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16 10:37:02俄國藍

舊散文倉庫(2003)

【背影】──兼回應九愁「殘忍的背影」系列

想想或許該寫一封信,不見得是寫給你。事實上所有信件,絕大部分的收件人是自己的心。

今年春天北風的步履欲走還留,家中蝴蝶蘭含苞許久,竟然未及綻放便凋萎了!該怨南風遲遲,等候在季節裡的容顏已耗盡力氣。這是自然生息的韻律。

而如今我們談論愛情,題目太深太朦朧,試著用道理去拆解,想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偏偏大又大得看不清全貌,小又小得怎麼也握不住。

愛情與詩有同樣的力量,讓善感的人擁有足夠的青春,好不斷地老去。你的心永遠保留了最柔軟的角落,讓這些往事、這些故人流連,再把他們一一收編成記憶星空裡的星子,在無邊黑夜裡閃爍著微光。

往事是真實的,而回憶卻極有可能是虛構的。不斷回想、追溯,真相越洗越小而感觸越磨越亮。有時你錯覺星光是溫暖的,其實那是因為星光啟動了你心底發熱的機制。有時星光真是溫暖的,你知道,在遙遠的天際恆星便是太陽。

多一點想像,天地無限寬廣。我羨慕你的靈、你的筆如此自由!可以倏忽飛翔過萬里江山,可以靜坐星野下孤獨酒盞內;我也是幸運的,隨著你的筆開拓出來的路,走進繁花似錦的世界,宇宙原本只在方寸之間。

那夜,從花蓮返台北的火車上,車窗映著我慘白的臉孔,那麼像「神隱少女」中戴面具的無臉男。我數著一站站的月台如同船航行過一座座島嶼,多數小站自強號不靠岸,恍惚中我不斷想起千尋搭上的單程列車,沈默的乘客們是一個個模糊的黑影,平交道唱起叮叮叮叮的催眠曲,我的朋友們都睡了。

鐵道在黑夜裡隱沒,抵達台北時已近午夜時分。當華燈黯去後,這座城市每一棟建築都被綿綿細雨洗成同樣寂寞的顏色。北台灣水庫持續乾渴中,莫非所有春雨全蓄積到我眼底來了?

再多淚水,殘忍的背影永遠看不見。終於我隱約明白了:愛情中無限大的是人的情感,而無限小的是人的肉身。故人不老,恆常一襲青春的身姿在心裡徘徊;愛情不死,只是以傷痕的形式繼續緊貼著你,活下去。

因為這些殘忍,我們學會了把心裡過於衝動的熱情降溫;因為看盡了背影,我們懂得必要時該沈默轉身。人間種種寂寞的聲音,幽魂般迴蕩著,我們便用溫柔如月光的心眼心耳去觀察、傾聽。

那麼,先放一首蔡琴的歌吧。

【那些事那些人】詞/陳韋廷 曲/黃慶元

推開記憶的門
我在心裡看見了
看見了 遠去的人
是他和她 曾陪我走過
生命裡的淡淡早晨

推開記憶的門
塵封往事一幕幕
一幕幕 似幻似真
有悲有喜 有愛有恨
酸酸甜甜 消磨了青春

感謝那些事 感謝那些人
感謝那一段段奇妙的緣份
啊 人生 原來就是
和那些事那些人
相遇的過程

----April 11, 2003

【盡頭】

北台灣乾旱太久了。直至三月底,才開始有些許清明時節的味道,短短幾天內歷經四季的三溫暖。雲的密度極高!等待一聲雷,便落一場暢快淋漓的雨。街上行人身姿隱匿在各式各色傘下,這城市,連霓虹與喧囂都朦朧了。

雨。令你想起上個世紀末整季潮溼的春。你駕馭著小白馬穿越整片雨瀑啟程,高速公路被車燈分隔成紅色黃色兩條河,滂沱中,每一條路都像是沒有盡頭。關掉雨刷任憑水珠飛濺,視野反而清晰起來。

