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日記﹞


♂01.

我想要在完全遺忘之前，認真地記下那個女人。

雖然跟她才相處短短幾個月，但因為身體與情緒與靈魂的多次碰撞，她的影像於是深深鑲嵌入我的記憶裡，甚至可能比以前當兵或結婚或小孩出生或升主管的記憶都還來得強烈。有時午夜夢迴，會夢到一起出遊的畫面，或她笑著的模樣，有時還差點喊出她的名字。

而這是不可以的，我的老婆正躺在右手邊。

她，愛麗絲，比較習慣躺在我的左手邊。

結婚十多年，習慣淺眠的我，半夜醒來看到老婆時，心裏當然已經沒有悸動，翻個身就立刻睡著，如果真睡不著就起來上廁所喝個水。可是，如果半夜醒來看到左邊的愛麗絲，我就會完全清醒，安靜而屏息地凝視。

醒時她是恬靜的，睡時她則很好動，是個徹頭徹尾矛盾的人。我喜歡看她睡覺，一下子掀棉被，一下子嘟嘴巴，一下子捲成一顆蛋，一下子攤成大字型。

看她睡覺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會讓我捨不得睡著，也無法睡著。

非要等到看得心滿意足，我才會輕輕將她吻醒。

有時她一下就醒了，摟著我的脖子回應（或是找藉口去上廁所跟刷牙）。有時她依舊半夢半醒，那時我會很輕很輕的，從脖子開始吻到乳房，直到感覺濕潤再進入她柔軟的身軀。

看到她在睡眠與高潮之間無助掙扎，讓我有種身為男人的驕傲感。



♂02.

前幾天夢到她，站在熟悉的港口邊，被風吹得長髮飄散，看不出表情是開心或是憂傷。我伸出手卻怎麼也無法靠近，最後焦慮地滿頭大汗醒來，心糾結地悵然若失。看著窗外的夜色，我終於必須難過的承認，她與我的肉身分別處於地球的兩端，角色也在不該有交集的位置，唯一有連結的，只有我自以為是的一點靈犀。

我想，隨著時間的拉遠，關於她的事情會記得越來越少，說不定有一天還是會全部忘記。

所以與其說是為了記得一個名叫愛麗絲的女人，倒不如說是為了記得與一個名為愛麗絲的女人相處時的「自己」，所以必須盡快地記錄下來。正如艾倫‧狄波頓說的：『愛人就像手套一樣彰顯我們手部的輪廓。』*我的種種，無論優點或缺點（當然是優點多些），因為透過愛麗絲的目光而更加突顯，彷彿因為認識她而使我更認識自己。

雖然並不習慣這樣寫下自己的故事，但我真真不想忘記跟她互動時，自己創意湧現跟意氣風發的樣子。



♂03.

坐在書桌前，拿起很久沒有動的筆，腦海裡都是愛麗絲說話的表情跟聲音。可是我已經不確定，腦海中存放的記憶是否確切是她的真實。或許，所謂真實的樣子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她的多面在我面前也僅出現一小部份，而我以自己的偏好記得她的模樣。於是，沒有誰記得誰真正的樣子，她應該也是。

而且，當相隔的時間越久，記憶越是一項不可靠的東西。前幾天，我竟然想不起她曾經唸過的一首詩，讓我有想打越洋電話回台灣跟她核對的衝動。但終究又忍住了，因為約定。



♂04.

愛麗絲喜歡剛出爐的法國麵包；不喝中國茶，愛喝玫瑰花茶；不喜歡專程買的禮物，喜歡開會旅行時帶的伴手禮；喜歡狗多過於貓；喜歡春天，因為穿大外套的季節終於離去；不喜歡講電話，更不喜歡寫信，但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因為我已婚的關係；常常很貼心，但有時候也冷酷的可以；遇到不喜歡的事情會皺眉頭，遇到喜歡的事情會瞇起眼睛笑得很開心；喜歡我先訂好旅行計畫，不喜歡漫無目的；喜歡進入一個房間時有音樂，快的慢的都可以；喜歡聽我說新鮮的事物，每次都會睜大眼睛很好奇；喜歡我唸詩，不喜歡我直接說愛妳；喜歡我先吻她的唇再吻胸部；全身都是性感帶，但是耳垂是最關鍵的一處；喜歡做愛，但是會表現害羞；做愛時喜歡先在下面，不然會露出痛楚的表情；最性感的時候是在上面，困惑而舒服的表情。


愛麗絲

我的女神。






*艾倫‧狄波頓著，林說俐譯（民90）。我談的那場戀愛（Essays in Love）。台北：先覺。頁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