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10 10:19:36愛吃草
【癌細胞04】1019號病房（3）
No.192——中氣十足卻是肺癌患者的阿媽
剛開始，192的阿媽會讓人以為是陪床的家屬，因為她說話的聲音比真正陪她的家人還要洪亮，而且中氣十足地說著道地的台語，也許是因為病人的特權，所以也就毫不克制地大聲說話，但是，很奇怪，我從不覺得她吵，可能，她說話的時間並不多吧！不然，就是我們常專心地、努力地聽著191，因此，忘了說話也忘了其它人的存在。
192阿媽的訪客一來就是一大掛的，明顯地至少三代同堂。我本以為192阿媽只是一般病痛而已，一直到我手術後她的醫師巡房，才知道192阿媽因為肺癌需要安排進一步的治療，例如化療。
192阿媽是1019病房唯一一個不是外科名醫的病患，而是另一位我也不知道是哪一科的醫師。
說到那位醫師給人的感覺和我那外科名醫完全不同，他不只在氣勢上不及外科名醫，連身材都矮了一大截，或許是敬老，或許是那位醫師的個性，他在向阿媽解說治療的過程，總讓我有著不甚確定的感覺，好像沒有一般名醫共有的決斷及不容質疑的氣勢（或許他不算名醫？），也像是對聲大年紀大的阿媽無法招架。
對於醫師進一步治療的解釋，阿媽一概以「老伙仔人聽沒」，請那位醫師打電話給她女婿，向他說明，即使那位醫師多次表示院方規定不能打電話給家屬，阿媽還是無顧於醫師的解釋，一再地要求醫師打電話和她女婿談，這七、八分鐘期間這類的對話就像錄音帶般一再重覆播放。
其實醫師不能打電話給家屬的規定實在有點奇怪，不過也許是怕醫療糾紛，也許只是藉口，當時不認為醫師在遇到人命關天的事情時，會找理由塘塞的我，只覺得在術後聽著阿媽的大嗓門實在令人頭痛，如果可以調節音量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按下靜音鍵，只可惜那不是我床頭的電視機節目（而且健保房是沒有電視的）。
最後醫師終於想到一個方法（我覺得那位醫師和我都同時鬆了一口氣），就是請阿媽的女婿打電話到某某分機，醫師會在那裡等他的電話，因為醫師要求阿媽的女婿十分鐘後打，所以，那位招架不住的醫師，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趕快逃離現場，回去等電話，我替那位醫師感到欣慰。
原以為就此可以耳根清淨了，沒想到接下來又有問題。阿媽和阿媽那位寡言的先生，不會打女婿的電話，於是接下來就是一場夫妻之間的對話開始了（也許不能說是「對話」）。
「嘿醫生叫伊卡一雷電話啊嗯肯，你緊卡厚xx，叫伊尬醫師生共，看細馬按怎樣啊。」
（要那醫師打通電話都不肯，你敢快打給xx，叫他和醫師談，看看要怎麼處理。）
「……」（只聽到低沈的嗓音，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伊這電話要按怎卡？這複雜……你有夠憨慢啦！連幫我卡一ㄌㄟ電話啊未曉，嗯栽是馬衝蝦米好啦！」
（他這電話要怎麼打？這麼複雜……你真是笨手笨腳！連幫我打個電話都不會，真不知能做什麼好！）
「啊沒你卡啊！」（是異常低沈的聲音，像是長期被壓抑之後第一次說話一樣。）
（不然你打！）
「……」
「伊著電話買按那卡？這電話囉囉長，我看啊沒……連打一雷電話啊不肯，實在是……」
（他這電話怎麼打？號碼這麼長，我又看不懂……連打個電話都不肯，實在是……）
「……郎醫生都共細病院規定啊！」
（醫生都說是醫院的規定……）
「蝦咪病院規定，是伊不肯啦……那有人卡一雷電話啊每塞哩……今啊買按怎？伊各共要隨卡……」
（什麼醫院規定，是他不肯……那有人連打通電話都不行……現在怎麼辦？他又說要馬上打……）