冬天過去了。春天卻失了約。

綿綿無絕的雨。若那是情人的眼淚,願撕一片雲絮輕輕拭去,等待陽光重現,還要將水珠兒揮灑一道拋物線的彩虹。而你卻是擰不乾的烏雲,太沈重。

遂放任滿車流瀉濫情的抒情歌曲,割心裂肺地吶喊天長地久,像是飲了醉人的鴆酒,給情緒有個出口氾濫。然而你比誰都明白:所謂永遠,其實只存在於那個當下。那人總愛說「剎那即是不朽!」但人的一生可並不僅僅是剎那,看著往後更多更長的歲歲年年,盤算每天可以提領出來回味的往事是那麼微量又不完整,太辛苦!那人又說了「一生很長,不急於一時。」卻見青春芳華轉眼白髮,費盡心思,換來的竟是殘忍的背影!

愛情無法勉強,不能勉強他愛你,更不能勉強你不愛他。付出得越多你越枯竭,也逼他躲得越遠。你總是以最敏感最柔軟的一面承受他的無情,任何一塊你們之間的往事碎片,都能輕易割裂了理智,令悲傷決堤。

你的愛如潮水洶湧,他的沈默卻是消波塊。終於你恍惚意識到:原來那人寧可讓你心碎哭泣、甚至讓你憎恨、討厭,也不願意讓你愛!

思索及此不禁痛不欲生!無情只是一種狀態而不是罪,不斷自問為什麼?再怎麼追根究底也無法將他定罪。漫無止境的絕望,壓得你不得不放手,你終於將那人判了死刑。把他從心裡抽離、拋棄,卻沒有什麼安慰得了、填滿得了他走後留下來的,巨大的空洞。愛情走入無奈的盡頭,一片荒涼。

實際上被判死刑的是自己,你是一具行尸走肉,失去愛人的力量,也無法接受其他人的愛。你想他,想得要死,你想死。

【Heart Hotels】Lyric by Dan Fogelberg

Well there's too many windows in this old hotel
And rooms filled with reckless pride
And the walls have grown sturdy
And the halls have worn well
But there is nobody living inside
Nobody living inside...

Gonna pull in the shutters on this heart of mine
Roll up the carpets and pull in the blinds
And retreat to the chambers that I left behind
In hopes there still may be love left to find
Still may be love left to find.

Seek inspiration in daily affairs
Now your soul is in trouble and requires repairs
And the voices you hear at the top of the stairs
Are only echoes of unanswered prayers
echoes of unanswered prayers.

Well there's too many windows in this old hotel
And rooms filled with reckless pride
And the walls have grown sturdy
And the halls have worn well
But there is nobody living inside
Nobody living inside...

----April 28, 2003

【偏執狂】

「他們彼此相信,是瞬間迸發的熱情讓他們相遇,這樣的篤定是美麗的,但變幻無常更為美麗。命運將他們推近、驅離,忍住笑聲,阻擋他們的去路,然後閃到一旁。有一些跡象和信號存在,即使他們尚無法解讀。也許在三年前,或者就在上個星期二,有某片葉子飄舞於/肩與肩之間?」(辛波絲卡『一見鍾情』詩作)

上個世紀末,我們曾談論過湯姆漢克與梅格萊恩的電影『電子情書』,電影開場不久即是兩人錯肩走過,我總以為那樣的錯過是全片最美的一幕。今年金城武與梁詠琪的『向左走,向右走』裡,錯過成了主角,被渲染得更深刻。

影片結尾,突如其來的大地震將兩人之間的牆震毀,他們終於發現一直尋覓而不著的對方,竟然只有一牆之隔。這個結局太夢幻不實了。(話說回來整部片子原本就充滿了夢幻,任何一個台北人都可以輕易指出片中場景不連貫之處)我在想,牆不該倒下,他們不該重逢。至少不該那麼快重逢,而是經過另一個十三年,或者三十年,或者,更久更久……

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這個十倍速時代,一個冬天已經太長,誰能像楊過等候小龍女十六年?阿姆斯壯在你出世前便踐踏了嫦娥的廣寒宮,白雪公主事件被檢舉為殘酷的暴行,每個男人心裡收著一架紙飛機,每個女人心裡藏著一雙玻璃鞋。人們口中笑說不需要、不相信童話,內心深處卻渴求神蹟的救贖。

