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妳想死嗎？」





那個晚上，我遇見了死神。



*



「你每天都來，不膩嗎？」
今天晚上也來了。
死神。
我躺在病床上，不耐煩的問。
「因為我是死神，帶走妳的靈魂是我的工作。」
他笑咪咪的轉向我，「今天帶來的是紫羅蘭。」
就如同前幾個禮拜一樣，他俐落的將花插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帶來的花都會在隔天就枯萎，他還是不厭其煩的帶，而且每天都是不一樣的花。
「這世界上的花這麼多，帶到妳死去的那天一定夠。」
我曾問過他為什麼，他卻這樣回答我。
我賭氣的將身體轉向和他相反的方向，閉上眼睛。
「要帶走我的靈魂就快帶走！我也不想等了！」大聲的向他再次宣告，只是他依舊無動於衷。
依舊用他幾個禮拜來一貫的笑容，無聲的和我對峙。
「啊，妳不喜歡紫羅蘭嗎？」
「你帶來的花我都不喜歡。」
「是嗎。」
這樣無意義的對話，今天也上演著。
只是我....似乎沒有像剛開始那麼排斥「死神」的存在了。



幾個星期前。
我絕望的在左手腕上劃下一刀，然後隨著血在溫水中慢慢暈開而逐漸失去意識。
在闔上眼前，我看見了一抹灰從我眼前飄過，接著昏迷。
但是我再睜開眼睛後，人就到了醫院還已經急救完畢了。
哦，對了，我本來是沒有再度張開眼睛的準備的。
從那之後的晚上起，我就都會看見死神。每天晚上，每天每天。
附帶一提，我也因為「憂鬱症」還有「幻視」而住進了精神科的病房。
不知不覺，天又快亮了。
死神又要離去了。但他明天還會再來。
「你明天也會來嗎？」我明知故問。
「會的。直到妳死去的那天。」綻開溫柔的微笑，他說。
真可笑。
當朝陽的第一絲陽光射進我的房間，他消失的那一刻，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居然會把死神當成心靈支柱....
難怪我現在，會躺在精神科的病房。


「你是誰？！要做什麼！？」
這是我當時看到他的第一反應。
第一個晚上，他帶來的是一朵黃色玫瑰。
「妳喜歡玫瑰花嗎？」他遞給我，「我聽說人類女子都很喜歡玫瑰。」
「不，討厭極了。」
我沒好氣的回答，「你可不要告訴我你是死神哦！雖然穿成這個樣子可是我不會相信的！」
「Bingo。」
他淺淺一笑，「請多指教。從今天開始妳的靈魂就是我的了。」
我愣住。
接著，將黃玫瑰從他手上打落。
「你開什麼玩笑！」我崩潰大吼。「如果你要我的靈魂，為什麼不在我割腕的時候就帶走我！」
「因為妳還不想死。」
「.....？」
我停了下來。
他撿起玫瑰，因為沒有花瓶，所以就順手將它插在一個杯子裡，「喂，妳想死嗎？」
「...........」
我無法回答。



在死神消失後，我又睡了一下。
陽光微微透進窗，卻照不出一絲絲死神曾經存在過的跡象。也因此，根本沒人相信我遇見死神。
嗯... 那個人倒是例外。
「早安，昨晚睡得還好嗎？」
小葉推著推車，進了我的病房。
她是負責這間病房的護士，也是唯一相信死神存在的人。
「普通。」
「哎呀，妳又和死神先生聊了一夜對吧？」
「才沒有『聊了一夜』。每次都是他自顧自的跑來好嗎？」我對她抱怨，她只是輕輕的微笑。
「對了，醫生說妳的情況越來越好，已經可以準備出院了喔。」
「是喔......」
其實我不是很想聽到這個消息。
因為出不出院對我來說都差不多。
對現在的我來說，陪伴在身邊的只有眼前這個可愛的小護士跟晚上才會出現的死神而已。
沒有，其他人。
「妳不想出院嗎？」小葉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偏著頭問我。
我看著她的眼睛，「不想。」
「為什麼？」
「因為沒有人會來接我。」我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這句話，沒有脫口而出。
「咦？妳沒跟家人說嗎？還有朋友，男朋友.......」
說到這裡，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於是閉上嘴巴。
「對不起。」良久，她低下了頭。
我為她的反應感到會心一笑，那笑容卻有些心酸。
「沒關係。這又不是妳的錯。」
在這裡的每一個醫生還有護士，都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而劃下左手那一刀。
因為心被傷的太重，重到無法釋懷。
我很傻。
傻到其實希望他會來接我出院，傻到其實在閉上眼那一刻，希望睜開眼後看到的是他焦急的神情。
但是.....這終究都只是「希望」，而「希望」不見得會成真。


