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晴時多雲偶陣雨 】 第11場雨
【 晴時多雲偶陣雨 】 第11場雨
陳雨澄收住眼淚,平復好情緒,跟著齊磊一起去了建築系,路上遇見了齊磊系上的教授,陳雨澄推了推他,示意齊磊過去跟教授打招呼,不必管她。
齊磊眉頭微擰,心裡仍有些不放心:「小雨,妳真的不跟我一起過去?郭教授也認得妳的,妳不用覺得不自在。」
「就是猜到他鐵定認得我才不去。」陳雨澄哼了聲,伸手推在齊磊身後走了幾步:「快去吧,我正好可以一個人四處逛逛。」
齊磊眼見說不動她,只好妥協微笑:「那好吧,待會要是找不到我,記得手機聯絡。」
「知道啦。」
陳雨澄發現,齊磊還像從前一樣,老把她當孩子,時不時擔心她餓著,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會把她整個人抱進他懷裡,以防她半夜又踢被子,不小心感冒。
他越是竭盡全力的寵著她,她心裡越覺得負擔。
起先,她可以理解成,齊磊是因為害怕失去她,想要留下她,所以對她好,可是當齊磊知道,她已經不會走的時候,他對她又更好了,與其說是照顧,不如說是在彌補,彌補那些年,他沒能在她身邊,好好照顧她。
說實話,她和齊磊,非親非故,只是單純的男女朋友身分,男朋友照顧女朋友,本來就不該是一種責任,況且這六年,她已經可以照顧好自己了。
她不想齊磊活得那麼累,心裡要操心蕊蕊和齊媽的身體狀況,又要分神留意她…。
決心回到齊磊身邊,她不是來製造麻煩,而是來分擔齊磊身上的擔子。
世上人無完人,哪怕他是無所不能的齊磊。…總有一天,再頑強的身子,也禁不起他這麼折騰的。
陳雨澄看著齊磊挺拔的背影,只覺得又幸福又無奈…。
齊磊和郭教授不知道說了什麼,只見郭教授突然轉頭過來瞧她,陳雨澄愣了一下,連忙回神向教授點頭輕笑,然後腳底抹油,趕緊溜了。
以前陪齊磊上課的時候,十有八九都會選到郭教授的課,因此她對郭教授並不算陌生,她之所以會讓郭教授印象深刻,主要還是因為那次在課堂中的偶發事件。
當時教室擠滿了學生,郭教授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隨口一點,居然就點到了她。
她站起身,表情萬分窘迫:“…呃,教授,那個,我不是你們系的,我只是來旁聽的…。”
“來旁聽?不錯阿,年紀輕輕就懂得進取!同學,來,大聲的告訴大家,妳什麼系的啊?”
“…音樂系,主修大提琴的。”
“音樂系的學生,居然對建築有興趣?…阿!我知道了,妳來旁聽,一定是自己想設計一個未來要獨奏的場地吧?真是努力用功的好孩子!”
陳雨澄又呆了好幾秒,…郭教授好有聯想力阿。
聽見教授說她努力用功的時候,身旁的齊磊,還被自己口水嗆到了,連咳了好幾聲,臉都漲成豬肝色了。
教室裡的其餘同學一陣訕笑,其中有個膽子大的,狠狠補了她一槍:“教授,她不是對建築有興趣,人家是對齊磊有興趣啦。”
陳雨澄窘到想鑽地逃了,…同學,你說話別那麼一針見血的,行嗎?
郭教授聽得更樂了,指著黑板上寫的滿滿的學名,“要想追我們系上,出了名的資優生齊磊,學一點基本建築是必要的,來,妳說說看,上面哪一個是最耐震的建材?”
陳雨澄苦著臉,看了齊磊一眼,她一個音樂系出身的,怎麼會知道啊?她來旁聽,向來只負責睡覺的,齊磊挑眉微微笑著,擺出一副不打算告訴她答案的神色,迫不得已,她只好硬著頭皮,完全慿直覺瞎猜了,無奈那天,她的猜運爛透了,選中了最不耐震的…。
郭教授咳了一聲,搖了搖頭,“齊磊,要是哪天你被追到手了,教授勸你一句,成家之前,還是要三思而後行阿…。”
一語雙關的一句話,台下同學又笑得東倒西歪。
那次鬧出的笑話,陳雨澄搖身一變,成為了建築系的紅人,從此讓林思穎注意到了她。
陳雨澄的腳步在校園裡四處兜兜轉轉,學校的變化不大,基本上,還是六年前記憶中的那個樣子,腿腳走得累了,她改走到一張長椅上坐下,一抬眼,心裡狠狠一震,男生宿舍的紅色外牆就在她面前。
她不禁啞然失笑,不知不覺間,終究還是走來了,也許,是心裡的遺憾驅使著她走來這裡,因為當年,她就是在這裡失去齊磊的,如今能和齊磊重新來過,這裡反而成為一個很重要的紀念。
陳雨澄雙眼目不轉睛的盯著男生宿舍,直至那個熟悉身影坐到她身旁,她轉過頭,微微淡笑:「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除了妳的教室和我的教室,我想,大概也只有這裡,會讓妳最為想念。」齊磊的視線落在眼前建築物上,開口的嗓音有些低啞:「小雨,妳等我很久了吧?!」
陳雨澄一愣,齊磊口中的“等”,是指什麼呢?…如果是指,齊磊去找郭教授的事,距離剛剛他們的分別,也不過才等了半個小時,其實說不上久,又或者,齊磊是指,他們失去彼此的這六年,…想了想,似乎還是後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六年,她一個人身在異地,以幾近愚蠢的方式,足足等了他六年,這段年歲,在人生裡稱不上漫長,但也絕非彈指時光。只是事到如今,如果還要計算等待的時光,不是顯得毫無意義嗎?
