉身。

　　回頭，被風揚起的衣袂翻飛，遮掩了視線，哪有誰的影子。天地間除了自己一身雪白，再無半點其他的顏色。

　　只是……風聲嗎……

　　這一瞬間，他亂了心。長久以來的壓抑悉數崩潰，展開六翼，他不顧一切飛馳狂奔，在山野間亂竄，只為汲取一點點不可能的慰藉。

　　你……在哪裏？

　　速度愈快，呼嘯的風聲愈是尖銳刺耳，臉上刺痛著，心慌得難以自已。

　　那人走後，強裝的沉靜在這個月夜被徹底打破，或許就因為明白自己的心脆弱得不堪一擊，這些日子來才只能以沉默來抵抗茫然的悲傷。

　　「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在雪中，你渾身染血。可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就算沾染鮮血淋漓，你背上的羽翼仍然那麼潔白漂亮，像天使……甚至於令我不敢靠得太近，害怕褻瀆那一片皎潔……」

　　再度聽見那人的聲音，他欲停下腳步，收煞不及狠狠撞上了一棵千年古松。無暇會身上的傷痕，靠著樹幹舉目四望，週遭除了自己大口喘氣的聲音與風吹過林間的沙沙聲響，再無其他。夜，未央。

　　『羽仔，放過你自己……替我好好活下去，好嗎？九泉之下，願我們永無再見之日……』

　　矇矓中，彷彿又見那人清麗俊逸的容顏，憐惜地望向自己。他摀著雙耳無力坐倒在樹下，目光空洞無法聚焦，卻再無法自欺……那人，早就不在了……

　　命只有一條，一生只有這麼一次，如何能代替？那傢伙，在他無法阻止抗議的時候，專斷地選擇了他的未來。實際上他並不明白，那人，究竟希望他怎麼做？

　　你從不明白，我不要你總用憐惜的目光看著我……我已經不再低著頭走路，肩上的重量反倒日益沉重。你可知道？日復一日增加的，是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一種名為思念的重量……簡直，教人瘋狂。

　　頹然坐在樹下，強自整理紊亂的思緒，才打算取出隨身的胡琴奏一曲，雙眸無意間瞥見，透過枝椏灑落的，遍地心碎的月光。



【後話】

　　似乎下大雨的夜裏就會想寫點什麼……

　　沒頭沒尾的，只是忽然想寫一個極短篇；為了那句「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但莫名地導向了奇怪的境地。（流水今日本要暗喻少艾的死，被寫成這副德性，感覺都跑掉了……司空圖我對不起你||||bb）看見什麼句子，總是立時想起少艾，簡直是魔咒了。壞習慣、壞習慣噯。

　　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極不認真的書寫者，明明仍有空間可寫的，總是點到為止，自認觸及了想傳遞的感覺便就此罷手。一方面是想留白，空谷才能有迴聲，另一方面是自己懶散，覺得夠了，便一個字也寫不下去了。又是一個壞習慣，真糟糕。被你害慘了吶，少艾……（艾：唉呀呀～妳自己不認真寫文關我什麼事……）

　　關於少艾的文，我寫幾篇就有幾篇悲文，這種狀況也非我所願……每一篇文都是以少艾已歿為前提，但想寫的並不是悲，而是在他離去後，當離去已成事實，被留下來的人該怎麼去面對；或者說，以什麼姿態存在、用什麼方式自我毀壞再重生。包括上一篇〈一抔淨土掩風流〉，與其說是悲文，我更想將之視為，自我療癒的開端。去接受，並且願意努力去找尋出口。醉完了、弦斷了，明朝旭日依舊東昇，我想我和他們一樣，都需要一個出口；需要被賦與──哪怕只是一點點──勇敢的力量。

　　呃，極怨念地囉唆一下：比起近期劇情中羽仔被糟蹋的狀況，這種程度應該不算過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