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開刀房報到處，迎頭就撞上穿著厚重外套的冷空氣，這位開刀房有名的跟屁蟲，歪著頭用V手勢和我搞笑，然後又皺著眉頭對我說：「昨天晚上沒睡好嗎？妳的眼皮整個的浮腫耶，不用化妝就是熊貓一族，哈哈！」

我拉拉黑色的艾迪達外套領口，用力把他向外推，拿出早已填好的手術同意書和健保卡交給護士小姐，護士小姐看了看，又拿出另外兩份表格要我簽名，我開口又問了一次：「小姐啊～我媽媽這個手術聽說沒有危險性，對吧？」

「哎喲，這已經是妳從上星期四到現在逢人便問的第78次了，妳是不信任醫生？還是不信任自己的耳朵呀？」冷空氣混入我的鼻子，在裡頭使勁亂闖亂撞，我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住兩邊鼻翼。

「對～沒有問題的，這真的是小手術，」穿著醫院粉紅色外衣的小甜甜護士瞇著笑眼偏過頭看著媽媽：「阿桑～～妳要先量血壓和心跳喔…」

「呵呵…我本來就有高血壓，我今天都不會緊張啦，是我女兒比較緊張…」看著媽媽故作輕鬆的和小甜甜護士對答，我凝視著冷空氣的眼神飄忽不定。

「欸～小姐，這已經是妳第三次陪媽媽進開刀房了，而且這回的病例，醫生已經確認是下巴內側的皮膚粉瘤，妳不要又放任妳的恐慌症出來嚇我好嗎？真是～！」冷空氣偷襲我剛燙過的微捲瀏海，兩隻手停留在我沒粉味的蒼白臉龐。

「阿桑～～妳的血壓175，偏高喔，阿桑妳不要緊張喔…」護士小姐輕聲細語的安慰媽媽，我走過去疼惜的撫觸媽媽日漸稀疏的白髮，牽著她慢步到另外一頭繼續量身高體重。

「不要擔心啦～妳媽媽很樂觀很勇敢耶，妳平常不是都說妳最像媽媽的？怎麼每次一到醫院妳看起來就完全走了樣呢？」我口袋裡的雙手被冷空氣強行握著，這種安慰…真霸道。

「好了，阿桑～～再來我們到那邊換衣服，妳要換上我們醫院的衣服喔，」蹲在磅秤旁幫媽媽穿妥小侄子送她的紅白相間的Ｎ球鞋，我聽到小甜甜護士繼續發出了另一道指示。

媽媽輕挽著我的右手肘，我問小甜甜護士：「我可以一起進去幫忙換嗎？」如果可以，我是希望要穿上開刀房衣服的是我，我應該替代生我養我寵我的媽媽受任何疼痛。

「小行～妳不要煩惱捏，」在更衣室緩緩脫掉衣褲脫掉襪子的媽媽反過來安慰我，「醫生不是說只要20分鐘嗎？很快啦…妳膽子小…不要怕…」把媽媽換下來的衣物塞進手提包，我微笑地碰觸媽媽戴著綠色頭套的鬢毛，我的媽媽慈眉善目好清秀呵，我的媽媽年輕時應該是個佳人。

主治醫生過來在媽媽的下巴粉瘤處用藍筆圈上記號，我又問了醫生第79次，冷空氣在醫生轉身後，躡手躡腳地用右手突襲我的左胸口：「我想妳被兩年前那件事情嚇到了對不對？那次妳的公公也是因為下巴處出現一顆瘤，而後診斷出是肺癌，所以…妳今天的心才會這麼慌，對不對？」

另一個小甜甜護士拿著卷宗過來確認媽媽的姓名、生日，同時核對媽媽右手上戴著的病人手環圈，護士轉身後，冷空氣看著媽媽再看著我：「我幫你問過第80次了，醫生說是血液阻塞後的皮膚粉瘤，與肺或其他器官無關的，妳別怕啦～有我在！」

十點五分，我聽到媽媽的名字被唱名，我的媽媽拐著不大穩卻毫不遲疑的步伐走進開刀房，開刀房的門關上的霎那，我的眼淚撲在冷空氣的厚重外套上，我躲進他的胸膛：「不管大手術或小手術，只要是劃在媽媽身上的刀，都比割在我心上的刀，還讓小行痛…」



任我行2007/11/16


圖：corb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