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目前處於某種很需要對話，卻也同時很需要安靜的詭異狀態。

刻意觀照自己與他人的對話，當發現偽裝的、不真誠的、矯飾的面具升起時，便張開內在之眼，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那面具。

雖然曉得，竟日遊走於市井之間，虛情假意或逢場作戲在所難免。可是正因為處於這樣詭異的狀態，於是希望可以盡量維持一定程度的純粹。假設，不得已處於很難真實表達的情境，那還不如選擇安安靜靜，免得浪費我生命的力氣。

再一次，或許稍微週期性的，為自己進行短暫的精神斷食療法。

另一方面，最近正在練習改變自己站立的姿勢，從想要向誰倚靠的前傾動作，透過一些簡單的移動嘗試，找到可以讓雙腳舒適站立的位子。活了幾十年，發現連好好「站」都不會，在詫異震驚之外，還有點啼笑皆非。

所以，最近有機會跟我一起走路的人，會看到我的身體會不時扭來扭去，有時看似恍神，其實是把注意力集中到腳底去。

為什麼要注意「腳」呢？

想一想，如果我們把「手」包在某種皮製、布製或塑膠製的「手鞋」裡面，讓肌肉及各關節固定位子，不能隨意伸展跟運動，「手」會有多痛苦啊！

可是，這卻是我們的「腳」過了好幾十年日子的方式。

我想要買一個軟而有彈性的小球，讓腳可以光光地踩在上面玩耍，讓每一個小小關節跟肌肉都有機會運動。



02.

早晨起來的時候，撥了一通電話去吵還在春眠不覺曉的朋友。總覺得如果不講到一點點話，便沒有氣力在美好無事的週末從溫暖的床上爬起。

說要起床，結果還是寫了幾行日記，翻了十頁目前正在龜速閱讀的《閱讀日誌》，終於翻完作者Alberto Manguel閱讀第一本書《莫雷的發明》（La invención de Morel）的段落，看到他接下來要翻讀的是《人魔島》（The island of Dr. Moeau）時，我閤起書本，打開電腦連到網路書店。

我讀書有一種放射性的閱讀習慣，看到一本書裡介紹另一本有趣的書時，會想去把另一本書挖出來瞧瞧。上網查《莫雷的發明》這本書，沒找到中譯版本，倒是發現284元就可以買到西班牙文版。

嗯，放棄，繼續看《人魔島》…

《莫雷的發明》已經很超現實了，《人魔島》更是科幻！Alberto五十多歲重新翻讀心愛的舊書，起手的這兩本都偏科幻，顯然他的閱讀地圖是以”幻想”做為起點。


那我呢？哪裡是我的閱讀起點？

1.小二暑假被要求天天背一首《唐詩》，沒記牢就換來一陣白眼或罰跪。那時候背得很痛苦，現在想起來卻很感激。

2.喜歡扛著很厚很重的《世界遺產》到浴室，邊上廁所邊翻看。字看不懂沒關係，看圖片就好。我猜，是這本書埋下自己愛到偏遠落後地區旅行的種子。

3.父親給的，一本童話兼日記的厚書。在每篇小故事之後都有寫日記的空白處，可以一年365天都看書寫日記。我反覆看了兩年，日記倒是沒有寫完。


於是我發現，父親，是我閱讀的起點。


03.

覺得自己好像參與了一場超現實戲劇的演出。

跳躍的場景，不太盡責的演員，以及導戲導了一半就人間蒸發的導演。

一場荒謬，卻也很存在主義式的演出。

我突然很想念海德格先生，想念那本發皺泛黃的《存在與時間》。

年輕時覺得存在主義很悲傷很浪漫很經典很酷，現在卻發覺那是一斧一鑿，極端真實。我特別喜歡海德格，因為他認為存在（being）是動詞，是『存在著，並且思考自身存在的意義。』

我輾轉，我難眠，為了貼近自己的真實，看清楚反覆踩過的泥巴路樣子。


比較寫實的劇本一如今天早上的對話…

妹妹抱怨說：『你又把廁所的面紙拿到房間去了。』

我說：『是。』

妹妹說：『你幹嘛又哭啊？…害我今天差一點上廁所沒衛生紙。』

我說：『一個月至少要哭一次啊，不然我會覺得淚腺卡住。』


在昏沈與清醒之間，我獨舞著或許根本不被在意的謝幕安可曲。我曾經非常喜歡這齣劇碼的，非常非常遺憾，因為缺乏參與演出的演員，本劇必須結束。

果然，探看自身存在的意義之後，發現一片空虛。生命是一片投射的螢幕，是一部幻想曲。而海先生躲在他的陵墓裡竊竊私笑著：『我早就告訴過你，存在是一片空無啊！你不信。』

我信，可是追尋遠比演戲來的更辛苦，眾人寧願花大把的錢看戲，也不願花一包面紙看到真實。

我擰著毛巾，算一算自己跟海先生還算有一年交集，說：『能不能打個商量？偶爾演戲看戲，偶爾獨自吞著存在的苦澀果實？』

『沒有什麼好商量的。』

半調子的人會死得很慘的。


04.

離開台東之前，繞到正氣路的寶桑湯圓，買了一碗紅豆湯圓加脆圓。

距離火車的發車時間還有30分鐘，我放慢車速，讓依依不捨的眼睛能夠複習一下左右的風景。看著看著，覺得還不過癮，於是把車子轉到田邊小徑，停下來，邊吃湯圓邊吹風邊看風景。

眼前是不需增減分毫姿態的飽和綠色，一大片即將吐穗的稻子，和我一樣舒服地佇立在風裡。四五隻烏頭翁在稻田上方追逐嬉戲，一個風頭吹過來，他們立刻撲翅排成一列，在我眼前一公尺的距離一字排開，迎風而立。

在這裡，不須觀看風景，只須踏一步向前，親身參與。

日出東方，是以每年總有幾次，以各種理由前來拜訪。我的靈魂非常享受在此安駐，我的身體也很喜歡這裡的溫度跟濕度。

這一次，我看到大風之日懸掛在天邊的千層雲，發現轉角再轉角之後的無人海濱；我來到可以俯看平原的山際，卻沒有天黑之後探入叢林的氣力；我照例喝了整整一罐600cc的初鹿鮮乳，像上次一樣在KFC買了墨西哥雞肉捲，而且還舞了幾場尚稱盡興的獨舞。

這一次，我前來尋覓歸零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