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9-03 18:54:07左耳

終點

A:「你覺得活著辛苦嗎?」

每晚我面對像噩夢一般的思考,尤其是獨處的時候。

這個春天,我發現之所以構成以噩夢這樣的辭彙來形容,是由於缺乏勇氣。

C每天早上起床,簡單的整理自己的儀容之後(期間包括洗臉刷牙),去公司上班直到晚間六點。

C一個人生活也從不造成別人的擔憂,週期性的某些節日到來,可以穩定以一種等速的頻率的見到過去。這些過去通常是以人物為載體。上禮拜他見到國中時期的朋友,過年則能夠見到父母。聖誕節與正在追求的異性通電話(或許他該感到高興,在這個時代他幸運的成為異性戀者)。沒有任何節日和事情發生的某晚,他則被迫與自己見面。「嘿,你好嗎?」語未畢,他得以因為工作的繁重而睡去(這無非是一種幸福),第七百多個夜晚他未跟自己對話就沉沉睡去,終於他的視界可以轉換,此後他看見自己的手指即知道,手指要將文件分類歸位,那麼老闆便不會多做為難,他可以在該下班的時候準時下班休息(其疲累來自於肉體的負荷)。他見到自己的眼孔即知道,他要利用它辨識悠遊卡在皮包的第幾個夾層。他感覺到自己的腦袋還能運轉時即知道,這個月的薪俸下來,他花多少上市場買蛋和肉,有多少被存在郵局的第幾個帳號。上述的線路開始前後運轉交疊,像3D架圖般做出他立體的生命模組,他的生命得以完整。

然後C死了。

每一夜我試圖上吊,但我也有自己的線路,它們正在前後運轉交疊,所以每回都在深夜時放棄。深夜我能聽見蟲鳴聲,不知為什麼便會放棄。我所做的錯事,即是接下這一宗C的凶殺案。C死了,儘管他仍日日上班,並且在過年時給父母包上紅包。他父母笑了,象徵智慧的皺紋在臉上彎曲,老人的臉上幻現孩童般的歡樂,不能不稱之為幸福。更不用說他在隔年結了婚,並且在後年有了小C,但仍是C。

我在整理案件的時候,由於一根眼睫毛掉落,理出一些頭緒,好像在深穴中望見曙光。我開始堆疊自己每日在室內掉落的毛髮,沒辦法採及室外的,我實在找不著。到了第七年的時候,抽屜已經滿了。然後我才發現窗外的行道樹每夜都掉落七片葉子,那讓我異常難過。我掉毛髮它掉葉子,我做愛它行光合作用。關於生命的思考本身就不具意義。
C的凶殺案件是誰做結的,必須再度審過。

可惜我太晚做此交叉比對,我在死前竟來不及將此結論呈報上去。

真是他媽的大玩笑,如果審理這種案件需要花上那麼長的時間,為什麼我每日都在老化?那根本來不及。

A說:「有什麼差別,C死了你也死了。」
我說:「要好好思考警部關於這種案件的處理進度和人員管理,如果每個刑警在有生之年最後關頭,才可以
悟出這樣的環節,那可以說這些資源和工作根本就是沒有意義。」
A說:「怎麼會沒有意義?」
我說:「開根號這個概念對蚊子來說有意義嗎?」

「你說話越來越像死了的人。」

「幹,不然怎麼樣?」

「你死了那在乎你的人怎麼辦? 你還有家要養,他們需要那份薪水。」

「為什麼那些人會在乎我? 為什麼要薪水才能活?早些時光只要在地上種植物就能養活自己。」

「那些人在乎你,因為他們是你的親人,因為他們愛你。還有現在是現在,不是早些時光了。」

「同樣的血緣構成了親人,所以我們相愛?那沒有血緣的人怎麼辦?不去愛?」

「跟他們相同血緣的人會去愛。」

「那為什麼不乾脆大家都愛沒有血緣的人?」

「你說這話前先想想父母的養育之恩。」

「若是我選擇養育沒有血緣的人,我的孩子是否就沒有養遇之恩?」

「如果你養了誰,誰就對你欠有養遇之恩。」

「所以他應該愛我?」

「他應該愛你。」

「可是我們不是親人。」

A走了,在今年春天,而我終於知道我是缺乏勇氣。
我也知道我苦思的議題終沒有答案。

但我還不想死,是由於人類智慧給予我的啟示,還是生命本能?
我又多加思索,今早睡醒仍舊掉了一枕頭毛髮。

窗外的樹仍舊在子時靜靜吐下七片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