晚上。
「妳今天心情不好嗎？」
從死神出現後我就一句話也沒說，所以他溫柔的問我。
我對他悽楚一笑。
「你知道人類為什麼要自殺嗎？」
聽了我的話後，我第一次看見俊美的死神皺起了眉頭。
雖然他好像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的樣子，卻還是幽幽開口：「妳也明白才對吧？」
「我想知道死神大人有什麼見解。」
「人類自殺，是為了獲得愛。」
我有點驚訝。「愛」嗎.....
這好像也沒有錯。
「你怎麼知道自殺不是因為活不下去？」
「我是在說妳。」
「.......！」
這傢伙，為什麼總是能令我啞口無言？
「你倒是很聰明。割腕這種自殺動作，其實只是為了獲得別人的注意罷了。」
他沒說話。
「但我還是失敗了。」我笑得越發燦爛，心卻好痛。「他根本就沒來看我。連一次都沒有。」
「妳不覺得自己很傻嗎？」
「是很傻。可是我很愛他，我放不下。」眼淚奪眶而出。「我.....不想死。因為還想看到他趕來看我。可是....現在的我，是真的很絕望。」
拜託你.....請真正的帶走我.....
這兩句話，我是用氣音說出來的。
他似乎沒有聽見，只是這是第一個晚上，他用如此悲傷的表情注視著我。




*


「死神大人。」
小葉看著暗處的死神，輕輕的說。
「您還沒完成這次的個案嗎？」
「小葉.....」死神呼喚著她的名字，瞟了她一眼。
「您決定要將她留下？亦或帶走？」
「留下。」
死神望向那人的病房，將眼睛細細瞇起。
「她還有救....不能帶走她。」




*

早晨。
因為忘不了死神的哀戚神情，所以睡不著。
只能直直的望向窗外，望向那曾經有我和他的藍天白雲....
「早安。」
小葉笑臉盈盈的走進我的病房，但我連勉強回個笑容的力氣都沒有。
好空虛。
一直把自己隱藏在這間病房裡的我，因為打開了那道鎖所以好空虛。本來冀望的是他帶著懊悔的探望，卻只是將自己搞的更狼狽。不正視這個事實的時候我還可以假裝堅強，假裝不在意，但當它被放大的時候我就突然了解：自己有多麼愚蠢。對他的感情有多麼的深。
還有，更深刻的明白他不會再回來的這件事。
「那個.....今天天氣很好，要出去走走嗎？」
小葉的聲音突然闖入我的耳中。
她怯怯的看著我，眼神滿是擔憂。
我的視線和她對上，忽然我笑了。
「好......啊。」
不知為何，看她這樣心頭有一股溫暖的感覺。


「陽光好刺眼啊。」
我穿著病人服和小葉走在醫院的庭院中。
「是妳在病房待太久了吧？屋子裡總是沒外面亮呀。」小葉笑著說，心情很好似的拉著我的手。
「哪有啊。是今天太熱了吧。」我反駁，卻發覺自己好像很久都沒這種感覺了。
自從和他還有她糾纏不清開始，就沒有過這麼「輕鬆」的感覺。
「咦？」
走著走著，我發現在庭院盡頭的地方，放著一台小型的鋼琴。
是一台好像黑鋼琴縮小版的可愛鋼琴。
「這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我訝異的指過去，心裡卻有一股興奮的騷動。
「那個是醫院的某一家贊助廠商送的，因為沒有人會彈，所以院長就把它擺在那裡讓一些小孩子玩。」
「喔.......」
我盯著鋼琴，「那我可以玩嗎？」
「耶？！」小葉不可置信的轉過頭，「妳會彈鋼琴呀？」
「玩玩而已。」
我向鋼琴走去。
然後，開始奏出那離我似乎非常遙遠的音符。

幾乎一整個下午，醫院都飄著我的琴聲。
因為太久沒彈了，所以我一彈就是兩三個小時而無法自拔。
心情或許是得到音樂的慰藉而舒緩，胸口的悶痛感已然消失。
真是的....我怎麼會忘記了，我還這麼喜歡這項樂器呢？
夜幕低垂，死神一如往常的出現，但我的笑容驚嚇到了他。
「妳今天......？」
「怎麼了？」我揚起微笑，「啊，是玫瑰花耶！真漂亮！」
「妳.....？吃壞肚子.....？還是撞到頭.....？」
「怎麼會有這麼沒禮貌的死神！」我佯怒。
也對啦，一個明明昨天晚上還在哭泣的女人，今天心情卻一級棒，是有點詭異，不過....
女人都是善變的嘛！不是有句話這麼說嗎？
死神露出他那溫柔的微笑，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太好了。」
他輕聲說，將手上的紅玫瑰輕輕放在我的手上。
「妳喜歡紅玫瑰嗎？」
「還好而已。」
「那，我們今天就要說再見嘍。」
「？？」
他的話題轉的好快，快到我無法招架。
「妳不能再留在這裡了。難道妳忘了那首歌嗎？」
唔。我愣住了。
歌....？
我最喜歡的那首歌.......
『我好喜歡妳唱歌的樣子。』
一句話，在我心中浮現。
『妳的聲音真的好美.....』
『真不想讓這樣的歌聲離開我呢！』
一字一句，如此鮮明。
在我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聲音比思緒搶先了一步。
我開始歌唱。
唱著他最喜歡的歌，用他曾說過最喜歡的聲音。
「但妳唱歌，不是因為他吧？」
嗯。
那個黃昏，他告訴我『妳的歌聲深深吸引了我』。
眼淚滴落。
我怎麼也忘了，唱歌這件事？
「請為了妳自己歌唱。妳已經不用再為他歌唱了。」
歌聲飄在空氣中，傳向遠方。我好希望也能傳進他的耳朵裡。
可是，說過「喜歡這樣的歌」的人，不是只有他。
唱歌也不是為了他而唱。
雖然一度難過到忘記唱歌這件事，但還是得要想起來。
因為這很重要。比任何人甚或自己都重要。
我的歌。

