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18 04:10:35Scarface

Elsa

在這個世界上,有創意常常不會得到表揚,而且很容易遭到冤枉。活該,鬼叫你吃飽了撐了,沒事搞創意 ?

我真的不記得上一回獨自一個人做任何事是民國幾年了。好像是跟 Elsa 分手後那段日子吧?嗯,應該是的。那時候,有位天才,最起碼她自認是個天才,在小酒吧的長長吧檯上傾聽完我短短的自訴,很肯定的告訴我,我的問題是在接龍遊戲中,沒留給自己足夠的心靈淨空時間。而我居然還真的相信了。

「冰紅茶。」「要加冰塊嗎?」

這是甚麼問題?為甚麼不問我要不要紅茶呢?

猛然想起,童年的一個笑話:老闆,清冰不要冰。零用錢不夠,又酷愛澆在清冰上的那好吃至極的酸梅滷。冰已經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幾滴甜甜酸酸的滷。只有小孩子知道、願意毫無遮掩地承認自己心底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因為得不到沒關係,他們總是很容易可以轉移。

童年笑話老化成中年心情,零用錢進化成不恭,酸梅滷轉化成愛情。一生的愛情,竟成了我最不拿手的一門化學課。

這些年來,我好像從來沒質疑過自己永不停歇的荒謬點子。

那我為甚麼不留住她?

說真的,真正的原因,是我覺得她也會跟我一樣覺得,吉野家其實根本沒有懷念回憶中的那般美味。

闊別六年的 Elsa 大前天像鬼魂般突然在我手機中出現。我當然沒問她好不好,想都知道不好,她好的時候只會記得巴黎跟新橋戀人。越來越習慣 A 型雙子座,沒幾分鐘,就被她出其不意的慘況澆滅了六年的 Hyper 情緒。

然後,足足十八小時的上海南京長途,她花了一千元人民幣。

(他傷我太深了,我一定要想方法讓他後悔,我現在該怎麼辦 ? )
妳當初愛上時,眼睛留在褲檔裡忘了拿出來了嗎 ? 當妳第一次看到他,他的頭上有天使飛翔著嗎 ?

(沒有,即使有,我也看不到)。
那妳為甚麼相信他 ? 妳為甚麼這麼容易被騙 ? 既然被騙,為甚麼又這麼容易清醒 ? 妳的被騙跟清醒之間的距離為甚麼這麼短 ? 妳的熱情跟詛咒為甚麼是一體兩面 ? 我只是想告訴妳,騙人者該死,被騙者也不該活。為甚麼 ? 因為妳們都是在玩一場只計較輸贏的遊戲。愛情承諾過妳任何東西 ?

(當然,它承諾過我,夏日清沁入心的涼風,伴著教堂聖鐘響音的白雲,冬天溫暖火燄旁的熱舞)。
在世界上無限多可能的自然感覺中,妳就偏不選擇去相信其它的起因,非得選擇相信愛情 ?

(不,那些跡象一定是愛情)。
我真的不敢相信,妳對愛情的幻想,居然是妳在身體與心靈上種滿了雜草,愛情死亡多年之後,妳居然會認為情感的殘屍是一種浪漫。Elsa,妳並沒看到真象,妳只是看到妳心中想看的東西。妳認為妳所看到的愛情神跡是來自於天使,聖徒,還是上帝 ?

(我不會告訴你的。我怕說了後會冒瀆了愛情)。
是愛情禁止妳說出真相還是妳怕會看到撒旦 ?

(我不管,我就是要簽字離婚)。
妳知道妳剛剛簽了甚麼嗎 ? 妳的簽名否定了愛情的存在。

(不,愛情告訴我,我這樣就可以得到解脫)。
對妳而言,愛情是種謊言是種幻覺,最終,是妳遺棄了愛情。

(我能收回嗎?)。
妳已經沒有甚麼好後悔的。

今天她顯然病況好轉很多。聊著聊著,說起一對戀人在甚麼階段結婚最為浪漫 ? 我說 : 最好是他倆同居到七八十歲,等到那男的快要斷氣前,女的推著男的進入教堂,然後牧師問願不願意時,男的說完 I do,然後脖子一歪,掛了。

Elsa 大笑。顯然鬼靈精怪的她很是欣賞這個點子。

我繼續說: 然後全教堂裡的親朋好友看到這一幕,都情不自禁地哀痛淚下,雞皮鶴髮的新娘低頭看著嘴歪眼斜的死新郎,深情款款凝視著他口水滴垂的死臉,緩緩地抬起頭來,綻開一朵金色的微笑。

故事很冷。但是讓 Elsa 笑得蠻久的。這就好。

今晚七時許,南京夾著閃電下起大雷雨。四十分鐘後,同一場大雷雨,在上海出現,原來上海與南京之間的距離對暴風雨而言,不是三個小時而是四十分鐘,一個有趣的醒悟,火車與風雨,相差了兩小時二十分鐘。

Elsa 說她怕黑夜降臨後的孤單。尤其是在這種風雨交加的夜晚,人總是特別的脆弱,她點上一根煙,放在門窗上,人走開,等她再回來時,煙已經掉落下去了,門窗台上連截煙灰也不在了。

她說,她這一生的愛情大概也是如此,任何東西不經意地隨手放在一個地方,等到再回來,常常就不見了。

1998 年,我跟 Elsa 去香港,也遇上了一場像這樣的大雷雨,渾身溼透地躲進一家叫湄公河的越南餐廳吃了一頓大飽,在九龍彌敦道與佐敦道附近的一家 7-11 買了一把超大雨傘,兩人撐著走,開心地笑著。在一條小街口遇上了一個蜷縮在紙箱裡的老太太,衣裳襤褸,眼盲耳聾,我看了 Elsa 一眼,她動容地看著那老太。

1999 年 9 月。我跟 Elsa 分手。

我後來每次路過香港時,都去看那老太,扔下一些港幣零錢。

在我內心深處,我一直分不清楚,那是老太還是 El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