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來談談我朋友。

他叫做小P。從國小開始，他四點下課回家，當別的孩子還留在操場用躲避球互K彼此，他從家裡冰箱的上層
取下冰塊模組，倒進滿滿的自來水，並放到冰箱裡面。接下來開始拿著路上撿回來的石頭扔房間裡的牆，他
要求每一次都可以扔在同一個點上，而且力度要越來越重。

「你知道，每次加重力度，就會扔偏。想扔準，力度就不夠。」

記得不要一個學期，他可以用八分力扔的不偏不倚。

隔天上學前，他打開冰箱把凍實了的冰塊一顆一顆取下來，用挫刀挫成錐形。然後把它們放到上衣口袋。
開始對著同學丟冰塊，那一年被當作惡作劇，老師的版子抽的厲害。

到了第二年，他國小就唸不完了。他可以準確的將冰錐扔到目標的脖子動脈上，其中還包含了預測目標閃躲
的方向和速度。

「先假裝要丟他的左側，對方八成會往右躲，同時舉高手略低頭，速度比走路快，但比跑步慢。因此我
假動作做完之後，往目標脖子動脈右下方一尺半的距離用九分力扔出去，還沒遇過不中的。」

那天他殺了三個同學之後停手，原因是冰塊溶了。之後，就不知他去向。

我唸國中的時候，有次在放學途中會經過的書局遇見他。
他見了我很高興。

「我現在改玩鑰匙。」

當場把靠近過來的打工店員幹了，手法倒不出奇，就是動作很快，把鑰匙頭往對方心窩打。
值得一提的，他不是用尖端，而是用厚厚的底部，過程很快且不見血。
場面被他搞的一團亂，我當然沒買到我要看的漫畫。

國中畢業後我待在故鄉學修車，每天下班回家，妹妹都很開心，我每隔一天就替她買一樣禮物。
上回是一本打開會有香味撲鼻的筆記本，這回帶在口袋裡的是一支上滿亮晶晶的彩虹筆。

送完了筆，幫家人出門買牛肉麵。在巷口再次遇見他。

「最近有怪事。我發現我看見的事物都跟別人不一樣。」

「怎麼會不一樣？」

「你看看那根電線杆。」他略抬腳用腳背指了指我身後的電線杆。

「看了。就是電線杆。」

「信不信我看的跟你不一樣？ 我知道也是電線杆，但就是跟你不一樣。」

「喔。」

這時我妹妹剛好從庭院探出頭來，瞧我跟誰說話。

「哥，快去買了，我餓。」她說。 我對她笑了一下。

「你妹喔?」小P問。

「嗯。」

「她看得也跟你不一樣。」

「那會差在哪?」我問道。

「很難說。你以為別人看到的都跟你一樣，可是其實不一樣。」

他低頭想了一下，又說道：「你還記得我們國小的時候，上到一堂國文課，老師點阿猴起來問話嗎?」

「嗯。我記得，老師問他這一課重點是什麼，阿猴說『爸爸媽媽相親相愛』那一句，讓他想到，每晚他媽媽
被他爸弄得哀哀叫。結果老師一直揍他，整整揍了一節課。」

「對。你那時候看到那句話，有想到一樣的事情嗎?」

「沒有。」

小P鬆了一口氣，說道：「每個人看的都不一樣。」

「你這樣說，是有道理的。」

小P繼續說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到的，可以完全變不一樣?」

「有辦法嗎?」

「有辦法。」

「可是我不想。」

「你還是會知道那是電線杆。」

我想了一下，說：「好。怎麼變？」

小P走到我前面，開始說道：「電線杆上面的電線直通電力公司，那是國營企業。每個月都跟人們收許多錢
來提供電力，但運作的過程中，有許多被貪婪的政客從中拿取，這些錢流通到市場中，再被一些有錢人重新
運流，然後他們會越有錢，沒卡到這些位置的人們，會越窮。你現在阿蔡巷口那間車行當學徒喔?你們做一
輩子，也比不上人家運作一小時的錢。你覺得nike的球鞋好穿嗎?電線架的電線杆從那些國家來的，nike
的廣告常出現關懷群眾，可是卻不斷剝削邊緣群眾的勞工，越邊陲化的地區越景仰nike，可是他們其實
被剝削的越嚴重。」

「你說這些我不懂。」我回。

小P看了我一眼，像看死人，就走了。我後來沒再遇過他。

後來幾年我一直在想這些話，一直想一直想。想到有時候心裡會生氣，氣，那些電線通往的地方。

電線杆也的確變了樣子，從前看到它，有回到家的感覺，現在見了，卻直瞧見上面開滿了腐敗的
銀花，一口氣連綿到我稱之為家的空間上，客廳，二樓陽台，都長了好多。
我後來才想通了，小P那天來殺我的。那是他新學到的殺人方式，我在那時已經死了。

又過幾年(我都要想很久)，這次真的很久，我才發現，小P那天是來救我的。
我才明白他國小殺的那幾個人還有書局打工的員工，我那時以為是殺，其實小P也是在救他們。
只是他那時候不懂事，手法比較粗暴一點。

我很訝異小P跟我一樣同個里長大的，小時候常常一起去附近工地完。卻比我聰明那麼多，做的事格局也
大多了。

有這樣的朋友，讓我自嘆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