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1-07 12:34:03scflower

重回文一一六(2)。

 
大二每個星期五都是最天人交戰的一天,因為,我一早八點二十就有課。

報導文學和文字學是接著上的,因此我也常擔任幫同學「占座位」的重要媒介,報導文學課下課,我就把講義啊書啊包包啊分別放在四週的椅子上,等著拜託我的同學們自己來認領自己想坐的位子。而這樣的一個早晨,其實常常是伴著失眠來的。因此我從沒缺過課,也很少遲到。那時為了小女生的小彆扭而睡不著,現在想想真的有點好笑,但那時就是怎麼都輾轉反側,呵。我總是一手抱著重重的《說文》,一手拿著早餐從前門不避諱走進教室,有時候老師已經到了,有時候老師比我遲一些進來。教室總是我們這幾隻較早到的小貓,然後陸續到齊,誰叫這課開的那麼早呢,不過修的人倒不少,大概是慕向陽老師的名來的吧!當然還有更重要的是,「報導文學」聽起來似乎總是比「魏晉玄學」或「宋明理學」、「史記」、「漢書」之類的課程有趣多吧!



本來沒有修這課的,但大一暑假無聊跑去文化中心借了本詩集,快開學時隨意翻了翻作者生平簡介,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作者的本名有點眼熟,手邊剛好有一本《靜宜文學》,拿著一對照,不會吧?我怎麼從來不知道我們學校有請這位老師呢(不過以我的迷糊,我不知道是正常的)。大一和Dan剛分手,又正好修了現代散文課,就寫成了一篇〈停擺〉的散文,也就順便投了那年系上辦的「心荷文學獎」。很僥倖也很幸運的,得了獎。我一如以往仍是很慢才知道這消息,晚到好像頒獎都過了吧,班上同學蹦蹦跳跳的跑來跟我說「欸,妳散文組第一名耶!」「啊?不會吧!評審是誰啊……」(因為寫的是自己感情的事,投了我其實就後悔了。唉!這下真的得獎了我要怎麼見江東父老啊!)還好大家都很溫厚的沒多問我和Dan的情事,不然我大概要支支吾吾的趕快想辦法跑掉吧。



也因為這因緣,我選了「報導文學」的課,也是大學四年唯一的一堂跟大眾傳媒有關的課。也算是小小圓了一下我曾想念大傳系的夢吧!這堂課如同名稱一般的活潑有趣,老師上課態度認真,加上上學期每週一篇一千到兩千字的心得報告,其實是有些重的課。覺得這樣一年下來,和其他中文系學科最大的差別就是||可以聽見很多不同的聲音。老師會請同學發表對這週消化的報導文學材料的看法,由這位同學再引發下一位同學的思維,有時候確實會激盪出一些火花,讓旁觀的我不禁被敲了一下「我怎麼都沒想到這件事情可以這樣想呢?!」也在這一堂課遇見許多對現代文學有興趣的朋友,有的仍勤奮孜孜地持續創作當中,對比出我的懶散,真的有點慚愧。



也總是記得老師耐心傾聽我們說話再給予建議的溫厚,我想在不同人身上,確實可以看見不同的氣度和涵養吧。也記得最後一堂課,向陽老師作了一首詞給大家,有閩南語版和國語版,搭著舊曲大家唱遊吃喝領書,算是紀念大家難得相聚一年的緣分。



《第一代毛毛蟲》便是大夥一年心血結集成的書,因為經費而陽春的印刷,也因為青春,而飛揚曳灑的我們,都在裡面了。
 

 
 
 
 
 
許多漫天流言飛在大一白澄澄的天空裡。

大學新鮮人的我們也只能聽,靜靜地聽,然後放在心裡。當時的系學會會長在三修文字之後,把教文字學的朱老師形容的像惡魔似地,並且還說「學妹我告訴你們,那個老師根本就是變態!專門喜歡當男生……」另外,我們也從其他學長姊那聽見褒貶不一的言論,有的說這個老師多麼的嚴格從不錯當一人,有的說他特愛當人可是系上大刀,一砍是砍一半,四班文字學暑假正好湊兩班重修。又有人說他是多麼的受女學生歡迎,靜宜中文大概可以成立一個「朱迷俱樂部」……等等。
過完恍惚迷糊的大一,我們終於要會會這位「傳說中」「很可怕很變態」的老師了。



還記得第一堂文字學,全班屏息以待。(真的一點也不誇張喔,大家都非常的安靜)朱老師帶著微笑進來,慢慢地拿起麥克風,環顧全場一圈之後說:「我知道你們聽了很多謠言,那些都是假的!」全班頓時像鬆了氣的皮球放聲大笑起來,整個上課氣氛也就這麼被帶了起來。