「……」
「啊！我來拜託這位先生好啊！」
192阿媽口中的「這位先生」就是我的老公，我們在聽了好久的「廣播劇」之後，我的老公終於登場，他用自己的手機幫192阿媽打了電話給她的女婿，好像他正在上班吧！轉了又轉，好不容易找到他，成功地交待了任務，於是……
「啊！我呵你十塊銀啦！蝦電話錢……」
「嗯免啦！」
「歹勢啦！你收落來啦！」
「嗯免啦！」
看老公也無法扺擋192阿媽的攻勢，我這剛開完刀的人也趕快加入搖頭搖手的行列，192阿媽可能看到我脖子包著厚厚的紗布，上面壓著帶狀冰袋，還是努力地請阿媽不要拿錢，終於放棄常見的為了錢推來推去的舊戲碼，在稱讚了我先生人真好之後，回到的她的小天地了。
事情到此結束？不——
192阿媽回到病床後，從醫師到醫院到他的老公再數落一次，最後再稱讚我那幫他打了電話又不收錢的老公一下，然後，做了一個我和老公都搖頭的結論。
「我看厚，咱出院辦辦咧，嘿xxx嗯是共蝦咪草藥啊足有效，咱麥聽黑醫生做蝦咪化療，轉來草藥吃吃咧……」
（我看啊，我們辦出院，那個xxx不是說有種草藥很有效，別管那醫生說什麼化療，回家吃吃草藥就好了……）
聽完阿媽這麼說，我和老公都搖搖頭，直到我出院（我手術隔天就出院了），那位阿媽還未辦出院，我衷心的希望阿媽的家人不要一樣被她的強勢所影響，任她出院吃草藥，有太多這種案例最後導致病情惡化。
192阿媽雖然有著令人無法消受的強勢與大嗓門，但她就像我周遭常會遇到的台灣阿媽，從困苦的歲月中堅強地走向繁華，三代同堂應是享福的時候，在體內發現令人聞之色變的「癌細胞」，她表現出不以為懼的神態，或許她習慣了堅強面對生命中的低落與挫折，或許她在憂懼中孤獨地行走，不想讓人瞧見……。
192阿媽看起來是有福氣的人，探病的兒孫感覺頗有向心力，而不是來虛應一下看看就走，晚上也有孝順的年輕孫子陪伴，減輕阿公的負擔。我想，當人在病痛中有家人相陪真是件最幸福的事，祝福那位阿媽早日康復。
剛開始，192的阿媽會讓人以為是陪床的家屬，因為她說話的聲音比真正陪她的家人還要洪亮，而且中氣十足地說著道地的台語，也許是因為病人的特權，所以也就毫不克制地大聲說話，但是，很奇怪，我從不覺得她吵，可能，她說話的時間並不多吧！不然，就是我們常專心地、努力地聽著191，因此，忘了說話也忘了其它人的存在。
192阿媽的訪客一來就是一大掛的，明顯地至少三代同堂。我本以為192阿媽只是一般病痛而已，一直到我手術後她的醫師巡房，才知道192阿媽因為肺癌需要安排進一步的治療，例如化療。
192阿媽是1019病房唯一一個不是外科名醫的病患，而是另一位我也不知道是哪一科的醫師。
說到那位醫師給人的感覺和我那外科名醫完全不同，他不只在氣勢上不及外科名醫，連身材都矮了一大截，或許是敬老，或許是那位醫師的個性，他在向阿媽解說治療的過程，總讓我有著不甚確定的感覺，好像沒有一般名醫共有的決斷及不容質疑的氣勢（或許他不算名醫？），也像是對聲大年紀大的阿媽無法招架。
對於醫師進一步治療的解釋，阿媽一概以「老伙仔人聽沒」，請那位醫師打電話給她女婿，向他說明，即使那位醫師多次表示院方規定不能打電話給家屬，阿媽還是無顧於醫師的解釋，一再地要求醫師打電話和她女婿談，這七、八分鐘期間這類的對話就像錄音帶般一再重覆播放。
其實醫師不能打電話給家屬的規定實在有點奇怪，不過也許是怕醫療糾紛，也許只是藉口，當時不認為醫師在遇到人命關天的事情時，會找理由塘塞的我，只覺得在術後聽著阿媽的大嗓門實在令人頭痛，如果可以調節音量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按下靜音鍵，只可惜那不是我床頭的電視機節目（而且健保房是沒有電視的）。
