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09 21:48:21♂城市中の隱匿者ξ★

願香

願香 ◎方杞
池陽縣,南泉山。

他靜靜隱居白雲迴繞的深山裡,日日牧牛、砍柴、種田,以無所得故,不與世俗處。

  如是三十年……

  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他的足跡沒有踏出南泉山一步。

  田埂裡披草蓑春耕夏耘的背影是他,稻秧結穗換麥香,麥香過後見豆苗……他的背影在光陰裡紮紮實實活過。坐在田埂邊休息時,手中的唸珠一粒粒輪迴……

  天寒地凍的松林裡,他一口口呵出霧氣,掄起板斧砍柴,捆起,肩挑肩揹,送進灶口爐,烘煮出一寺人丁的暖食。在山坳喘息時,他目送流雲,口誦《金剛經》……

  細雨霏霏落在石榴花紅上,他牽牛、扶杖,走過山溪,到白楊林下趺坐,心念無生滅去來,自性入生出死……

  三十年裡,他一頂雨笠行住坐臥一切處,不生憎愛,亦無取捨,滾滾紅塵的烈焰焚不到他,他只是日日神色清平的下田作活、上山擔柴、放牛吃草,陽光映照他安閑恬靜的眼,月燭溫潤他虛融澹泊的眉,他把自己修成了一剎剎的不動道場。

  人一生,總要有些願景,有些清明的什麼,怡悅的什麼……三十年封雲鎖霧的晨昏月夕,他發願清修一世佛,以心瓣作香,三業孽緣一時銷盡。

  然後,他下山,走向污濁的痴苦人間,右手執三十年慧劍斬黑風,破幻浪;左手執經誦念,救渡苦難眾生。寺院前的草地都被踏禿了,絡繹朝山的人都尊稱他為「南泉古佛」。

  我常常想:普願禪師深山清修的那三十年裡,足跡不下紅塵一步,他怎麼對得起自己的願心?他不是為了普願世人皆得救贖而出家的嗎?

  他怎麼忍心自在雲山清修而坐視眾生水火煎熬?

  他怎麼能坐得住?一閉眼都是刀山劍樹與血獄……

  浪高因為海底深,清醒總由安眠來。無風無雨的寂夜,我彷彿看見他荷鋤下田的泥腳,看見他粗繭厚皮的劈柴手,看見他迎風牧牛的身影……

  他哪是在種田、砍柴、牧牛?他不是!

  他是在心田裡種願,砍五欲六垢的葛藤,牧眾生的牛性。

  三十年打到東壁,他蓄積了大願力;三十年河西,南泉門下救渡了無數苦人。他終於還是普願人,沒有辜負自己。

  當代一大串號稱「活佛」、「無上師」、「真佛使者」、「菩薩轉生」的光怪神棍,頂著三寶的神旛,祭出佛禪的名號,不知道有什麼修行,有什麼大願?他們在賣經懺、數鈔票的時候,哪知道什麼南泉普願三十年?

  悲哀的世人呵!你們為什麼要膜拜這些神棍?為什麼看不清這些披著袈裟佛門敗類的貪婪嘴臉?

  靜夜裡燃起一炷香,聽聽木魚的梵音,想到千古眾生的痴迷,我開始了解南泉山三十年種田、砍柴、牧牛那人的背影了……

  如同清晨看到和尚扣鐘,我也會想起隋朝的智興法師,想起他皴裂、凝血的手掌:

  不過是大莊嚴寺小小一個負責扣鐘的職事,竟能以鐘聲直貫幽冥,救渡苦魂,他是怎麼做到的?

  誰不會扣鐘?一支木槌推前推後的,噹噹,噹噹,不就成了?

  但是,智興的扣鐘聲,卻能使冥間的苦魂得到解脫,託夢來道謝。

  方丈召集大家,問智興法師是何緣故?這個老實和尚靦靦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因為經書識的不多,只會扣鐘,心裡就想:一定要把鐘扣好,才對得起菩薩。所以每次扣鐘之前,一定先虔誠祝願『願諸聖賢同入道場』,祈願十方善信共起感應,以鐘聲得大自在,如是敲三下;撞完鐘之後,又續唸『願諸惡趣聞我鐘聲俱離苦惱』,祈願悲苦眾生都能夠喚醒迷情,以鐘聲得大解脫。日日祈願不斷,如此而已。」

  大莊嚴寺殿瓦都結霜的時候,總有一名瑟縮瘦小的僧人摸黑爬上鐘樓,頂著嚴冬寒冽的厲風呵氣,捲起袖子,在黮闇夜空下,合掌祈願,然後,一捶── 一捶……

  嘹亮的鐘聲在暗夜裡飛揚出去,他的手掌也開始因酷寒而凍裂,愈用力抓木捶撞鐘,手掌就愈肉綻血流……

  他緊咬牙關,再用力扣鐘……

  扣完鐘,再合掌的時後,肉血凝結,一分開手掌……

  原來,十方虛空世界悉遙聞的鐘聲是這樣扣的。

  日日清晨,他的手掌皸裂、凝血,他的願力化為心香,我好像聽到他肺腑深處感天動地的誓願聲:

  ──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