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我的夢裡有你，廷得耳。

又是雪季，一片片雪花如夢般降臨。

一雙圓愣的大眼從湛藍的圍巾探出，駐足在街邊，緩緩地伸手接住這一環環的皚夢。

在很多年前，他和爸爸媽媽一起迎接了他人生的初雪。

然後是那位，給他吉他的男孩，也就是李旻浩。

高中幾年，他沒認真看過一場繁華的雪景。

但他收過聖誕節的祝歌、元旦的煙火、情人節輕輕的小吻，伴隨皎潔的寒氣。

韓知城看著眼前的市景，蛋黃區的忙碌讓接近深夜的街邊都是點點燈火氣，白意瀰漫，讓他幾乎看不清楚他欲前往的方向。

明明在很多年前，他把這樣的下雪天視為救贖。

但在那麼多年後的今天，他卻下意識地認為，口腔呼出的煙霧都如此礙眼。

雙手緊緊攢起圍巾，幾近變形。

他真的很討厭這樣心情不受控制的感覺，迷茫、矛盾。

曾經，他也試著放下過。

但後來因為徐彰彬的經驗他終於明白，執意要放下，只會越陷越深。

不知道哪天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走進一間書店，隨意在小說區翻翻，看過一句話──

簡而言之，遺忘才是一種放下，遊山玩水想到的是下個點去哪，不是他在不在身邊；吃到好吃的是想到未來還有沒有機會吃，不是他沒有陪著自己吃。

試著要遺忘，結果又在這個節骨眼上遇到他，真是陰魂不散。

梁精寅說過，李旻浩準確來講從來沒有和他斷聯，只是是以LEE KNOW的身份罷了。

而聰明如韓知城，又能在LEE KNOW的身上找著李旻浩的影子，那從來都沒有什麼遺忘之說。

吸吸鼻子，他開始奔跑。

他有家，但不在這，又或許，他根本沒有家。

他只是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心臟鈍鈍的跳，肺部的空氣稀薄。

李旻浩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

很奇妙的，他總是在他瀕死絕望時出現。

他不顧自己的掙扎將人打橫抱起，攔了一台計程車，報了一處他沒聽過的地址後，整台車子陷入詭異的寂靜。

在黑暗裡，他漸漸冷靜了下來，比在雪地裡冷靜得多。

這又是奇怪的一點，只要見到李旻浩，他的心思都會迎來前所未有的平靜。

「小…知城。」

李旻浩嗓音略微顫抖，似是試探，很輕很輕。

「……」

韓知城沒有回應，只是盯著窗外相後飛的景色。

這個景色變化，大抵是往山上走了，韓知城有了這個結論。

「你要帶我去哪？」「好地方」

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鋒利的下顎線和纖長睫毛的剪影。

他噤聲，閉上眼睛。

然後緩緩的沉進夢裡。

-

再次睜開眼，他身處陌生的環境，下意識地掙扎起身。

「李旻浩！」

韓知城嘗試喊了幾聲並沒有得到回應，只好又躺回原位等待。

偌大的落地窗有光般灑落，旁邊的枕頭有殘留的溫度和木質香氣，不得不承認，那令他感到安心。

翻來覆去近半小時，他沒有辦法重回夢鄉，只得再次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拉開窗簾，他不由得心生感嘆，眼前的美景是他畢生難忘。

芬多精有了實體，愜意有了明義，韓知城伸了個懶腰，推開玻璃門走到外面。

「韓知城！」

突然有一聲低吼從身後傳來，接著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嚇死我了…我去買個吃的就找不到你」

李旻浩好像真的被嚇壞一樣，熱氣悉數撒在敏感的頸窩，微微輕顫。

「我只是出來看風景」

韓知城從年上者的懷裡鑽了出來，又跨離幾步，試圖拉開兩人的距離。

那人的眸色變得黯淡，卻只能勉強勾起嘴角，故作輕鬆的搭話道：

「看吧，我就說你會喜歡這裡」

「最近剛上任，你們組的工作壓力應該很大」

「是應該勞逸結合一下」

韓知城扯扯嘴角，平淡地回道，

「那應該組法務工旅」「……」

自知眼前就是一隻伶牙俐齒的松鼠，李旻浩也不想再惹他生氣，只能摸摸鼻子又開一個話題。

「你喜歡嗎？你之前說…」李旻浩嘴張了張，卻不敢主動提起過去的回憶。

在一個悠閒的午後，韓知城嘴裡咬著草莓牛奶的吸管，壓得扁扁的，被李旻浩用臉頰吻制裁後悻悻的放下瓶子，然後開口隨便扯了個話題。

「我們每次放學的太陽都很漂亮」

「那是你沒看過深山的日出日落，那才叫漂亮」

從小就待在一個地方照顧爺爺奶奶的韓知城沒有過出遊的機會，想當然爾也沒有看過深山的太陽，露出有些欽羨的眼神。

李旻浩抿抿唇，眉眼間的笑意卻藏不住──

完全被可愛到了你們懂嗎！！！

「以後，我們就定居在深山裡吧」「像那個失明的畫家那樣嗎？」「誰？」「…跟你說了你也不知道是誰」「你瞧不起我？皮在癢…」「啊！！我錯了…」

那個回憶那麼美好，連重新溫習都是一種奢侈的玷污，李旻浩又怎麼敢忘。

韓知城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雙暗暗捲起驚濤駭浪的墨瞳，沒有再回覆什麼。

但其實，那些浪花已經拍打到了他的心上。

他突然想到那瓶草莓牛奶，他沒有喝到最後一口，而是被逼著含到嘴裡被李旻浩渡走。

還有那天他們一起回家，天空是暖暖的橘紅混著一點浪漫的粉色。

「不覺得那些雲…很漂亮嗎？」

李旻浩又開始沒話找話，指著跟前那些光束喊道。

韓知城卻難得沒有立刻反駁，只是很慢很慢的眨眨乾澀的眼眶。

他突然想到他在一篇網誌上看過一個科普文章，形成的原因想不起來了，

他如喃喃自語，淡淡的說，

「不是雲泥，是廷得耳的形象」

而我面前的人是你，愛終於有了定義。

是那把吉他、是溫暖的掌心、是草莓味的棒棒糖、是放學路上的夕陽。

是李旻浩。

「廷得耳效應出現時，光有了形狀」

韓知城猛然回頭，李旻浩盈滿的笑意在陽光的傾斜下閃爍。

「而你和我的喜歡，讓我的夢囈有了軀殼。」

韓知城看著眼前的人，聳著的肩膀慢慢放鬆下來。

好像輕盈許多，甚至、讓他鼻腔酸澀。

「你就是我的光。」

-

看著碗裡的綜合粥，韓知城微微皺起眉頭。

他喜歡綜合粥，但他討厭紅蔥頭和油條。

舉起湯匙，他打算一個個撈起，倏地有隻手橫到自己面前，

自己的那碗已經被換到年上者手邊，推到自己面前的那碗已經只剩皮蛋和蔥花肉鬆，還攪拌好了。

飽滿的米粒裹滿肉鬆，韓知城看的眼紅，肚子又開始悶悶的發熱。

他好像，也什麼都沒忘。

吸吸鼻子，眼淚糊了一整臉，他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

怎麼就栽在李旻浩身上，再也爬不起來了呢？

「也可能是你自己本來就沒想要出來」

看著梁精寅的回覆，韓知城悶下了最後一口粥。

滿滿的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