其實第一堂課,我是不喜歡朱老師的。覺得世上怎有如此狂妄的人啊?但細細地看,會發現這人雖然語帶玩笑看似輕微,實則深厚又懇摯。這在成為他的入門弟子之後,自然體會更深。但在那樣青澀的大二,對他除了懼怕還是怕,當然還有很多的敬愛。只敢很遠很遠地看著他,偶爾路上碰到還會有想跑開的念頭,怕他問妳:「最近都唸些什麼書呢?」因為他一問是認真細問的那種,不能馬虎答混過去。記得他第一堂課說「如果你聽見和我不同的看法的,那麼他們錯,我對!」(我那時應該是眉頭一皺不以為然的看著他吧,因為我心裡在想「你以為你是誰?真理生命還是道路?」)後來才明白這是老師帶學生的方式,總要先引起你的注意了,你才可能把話聽下去。因為過了大二上的基礎階段,大二下的文字學或者我大三去旁聽的古文字專題,老師就不這麼說了,他總說「我的只是一個參考,不一定對,你們要多去看看別人怎麼說,權威不一定正確。千萬記得『不要跟風!』什麼事都問問自己『我怎麼看?為什麼?』……」



談起朱老師,似乎怎麼也說不完。他最感動我的大概就是他對待學生的一份真心與完全吧!記得大二上文字學時的某一堂課,他說「我一個都不放過,只要你們是在這個時間這個空間裡的。」而他確實也做到了。跟老師第五年了,我還沒有見過他對哪一個去敲他門的學生不耐煩的,就算他再忙,也會停下手邊的事聽學生說幾句話,不然便老實和那學生說他現在沒時間,請他改天再來。也記得老師問我們:「你們知道到學校第一個要去的地方是哪裡嗎?」同學七嘴八舌的回答,都沒猜著。「是圖書館!」老師最後終於說。「已經來了,總要拿點東西回去吧?你們每天隨便拿一本書,拿一本看的最順眼的,翻幾頁也好。你要先摸摸他,再聽聽他,你用心地聽,你會聽見他在和你說話,只有他和你聽的懂的對話喔。」老師接著又說。然後就隨手點了班上一位剛好很不受大家歡迎的同學回答,「來,你手上有《說文》,翻幾頁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你聽到他和你說話了嗎?」那位男同學竟然點點頭。朱老師露出他一貫被當時的我們稱作冷笑的表情說:「同學,我們做學問,第一個就是要『老實』!你現在是不可能聽到他和你說話的!你都還沒和他建立感情,他怎麼會和你對話呢?!」全班當然是惡劣地一塊哄堂大笑。不知道那位已經被大家討厭又倒楣被老師點到的男同學,還記得這事嗎?因為這幾乎變成經典被大家流傳了下來。



開始真的覺得朱老師是一位值得深深敬重的師者,其實不在文字學的課堂,而是在史記。文字學課繃的太緊,每每弄得我精神雖然集中卻容易表現失常。而史記就不同了,老師收起他在文字學課上的嚴厲,換了另一張溫爾的臉顏;帶我們讀〈報任少卿書〉、及一篇篇的列傳,和我們分享他一路學習的歷程與人生經驗。感覺上,那不只是一門史記,更像是一本活生生的「厚黑學」。那半學期烙在腦海的話有太多,目前依然深刻的幾句就和大家分享一下-「不要亂掏心,因為心掏了就要不回來了。」「不要為自己找一堆理由,要知道很多事說對不起也沒用,錯了就是錯了,要學會承擔。」「用有限的生命去讀好書,去品味身邊的人,建立屬於自己的價值觀。」「這是你的天地,你不需要讓每一個人都進來,只需要讓懂得你的人進來。」「要當一隻驕傲的獅子,而不是一群群的狗。」點點滴滴,難以言盡。



而那位學長說的果然也是謠言,因為後來我們班上文字學最高的彥谷,就是男生啊。而我的表現從來都不是成績最好的那種學生,而是漸入佳境的那種,老師也沒有因此而輕看我啊。所以人言確實可畏,而人和人,確實也是要經過相處才知道的。



我也如此意外的一腳踩進古文字的門了,後來再上朱老師的課已不再像大二般的撼動心懷,但他仍是我心中極敬之的長者。看著他用同等的熱力去感染帶領學弟妹們,那樣的光亮多年來始終如一,我真的很以我的老師為驕傲。也希望,有一天我真的可以不讓他失望。而老師的身體,卻是一年比一年差了。想起我大二時,他是多麼自豪自己清亮的聲音,說他不用麥克風的,而且上課也都到處走動,看看我們描字的狀態。然後便會聽見他罵人聲音「你描成這樣,一分都沒有!我是這樣寫的嗎?!」