寂寞是亙古無藥的瘟疫,在今天比上個世紀、上上個世紀都更加煎熬。

在我的美學裡,愛情只能發生在一瞬間,沒有永遠、也不可以永遠。像是里爾克與茨維塔耶娃永不相見的純文字之愛,被命運無常捉弄,用大片大片的遺憾包裹住的,才是永恆的愛。變幻無常之所以美,許是因為投入太多心思,又流過太多淚,把一份情懷洗得晶瑩剔透,卻仍無法捉摸。

是的,我是偏執狂。過於執著,才會產生幸福的錯覺,錯估自己在你心目中的份量。因你的溫柔而喜悅,為你的沈默而悲傷。你走了,我卻一直停在原點。即使經過了那麼那麼久,每一年當落葉在大地寫詩,思念便又長了一圈年輪,不知不覺間已被我的淚灌溉而茁壯了滿滿一樹的哀愁,每個不眠的夜裡,點點滴滴直至天明。

偏執狂的愛是註定荒廢的信仰,我仍習慣在你的詩句中流浪,想尋找自己的影子,然而那看來熟悉其實陌生的身影並不是我。遺忘太長,時間不該拿來刻意遺忘,那只會將記憶蝕刻得更深。我們都在等待,看時間能否將彼此從心的牢獄中釋放出來?

其實我並不想束縛你,如果是你為我衰老的生命注入些許春天,那麼你的離去我又有何立場怨懟?只是一股深沈的哀傷與自憐,今後面對未來時多了幾分猶豫,步調也跟著放緩而退縮,小心翼翼。

心有未甘的偏執狂啊!總是期待著多年後再相逢,因為想看看你老態龍鍾的樣子,想把未竟的過往了結,好好道別。讓我再見到你一次好麼?這樣我才有機會醒悟:原來,愛與恨對某些人而言是多麼的不值得!如果不在眾多人面前,就找個黯月無華的深夜,高舉尖刀走向你吧。

然而說真的也不必了,再多的心理準備抵禦不了一次的重逢,所有事前演練都是荒唐且多餘。更何況你彷彿能嗅到我身上的鮮血腥味,你也必定有辦法找到一個理由臨時消失,任我被自己瘋狂的憤怒燒燬。

總之我今後的生命都是屬於你的了!我是被你不經意遺棄在囚籠裡的俘虜,不管你要不要,你是我將背負進入墳墓的十字架。我已用盡了力氣,也沒剩下一絲勇氣,我僅剩的青春全部還給你,再沒有餘地了。如果我造的橋,始終跨不到你的岸;如果我們再相遇,而你竟無法走向我(即使步履躊躇)甚至無法看我一眼;那麼,請你轉過身,去吧!從今而後是陌路。一切過往,任憑歲月慢慢腐朽。

【愛的箴言】詞/曲 羅大佑

我將真心付給了你 將悲傷留給我自己
我將春春付給了你 將歲月留給我自己

我將生命付給了你 將孤獨留給我自己
我將春天付給了你 將冬天留給我自己

愛是沒有人能了解的東西 愛是永恒的旋律
愛是歡笑淚珠飄落的過程 愛曾經是我也是你

我將春天付給了你 將冬天留給我自己
我將你的背影留給我自己 卻將自己給了你

註: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奧地利詩人),茨維塔耶娃(Marina Tsvetayeva,俄國女詩人)。1926年五月,女詩人開始寫信給里爾克。直到1929年里爾克過世,兩人通信不斷,其中不乏熱情洋溢的文句。到1929年,兩人認真的考慮了相約於1930年春天見面的可能性。然而里爾克病入膏肓,茨維塔耶娃更是窮困潦倒。直至1929年年底里爾克過世,二人終究未能見上一面。

----October 28, 2003

【越來越真實的虛擬】

辦公室裡,明明同事們都只在左鄰右舍,但我們還是都裝上了MSN Messenger互通小道消息。另外也與國外的朋友或同事連上線,簡單的事情不必打越洋電話就搞定(儘管長途電話也比以前便宜得多)。

