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靈｢共產黨宣言」經典，拉起反全球化的旗幟/李旭祥

在318學運正熱時，楊照先生發表了一篇文章，｢面對政治，不要選錯對手找錯成就」，直指學運只是人們面對愚蠢政府的情緒反應，雖然同意政府很愚蠢，他不贊成學運的立場，認為反服貿的主張，是對自由化趨勢開倒車，主張國家干預，形同對｢大政府」觀念的支持，違背了自由主義的價值。他並指出他在民進黨國際事務部主任任內，為了拓展民進黨的國際空間，參加LI，Liberal International，國際自由政黨聯盟活動。當時，他被聯盟國際人士質疑：「你們怎麼會是個自由派政黨呢？你們的經濟貿易主張比國民黨還保守，要封鎖和大陸貿易，要給各種產業保護，誠實地說，我們很多人都覺得你們沒有資格參加LI。」他當時雖試圖解釋，但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原來，楊照先生與許多所謂自由派人士一樣，認為自由貿易(Free Trade)是自由主義不能退讓的一部分。一般人對自由主義的哲學概念並沒有深入的研究，但是多數人能支持｢自由｣這個普世的價值。但是，為何自由主義者要支持這個自由貿易的概念？而這個概念，其實是最有利於財團、有利於經濟強國的持續擴張的？我這樣說好了，就算自由貿易是較高的標準，那麼，自由主義最低的標準，不是保障私人財產的權利嗎？在經貿議題上，自由派人士最須先做的，應該是反對政府和財團以區段徵收為名，惡意掠奪農民的土地，侵犯私人財產權吧？事實上，自由派所揭櫫的自由貿易精神，往往成為財團的護身符，給原本就佔盡優勢的資本主義，可以毫不顧忌的遂行所需以賺取利益的極大化，而職司交易秩序維護的政府，不啻變為財團服務員的角色。對於弱勢農漁業和工人的照顧，也就完全拋諸腦後了。

21世紀的今天，以自由主義精神主導的經濟體系早已成為主流。包括經濟活動由大企業主導、政府政策以GDP成長為標竿、學院學者意見以自由貿易、市場開放為主流思潮。隨著自由貿易經濟的發達，全球化形塑了21世紀各國經濟的風貌走向。表面看起來，資本主義促進了社會的繁榮與發展，但人類福祉是否真正提昇了呢？實際上，在全球化的浪潮瘋狂吞沒下，經濟榮景的真相是，富人與窮人的收入差異擴大，財富愈趨集中於富人之手，開發中國家犧牲環境與傳統經濟，成為先進國家的血汗工廠。即便在台灣，我們看見原來的台灣特色風貌逐漸消失；老百姓薪資水準倒退到年16年前；政府急於協助財團，以區段徵收為名沒收農民土地，用消滅農村的手段來發展以外銷為導向的產業。是甚麼看不見的力量驅策政府這樣做？就是全球化趨勢背後的經濟力量。我們不得不反思，全球化究竟是福是禍？

其實這些現象，在馬克思1847年與恩格斯共同寫就的｢共產黨宣言」(The Communist Manifesto) 就已經做了清晰的洞察和解讀。在經濟繁榮，財富分配卻愈趨惡化的今天，重新閱讀左派祖師爺的經典論述，不啻是暮鼓晨鐘，振聾發聵。

 160年前寫就的｢共產黨宣言」，以頁數而言，是一本小書，但以歷史的份量而言，小書所提出來的經濟史觀與政治論述(或煽動)，影響無比深遠，實為驚天動地、震撼人類歷史的巨人之作。宣言分為四章。第一章：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是馬克思對國際資本主義觀察的精髓。第二章：無產階級與共產黨人，指出共產黨人發動暴力革命的歷史使命，在掃除資產階級的財產權。第三章：社會主義與共產主義論述，對於當代其他左派社會主義思想提出批判，以宣告共產黨領導無產階級革命的主流地位。非常短的第四章：共產黨人與既有其他反對黨的地位，是對國際無產階級的革命呼喚。一百多年前，共產黨宣言熱情呼喚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發動無產階級革命，雖然歷史的軌跡並非全依照馬克思的想像發展，但畢竟殘酷的改變了全世界。1917蘇聯革命，成為紅色政權的老大哥，加上所卵翼的共產國家，將十幾億人關進鐵幕。但是不到20世紀末，蘇聯就瓦解了。同時中共早已全面轉向資本主義經濟(雖然保留共產黨之名)，可以說，經過將近一個世紀的慘烈實驗，馬克思主義已然宣告失敗。今天，馬克思的著作，不再被視為惡魔寫的異端邪說，經濟學家用學術的角度擷取其觀點，納入總體分析的研究方向。160年之後展讀這本宣言的第一章，仍然驚訝馬克思的論述對於國際資本主義如何掠奪的描繪，到今天仍然完美的適用。

共產黨宣言於1847年，以德文初次出版。網路上的共產黨宣言英文版公版，是由Samuel Moore翻譯的1910年英文版，該版得到恩格斯的協助修改，並有署年1888年的前言。1888年時馬克思已經逝世，前言中，恩格斯承認因為時代的變遷，對於其他社會主義的批判，未必合時宜，然而，｢共產黨宣言已經成為歷史文獻，我們已經無權做任何的修改」。記得第一次從網路下載這份歷史文獻時，我彷彿將歷史的巨人的熱情滾燙的語言捧在手上，感覺得每一句話都如此急切，每一個字都像重槌，擊在心房裡。儘管他的革命鼓吹已經化為歷史的煙塵，理論也為現代經濟著作取代，但使馬克思之所以成為偉人，不在於他的才華或洞察力，而是他對普羅大眾及弱小國家深切同情的道德良知。