前段日子回學校找老師談論文的進度,老師正在上課,我在教室外的空地等他下課。遠遠地,卻看見他是坐著上課,手上也多了麥克風。心裡不覺得有點悲傷,老師的身體真的比較差了。再加上這週面談和我說他心臟最近有回流的現象,我聽了眉頭又一皺,脫口而出的就是「老師,那不是會心機梗塞嗎?」說完才發現好像說錯話了。朱老師倒不介意地跟我一笑,我又問「那有吃藥吧?」,老師說不用吃藥,注意飲食就是了。我又問那知道病因嗎?「老了啊,老了就會這樣……」老師又笑著跟我說。我自顧自的說,「四十多歲哪叫老啊……」他又笑。我點點頭就沒再多說了,師母應該會照顧老師吧,真是令人擔心的他的身體狀態。



其實還沒進靜宜中文的門,我第一個聽見的老師就是朱老師。
大學聯考之後要決定學校,文化、銘傳和靜宜,我最後選了靜宜。志願我只填了五個,全部都是中文系,因為我好像也只適合唸中文。交志願卡前,爸媽帶我北上看了文化的環境,又南下看靜宜,最後也是爸媽希望我留在中部,覺得民風比較淳樸。而同樣在中文系任教的舅舅也特別打電話來關心我考完的狀況,最後他跟我說「去靜宜,文化中文現在別去了,以前還可以。」確定是靜宜了,舅媽也打電話來了,說他們有一個學弟滿熟的,就在靜宜教書,說我可以先去打個招呼。而我這種臭脾氣,怎麼可能會去「打招呼」呢(那時覺得這不是和「走後門」差不多嗎)。但隱約心裡有個印象,有位舅舅喚他「小朱」的老師在靜宜中文。一直到大四,因為要替舅舅傳話,才和朱老師說「老師我舅舅是某某某,他請我和你說……」。還記得朱老師沒好氣的給我一個白眼,然後說「怎麼現在才講?怕我把妳吃了?」如果我一進靜宜中文就跑去找他,以他同樣硬的脾氣,我想他這輩子都不會收我入門當他學生了吧。


所以,人生真是奇妙啊!或許真的是「好戲在後頭」呢,誰知道呢?



結束了課業繁重但在我個人生命史上極為深刻的大二之後,稍微清閒的大三來了。
文一一六仍是我每週必須駐留的空間。每週五早上的晚清民初小說也是在這上的,陳老師是台大外文系畢業的高材生,記學生的能力一流。他不但能記住你的名字,還可以記住你是哪裡人,上次報告作了哪方面的東西,他有一些相關書你要不要看看?是的,他就是這樣熱心又細心的老師。從他那,我看了一些平常可能不會拿來看的書,也關注了一些平日一直忽略的問題。雖然這樣一年的小說課,我上課多半在發呆,而且三不五時會翹課,但我想收穫還是有的。謝謝陳老師在這樣一年的厚愛了。



然後就是大四的魏晉玄學了。
大學時代我修最多的,就是思想的課了。自從大三跑去夜間部修劉老師的思想史後,就覺得這個花園真美,不僅花團錦簇,而且好像有永遠也採不完蜜。於是一邊聽著先秦到漢代的思想史,一邊選修隋唐佛學、魏晉玄學及宋明清理學搭著,希望能大致把思想能串成一縱線,明其源流枝節脈絡。而其中個人最偏愛的就是魏晉了。記得是大四星期三下午到傍晚的課,三點到六點。總有辣辣陽光灑進文一一六,我們總是把窗簾拉上了,再靜靜聽課。我為了怕打瞌睡,也總是會先泡杯咖啡溫著,慢慢喝。那時為了準備研究所考試,把大四剩下的九學分排在一二三這三天,四五六日好拿來讀書。因此上完玄學就算是了結了一週的課。謝謝劉老師用如此生動的方式帶我們看思想的問題,否則以我一人閱讀之力,恐怕有些問題是怎麼想也想不通吧。



生命是如此奇妙又不可預料啊!
在一路行來的彎道或坡路上,雖然驚心動魄,但也更容易會有一些意外的驚喜。
但願自己真能——涵納在心懷、感恩在歲月裡。



這是我曾經的文一一六,與各位願意駐足閱讀的朋友一塊分享。


二○○二.春天 監考完文字學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