說起即時通訊軟體,早在1997年底我便申請了一個ICQ的帳號,那時的玩法還很單純,就是文字的傳輸而已(也可以傳檔案啦)。能夠變化字型、顏色之類的,已經足以讓人開心大半天。再換上繽紛的skin,好像就已經夠炫了。

後來功能越來越強大,原本是Net meeting或I-phone才有的視訊會議功能一一加掛進來,可以直接說話省去打字的麻煩,也可以利用網路攝影機讓大家互相看見。還有各種不同的聊天情境,甚至連KTV都出現了。

據說台灣人在網路上用得最多的就是聊天功能,因此這個市場可謂不小。但我仍只使用最初用的那些簡單功能,頂多要討論事情時用多人聊天功能。年輕的同事們早就玩得五花八門,超越太多了。

看到Messenger出現其他線上活動的人的表情,或者聽見對方的聲音,不管身在何處,這些人都在你身邊。

看著這麼多花樣百出,我忽然懷念起從前只用純文字聊天的情景,因為看不到、聽不到對方,便用純文字建構起一個純虛擬的世界,可以談得更坦誠,也更肆無忌憚,是純靈魂層次的交流。一但進入某種聊天情境,有時談話內容便會受到左右,好像,就不那麼「純粹」了。

也許我是容易被文字所吸引,並且從文字中自行架設一個任自己悠遊的虛擬實境。那麼一同談天的對方有時像是靈魂的導引者,有時像是尋找指示的迷途者,這些角色不時在互換,更多的時候是一同追尋的同伴。我把ICQ上的名單殺到只剩不到十個,用隱身功能不讓別人看見,只開放給一個固定對象。這樣純心靈的好朋友,一個就夠了。當我看見對方的ICON也是一朵長了眼睛的綠花,感覺這是一種默契,竟然生出一絲小小的幸福感。

對我這個愛胡思亂想又愛鑽牛角尖的人而言,這其實是相當危險的行徑,我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步步走進泥沼,等到我終於醒悟這一切終究是空,以為是救贖的其實是陷阱,才下定決心殺掉ICQ,用力把自己拉回現實,發覺傷得比想像中厲害很多,很多。

我恨自己沒用,竟然會栽在這麼一個地方,更恨的是好久好久都恢復不了,每當我以為已經過去,一個小小的引子(或許一片落葉,或許一首歌),就輕易地把我扯回悲傷的情緒中。分不清楚虛擬與現實的分際,一次又一次崩潰、瘋狂。

「唉呀~妳為什麼不試試這個?裝個Web-cam還有麥克風,誰誰誰都有啦!」美眉熱心向我推銷這些東東,年輕的她比我堅強得多,也懂得保護自己(或許該說青春本身就有堅強的防護盾)。不會在三更半夜以一杯咖啡支撐著半清醒,更不會莫名其妙出賣自己的心事與情感。如果我提起自己不堪的往事,多半換來她不可思議的驚嘆,再不然就是嘲笑吧。

還是依然故我,那些花樣留給想玩的人,我不想在上面花太多不該的時間(工作重要),只要簡單的功能,該聯絡時能用得上,就足夠了。

今天讀到一首詩,忽然想到這回事。那些傷痛回想起來無聊又可笑,但畢竟害我寫下了不少苦味的詩與散文來療傷。草以為記。

【時間進行著】詩/孫梓評

希望功能性強一點,而非文學性的開頭
一開始就以不同的眼睛問路
終於走進相異夢境。遇見敵對的人
還以為這樣,就可以地久天長下去
結果……結果。

來一點咖啡或許我慾望的是一杯多餘的
清醒,可是究竟為什麼穿越迷霧公路後
忽忽眷戀起一雙單車少年的身影:
那麼青春的提醒。一個巨大的彎轉之後
左手的海,仍然彈奏在深夜在日出在
每一次滑翔、降落的盼望裡

希望哀愁感強一點,而非只是潦草的告別
記住街與街互相陰影的接合
當車子前進、碰撞,遠超過規矩,超過黃色的斑線
超過一隻或者不存在的鯨魚
隨手捏碎自己
在地下道寓言裡,孵一座電梯
直達整個世界的天空──

從俯視裡被溫暖俯視
在安慰中,得到虛擬的祝福

----December 14, 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