「謝謝你，死神。」我感到身體輕飄飄的，指尖已逐漸變的透明。
「這是我該做的。」他摸摸我的頭：「我不帶走不該帶走的靈魂。」
死神推開我，我卻出聲喊住了他。
「等等！」
「？」
「那個，下一次送花的時候，記得不能送黃玫瑰(*註)給女孩子喔！」
「咦？」
我淡淡微笑，笑中帶有一點頑皮。
然後完全消失。



*

女子坐在她的病床邊，凝視著她。
手中一束黃玫瑰，鮮豔的開放著。
「妳為什麼不醒來呢......」女子喃喃自語，看著她安詳的面容，然後沉默。
她已經這樣睡了半年了，都沒有醒。
也許是要表達對我卑劣行為的抗議吧，女子想。
「我很壞吧？」對著她，女子幽幽一笑。
「他沒來看妳，是因為我沒告訴他這件事。不然按照他的個性，怎麼可能不來呢？」
雖然他已和病床上的她分手，但因為他還帶著深深的歉疚感，所以一直很照顧她。
但她還是想挽回他的心。
而女子，也想完完全全的佔有他。
「妳一定很討厭黃玫瑰。」
因為分手那天，他送了好大一束黃玫瑰給她，然後用著抱歉的語氣說著：對不起。
「但是我還是帶了黃玫瑰來。」女子將花擺到旁邊，起身。「妳要恨我也好，可是我真的希望妳趕快醒過來。」
女子不想背負著這種罪。
她左手腕的一道傷疤，看在女子眼裡就好像是一種折磨。
畢竟，是自己讓她做出這種選擇的.....
女子走出病房，耳裡卻傳進了一陣歌聲。
「咦.....？」
朝著歌聲的來向走去，卻被出聲喊住：「小姐！」
「？」
「那間病房是空的喔！妳有什麼事嗎？」
歌聲停止了。
女子只能看著那間病房，愣住。


*

「醫生！她醒了！」
「什麼？！醒了嗎？！」
「醫生！快點來！！」
「昏迷半年的病人醒了！」


*

雖然身體還很虛弱，她還是堅持要上頂樓。
站在頂樓迎著風，她開口悠悠歌唱。
小葉站在頂樓角落，對死神微微一笑。
「死神大人，謝謝你。」
「謝什麼？」
死神的灰袍衣角隨風飄動，不在意的反問。
小葉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唱歌。
「其實妳也不用謝我，只是不讓生靈回到身體裡的話，會變成地縛靈罷了。那樣很麻煩。」
死神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隨即又低聲喃喃：下次，絕對不和人類相處這麼久.....
看向耀眼的藍色天空，小葉瞇起眼。
「死神大人。」
「？」


「在這樣的藍天之下，我們究竟....還冀求些什麼呢.....？」
「也許，不過就是一份『愛』」吧。」
死神漫不經心的回答，也跟著望向藍天。
歌聲，依舊飄揚。





　　　　　　　　　　　　　　　　　　＜ＥＮＤ＞


<註:黃玫瑰有分手之意。>

*

後記


我的天啊....！
本來只是要打短篇卻不小心打長了。
很感謝耐心看到這裡的妳／你。




因為真的不小心打太長了！！
所以結束就很草率。
名字其實是在看＜犬神！＞的時候看到的
內容則是想說釋懷以及愛情的糾葛。
因為前一陣子有人說快樂消失了，那不過是一種陣痛期。
還會痛是一定的，但是一定可以隨著時間淡去。
女主角有她的歌，那你／妳呢？
傷害其實是可以抹消的，儘管還會剩下一道疤痕。




每個人都該找尋屬於自己的歌。
但那絕不是為了別人而唱，更不會是為了她／他。
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