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少年十五二十時是怎麼過的？

雖然家裡窮了一點，雖然我的年少不像彩色畫布那麼多采多姿，但也不該像黑白無常那般失了心的恐慌！

貧窮人家的孩子，物質上的幸福著實少一點，可是因為年紀小所以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物質生活』、什麼叫做『精神生活』？只知道，當同齡的孩子放學後還要愁眉苦臉提著小手提包出門，一個一個開始要去老師家補習數學、補習作文、或學習彈鋼琴、學習心算等等；我卻還像個野孩子沉溺在當『孩子王』的快樂天堂，動不動就像一隻四處撒野的潑猴，躡手躡腳偷偷去敲打玩伴家的門窗，然後噘著嘴被他們的父母親吆喝回家。

我不是個挺用功唸書的孩子，成績也一直不需要讓父母師長有所顧忌。因此當我跟不上同學補習的腳步我可一點兒也不覺得洩氣，因為我還應付的過去啦！

此外，我這個窮小孩跑不了的要幫忙母親做做家庭代工之類的『工作』，那種可以邊做邊玩甚至邊偷吃的日子也不覺得有什麼苦熱可言啦，大概當年真的年紀小吧。

唯一讓我又羨慕又嫉妒得就是那些可以學鋼琴的鄰居小孩，只要看到他們家有架大大的鋼琴，只要聽見他們家傳出叮叮噹噹的鋼琴聲，呵！『窮』字就會突然襲上我的心頭，小小的心還會莫名其妙的酸起來。

那時候啊，在大人眼底還算伶俐快樂的我，把大家都有的年輕潑灑成一幅沒有主題的自由畫，比如：不專心一致的唸書。夜裡就著小燈泡偷看跟同學借來的漫畫書。呼朋引伴偷採蓮蓬當小雨傘被田主恐嚇要扭送警局。把父親好不容易讓我買參考書的錢拿去書局換小說回家。偷騎哥哥腳踏車摔得耳朵縫了好幾針。存足獎學金買了一把心愛的吉他天天彈彈彈吵吵吵。情竇初開無病呻吟的鬧你喜歡我、我偏要喜歡他的小家子脾氣。

我肆無忌憚玩耍的青春，雖不見轟轟烈烈卻也餘韻裊裊。

青春本該方熾。

在我最青春的十八歲，我從小學到國中到高中的麻吉突然車禍去世。

前一天下午我才和她一起騎腳踏車回家，漂亮清秀的她還探出頭跟我說『明天見』，隔天晚上我竟然接到她弟弟帶來的噩耗！

我不相信那是真的。我一直問阿弟仔『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那個黑暗的剎那，我十八年來的陽光斷然被狠狠砍斷，我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我搖著阿弟仔的身子從不能置信的驚嚇中恍惚回神……我走進屋子抱著一臉錯愕的哥哥大聲大聲地哭了起來，聽到哭聲跑出來的父親母親也法無法相信的直說『怎麼會這樣？』

是啊，怎麼會這樣？

隔天一早我去到她設在外頭簡單的靈堂，遠遠的我就看到一襲白布覆蓋著她，拿著三柱香祭拜，我不由自主的發抖著，像汪洋的淚漫天漫地淹沒我，除了哭我真的說不出半句話來，我只能抬頭無語問蒼天：為什麼會這樣？我們的青春才正要燃燒啊？為什麼讓我活生生的年少就經歷這樣的生別離？

然後另外一個小學同學來了。然後法醫檢察官來了。

我們陪著她簡單入殮、我們騎著機車陪著她到火葬場、看著她被推入焚化爐、然後我撿起她成灰的一塊小骨頭放進甕中、然後我坐上車對著被抱在她哥哥懷中的她喊：…要過橋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人生最大的慟為什麼讓我在寂寞的十八歲就遇上了？為、什、麼？！

陪她走完最後一段，我閃爍揮灑的青春孑然黯淡下來。

記得我燒給她的那本書就是朱天心寫得：《昨日當我年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