今年四月，麥田出版了共產黨宣言譯本。將這本永不過時的指導書，提供給關心經濟發展的公平正義的朋友。318學運引起更多人對全球化的浪潮重新反思，宣言的出版，正是時候！麥田的書腰標題是：令藍綠無路可躲，中共無顏面對的絕對經典。誠哉斯言！

宣言的第一章｢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其偉大價值百餘年後未有減損。開宗明義，是石破天驚的第一句話：｢至今為止，所有人類的歷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馬克思認為自古以來人類的歷史，一直存在有自由人與奴隸、貴族和平民、地主和農奴等各種不同形式的階級對立與鬥爭。而工業革命以後，各式各樣的階級對立，漸漸被單一的的形式所取代，階級對立被簡化，整個社會日益分裂成為兩大敵對陣營，兩個直接對立的階級，那就是資產階級(Bourgeois)與無產階級(Proletarian)。

馬克思進一步闡述，美洲和好望角航路的發現，為新興的資產階級開啟新的活動空間。

可悲的是，｢但凡資產階級取得統治權之處，就把所有封建的、家父長式的(patriarchal)、田園牧歌式的關係徹底終結，」「使人與人之間除了赤裸裸的利害關係，除了冷酷的現金交易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聯繫。」「資產階級抹去了所以職業固有的莊嚴光環和令人景仰的特質，讓醫生、律師、牧師、詩人和學者一概變成金錢的僕人。」

馬克思指出了資本主義的內在問題，它｢如果不能讓生產工具持續創新進步，從而推動生產關係，乃至於整體社會關係的持續變革，便無法生存下去。」｢資產階級為了消化其不斷增長的產出汲汲營營奔走於世界上每一個角落以開拓市場。」

｢藉由對全球市場的剝削，資產階級賦予每個國家的生產和消費一種世界主義的性格。」｢它還挖掉了工業腳下的民族基礎。原有的民族工業不是已被摧毀就是逐步消亡。它們被新的工業逐走，而是否能建立新工業已成為所有文明國家性命交關的大事了；新工業所使用的不在是本的原料，而是從極其遙遠的地方所運來的原料；新工業的產品也不再只是供給當地的消費者，而是輸往全球每一個角落。」

台灣或是中國的讀者都會特別注意到一段話，｢藉著交通工具的驚人進步，資產階級把所有的民族，包括最野蠻未開化的，一併席捲入文明之中。廉價商品是它的重砲，轟垮了中國的長城，逼使有最激烈、最頑固仇外心理的野蠻人乖乖投降，並讓所有設法救亡圖存的國家採取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進而在當地推行所謂的文明。」簡單的說，便宜耐用的洋布料，比洋槍大砲更犀利，徹底征服古老的大清帝國。

資本主義的本質形成其內在的問題，它的宿命是必須不斷汰舊更新生產設備，以提昇效率。它的宿命是必須不斷的擴大規模，追求成長。關於馬克思這一基本命題，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尋找現代經濟學著作的討論與驗證。為了尋找原料及海外市場，資本主義化身成為帝國主義，百餘年來，對亞洲、非洲及中南美洲發動瘋狂的競逐。一直到20世紀結束，這個基本態勢改變不大。雖然部分工業革命產生的勞工、環保、貧窮等種種問題，有受到部分撻伐、檢討與修正，但是全球化的基本路線從未改變。全球化浪潮所產生種種問題，其實從未停止。尤其是將財富不斷往少數人集中，對被投資國家不斷剝削與傷害等等。但是學者這一方面的討論，往往被歸類為左派，貼上意識形態的標籤。反全球化的運動，也終於在1990年代才逐漸興起，但聲音還十分微弱。

畢竟，經濟自由化、自由貿易、市場開放乃至於政府監理的減少(所謂的小政府觀念)，在全世界都還是主流的意見。不管是經濟學原理的討論或自由主義的思維，都有正統的學派予以探討和加持。台灣由於外貿導向的經濟本質，更難以自外於全球化的浪潮。在電視上，我們可以看到像馬凱這樣溫文儒雅的學者，用斷然的語氣指出：｢任何人阻礙了台灣自由化的進程，使台灣錯過機會，它就是罪人！｣我們無法用這篇短文涵蓋許多論辯，只想指出，用貿易自由化、提昇企業國際競爭力來為多數人創造幸福的主張，其實，也只是一種｢意識形態｣而已，誰曰其必然？

回到最開頭的問題。學生與社運團體的反服貿運動，反的是甚麼？除了反黑箱，反對的是犧牲小民，成就財團，擴大貧富差距的政策。反對的是以追求貿易成長為單一價值的思考。馬總統說，不簽服貿，接下來TPP、RCEP的簽訂都會受到影響。又說，韓國簽了多少個FTA，我們已經落後多少云云。請問，我們一定要簽TPP嗎？簽TPP的代價是什麼？簽TPP不只是開放市場而已，它要求你國內的法規、制度都要跟著改，政府認真考慮過它的影響了嗎？錯誤的貿易政策，將付出慘痛的代價，而且對台灣的傷害可能是不可逆的。對中國大陸的開放，當然有更多國安的問題，文化的問題，以及市井小民的生存權等等考量，豈可不慎哉？

反全球化不是要孤立台灣，不是要鎖國，而是拒絕用資本主義所劃定的固有模式來談開放的步驟和條件。今天我們重溫並乞靈於珍貴的歷史文獻，就是要提醒自己從僵固的｢自由化｣思維解放出來，擺脫全球化的催眠音樂，拒絕與之共舞，勇敢的拉起反全球化的旗幟，站在自己的土地上，思考為普羅大眾創造幸福的經濟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