最後醫師終於想到一個方法（我覺得那位醫師和我都同時鬆了一口氣），就是請阿媽的女婿打電話到某某分機，醫師會在那裡等他的電話，因為醫師要求阿媽的女婿十分鐘後打，所以，那位招架不住的醫師，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趕快逃離現場，回去等電話，我替那位醫師感到欣慰。
原以為就此可以耳根清淨了，沒想到接下來又有問題。阿媽和阿媽那位寡言的先生，不會打女婿的電話，於是接下來就是一場夫妻之間的對話開始了（也許不能說是「對話」）。
「嘿醫生叫伊卡一雷電話啊嗯肯，你緊卡厚xx，叫伊尬醫師生共，看細馬按怎樣啊。」
（要那醫師打通電話都不肯，你敢快打給xx，叫他和醫師談，看看要怎麼處理。）
「……」（只聽到低沈的嗓音，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伊這電話要按怎卡？這複雜……你有夠憨慢啦！連幫我卡一ㄌㄟ電話啊未曉，嗯栽是馬衝蝦米好啦！」
（他這電話要怎麼打？這麼複雜……你真是笨手笨腳！連幫我打個電話都不會，真不知能做什麼好！）
「啊沒你卡啊！」（是異常低沈的聲音，像是長期被壓抑之後第一次說話一樣。）
（不然你打！）
「……」
「伊著電話買按那卡？這電話囉囉長，我看啊沒……連打一雷電話啊不肯，實在是……」
（他這電話怎麼打？號碼這麼長，我又看不懂……連打個電話都不肯，實在是……）
「……郎醫生都共細病院規定啊！」
（醫生都說是醫院的規定……）
「蝦咪病院規定，是伊不肯啦……那有人卡一雷電話啊每塞哩……今啊買按怎？伊各共要隨卡……」
（什麼醫院規定，是他不肯……那有人連打通電話都不行……現在怎麼辦？他又說要馬上打……）
「……」
「啊！我來拜託這位先生好啊！」
192阿媽口中的「這位先生」就是我的老公，我們在聽了好久的「廣播劇」之後，我的老公終於登場，他用自己的手機幫192阿媽打了電話給她的女婿，好像他正在上班吧！轉了又轉，好不容易找到他，成功地交待了任務，於是……
「啊！我呵你十塊銀啦！蝦電話錢……」
「嗯免啦！」
「歹勢啦！你收落來啦！」
「嗯免啦！」
看老公也無法扺擋192阿媽的攻勢，我這剛開完刀的人也趕快加入搖頭搖手的行列，192阿媽可能看到我脖子包著厚厚的紗布，上面壓著帶狀冰袋，還是努力地請阿媽不要拿錢，終於放棄常見的為了錢推來推去的舊戲碼，在稱讚了我先生人真好之後，回到的她的小天地了。
事情到此結束？不——
192阿媽回到病床後，從醫師到醫院到他的老公再數落一次，最後再稱讚我那幫他打了電話又不收錢的老公一下，然後，做了一個我和老公都搖頭的結論。
「我看厚，咱出院辦辦咧，嘿xxx嗯是共蝦咪草藥啊足有效，咱麥聽黑醫生做蝦咪化療，轉來草藥吃吃咧……」
（我看啊，我們辦出院，那個xxx不是說有種草藥很有效，別管那醫生說什麼化療，回家吃吃草藥就好了……）
聽完阿媽這麼說，我和老公都搖搖頭，直到我出院（我手術隔天就出院了），那位阿媽還未辦出院，我衷心的希望阿媽的家人不要一樣被她的強勢所影響，任她出院吃草藥，有太多這種案例最後導致病情惡化。
192阿媽雖然有著令人無法消受的強勢與大嗓門，但她就像我周遭常會遇到的台灣阿媽，從困苦的歲月中堅強地走向繁華，三代同堂應是享福的時候，在體內發現令人聞之色變的「癌細胞」，她表現出不以為懼的神態，或許她習慣了堅強面對生命中的低落與挫折，或許她在憂懼中孤獨地行走，不想讓人瞧見……。
192阿媽看起來是有福氣的人，探病的兒孫感覺頗有向心力，而不是來虛應一下看看就走，晚上也有孝順的年輕孫子陪伴，減輕阿公的負擔。我想，當人在病痛中有家人相陪真是件最幸福的事，祝福那位阿媽早日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