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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還有一點心有餘悸。

對於一個已經當移民官數十年的貓地人來說，要能擔憂成這副德性，還真不簡單。

所以，如果這篇紀事寫得過於語無倫次，祈請各位看倌們見諒。

這是寫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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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這樣的，半年前的某一週，我被派到羊齒星出差。

這輩子第一次到羊齒星，我還蠻開心的，特地提早兩天抵達，造訪那裡最有名的「星塵瀑布」和「羊咩咩不在的草原」。

「星塵瀑布」的水流澤澤發亮，它反射的光芒可以在一公里外被看見。這些從22星球尺高處傾瀉而下的漂亮水滴，都是由非常小型的星球微塵所組成。有些導遊書上寫說瀑布裡住著1星球厘米大小的仙子，以微塵裡的微量元素維生。但我左看右看都沒有發現。

此外，顧名思義，「羊咩咩不在的草原」上，真的一隻羊都沒有。但是，特殊的羊齒草讓波浪起伏的草原裡彷彿藏了許多隻低頭吃草的羊，擬真到連風裡都彷彿傳來咩咩咩咩的叫聲。

憑著這幾幅美麗的畫面，我對羊齒星的初步印象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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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開會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對此行的認知大大錯誤。

沒仔細看清楚開會通知，一到現場才發現原來自己是被派來協助調查一樁移民幫派之械鬥毆人致死案件，據說牽涉到的人很多，複雜度頗高。

反正我很習慣這種「烏龍」兼「救火」狀況，甘之如飴地繼續待下去。

羊齒星的承辦移民官叫做希來德小姐，她對著會議桌面的大螢幕用手筆劃，猶如沙盤推演一般，一步步地鋪陳案情，並將她截至目前為止的調查狀態盡量清楚的呈現。

我注意到她的臉色蒼白，手也不斷發抖，狀況似乎不是很好。於是利用中間休息時間去找她喝咖啡：『嗨！辛苦了，看起來很不容易呢！你竟然一個人包辦了這麼多業務。』她向我點點頭，抿著嘴不說一句話。

她的右手始終捏著側肩的袋子，用力的程度超乎尋常。礙於初認識並不熟，便沒有多問什麼。後來又發現她每次每次開會都死捏著那個袋子，讓我益發地好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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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個性向來輕描淡寫，不過在回報貓地和星球總部的日誌報告裡，用詞已經越來越無法清淡起來，例如：

『今天訪談時，受訪者J捏著拳頭站起來咆嘯，完全無法控制……他的證詞內容明顯偏袒甲幫派，推論J與甲幫派應有關聯，需進一步調查。另建議調查現場應安置更多武裝人力，以免發生不測……』


『今天有兩名助理退出調查工作，雖各自表述為私人因素，但就行為觀察與旁敲側擊，可能受到外界干預或威脅。建議瞭解是否有任何組織、說客或集團介入本調查過程……』


『今天的調查並不順利，兩造代表皆拒絕出席。目前的武警人力不足以要求或強制其出席，請求星球總部派遣法律代表出席，研擬因應方法……』


『調查委員K不明原因重傷，因開會人數不足，今日無法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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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越來越缺乏耐性，而克服這些亂七八糟的外在阻礙根本不是我的專長，案情膠著的狀態一如羊齒星凝結的冬天。

有一天開會，全部十來個委員只有我跟希來德小姐出席，等了半個多小時，幾乎確認要流會。希來德小姐露出她一貫抿嘴的嚴肅表情。為了化解焦慮，我找她攀談：『我說希小姐，每次都看你背著那個袋子，還沒換過呢！』

她臉上的線條又更繃緊了一點。

像是需要花一些時間忖度揭露內容，她低頭思考許久，後來終於抬起頭來說：『好吧！說不定下一回就是我不能出席，我告訴你吧！……』

原來，希來德小姐的袋子裡，裝著存有本案情完整紀錄的機密隨身碟，她一開始就很有警覺性地不將資料存在辦公室電腦裡，並且把隨身碟帶在身上。後來，真的有不明人士闖進她的辦公室與住家，所幸資料都沒有外洩。

『資料外洩會如何？』我問。

『依據星球法，如果任何一方看過資料內容，那整個調查過程就作廢了。』

意思是，全部都玩完了。

『最近，我幾乎無法入眠，像是得了恐慌症，深恐在睡著時會有人潛入竊取資料。也不敢獨自在街上行走，出入一定搭派遣車，不讓自己在外界露面。』

『這樣真恐怖！』我由衷地說。

『是的。』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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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並不太意外，我成為下一個無法出席開會的人了。

在模糊的記憶中，那天我踏出宿舍走向會場的方向。在某一個轉角處，突然之間，所有的車輛都轉向並包圍我，敏感到狀況不對勁的我立刻拔腿狂奔，接著，感覺背部一陣劇痛，眼前所有景色瞬時變成白光。

再次醒來時，眼前也是一片白光………不過，是在貓地的醫院。

內人與同事焦急地圍在床邊，我感覺一陣頭痛欲裂，然後便大吐特吐。

一直到出院好幾天以後，他們才讓我知道：我是所有參加此案調查者唯一倖存的人！

其他的人都死了。

至於死法……

原諒我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心情去瞭解，只能說，通通死於非命。

而，我能活著，完全是幸運中的幸運。

身體花了兩個月才慢慢康復，心緒則始終有個缺口。

我一直忘不了希來德小姐緊緊捏著袋子的手勢，還有她低下頭思考的焦慮神情。

說真的，成為唯一的倖存者，根本不是件很好受的事情。

最令人崩潰的，是被要求要去幾趟星球總部報告給大頭目們聽。每次敘述這些過程，都讓我激動與頭痛不已。我不止一次痛哭，在家裏，在車上，在辦公室，在會議室……

『如果可以，希望當初沒有去過。』好幾次作惡夢醒來，帶著這樣的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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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司們對我的狀況還算體諒，這兩個月派我去收發室發呆，每天整理信件跟存檔資料，不特別需要與人相處。

有一天，隔壁同事遞給我一封信。

收件人是我，信封上沒有寄件人地址，屬名是「羊咩咩不在」。

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張照片。

照片裡，有兩張羊齒星的星塵瀑布照片。

第一張照片的背後寫著：

『移民官，原諒我一直記不得你的大名，我聽說你受傷被送回貓地了，真是非常遺憾！希望你趕快復原，有機會再回來幫忙，你真是非常好非常體貼的移民官。能跟你合作真是幸福！你還沒看過星塵瀑布的仙子，再怎麼說，也要回來看看啊～』

這段話最後面，署名”希”。

是希來德小姐……

我感覺眼眶發緊。

第二張照片本身，就是美得令人無法置信的星塵仙子，很難描述，最好還是親見。

翻過來，背面也寫了一段話：

『移民官您好，這裡是羊齒星移民局。在希來德小姐的遺物中發現給你的明信片，代為轉達。順頌時綏。』

非常難得

湧起想要狂罵髒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