她等齊磊六年,齊磊也等她六年,同樣的執迷不悔,他們之間,誰也沒有虧欠誰…。
陳雨澄笑了笑,故作抱怨,輕捶著自己的腿:「還說呢!我等你等到腿都酸啦。」
「那我揹妳回去吧。」
陳雨澄還沒有反應過來,齊磊已經抓過她的手,輕而易舉的將她揹在自己的背上。
陳雨澄不安分的動了動身子:「齊磊,放我下來,好多人在看。」
「他們喜歡看,就讓他們看去,反正妳又不會因此少一塊肉。」
齊磊揹著陳雨澄,堅定的邁步離去,…過去,男生宿舍,大雷雨夜,此刻都被他們踩在了腳底。
陳雨澄點了點頭:「好像說的也是。」她笑咪咪的伸出手,圈緊了齊磊的頸項,樂呵呵笑著:「那就當我是你甜蜜的負荷吧。」
「…是沉重的負荷。」
…混蛋齊磊!陳雨澄頭一偏,張嘴狠狠咬了齊磊肩頭一口,齊磊手一抖,差點鬆開手。
「小雨,別鬧!待會把妳摔了。」
陳雨澄撇嘴,心有不甘的嘟嚷:「摔了就摔了,我肉多,不怕疼的。」一切都怪齊磊,這些時日把她養得太好了,她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齊磊揚聲一笑:「還是別摔吧,妳是不會疼,但我怕地上被妳砸出個大洞,到那時候,我還得傷腦筋,該怎麼想辦法補救呢!」
陳雨澄兩手使力勒緊了齊磊的頸子,以示她的無語反擊,心裡一方面也是怕,齊磊真會摔了她,好測試地面柏油鋪得是不是真材實料……。
陳雨澄趴在齊磊背上,轉著大大的眼珠子。「剛剛和郭教授聊什麼呢?怎麼說這麼久?」
「聊一些工作上的事,順便問問我,我要成家的三思而後行,到底要想到什麼時候?教授說,許多晚我好幾輩分的學弟妹都各自嫁娶了,偏偏我還無消無息的,讓我趕緊決定,到時別忘了給他老人家發個帖子。」
陳雨澄“哦”的一聲拖了個大長音,經過學校新的建設,又纏著齊磊問個沒完。
齊磊揹著陳雨澄,直到校門口前,才將陳雨澄放了下來,他牽過她的手,腳步不是走向取車,而是往學校附近的一個小巷走去。
陳雨澄靜靜跟在他後頭,不用開口多問,她已經知道齊磊要帶她去哪裡。
小巷裡開了一家麵店,老闆娘叫雪姨,手藝好,份量多,重點是,價格經濟又實惠,她和齊磊以前常去吃,吃到後來,雪姨也認得了他們,每次吃飯的時候,雪姨都會偷偷放顆滷蛋在他們的麵裡。
結帳的時候,他們付了滷蛋錢,雪姨卻不肯收,說是喜歡他們,希望他們常來吃飯,齊磊也是頑固脾氣,非要付錢不肯,雙方周旋許久,鬧到最後,雪姨甚至還語出威脅說,要是連顆蛋的錢,齊磊都要跟她這麼計較,叫他們以後別去了,這才讓齊磊妥協,每隔三差五的就去雪姨店裡吃飯。
齊磊領著陳雨澄走進店裡,只見他和煮麵的阿姨點頭示意,沒有開口點菜,直接就找了個位置坐下。
陳雨澄一手支著臉,看看齊磊,又看看煮麵的阿姨,表情困惑。
等了不過片刻的時間,兩碗麵就端上了桌,和當年一樣,一碗乾麵,另一碗湯麵,麵裡都加了顆滷蛋。
齊磊將湯麵推給她,陳雨澄笑了笑,拿起筷子便低頭吃了起來。
剛入口,高湯鮮甜的味道,立即在舌尖上散了開來,她不由愣住了。
…店裡的陳設改了許多,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丁點能符合她記憶中的樣子,煮麵的人,也已經不是熟悉的雪姨,一切都和六年前不一樣了,可是這碗湯麵的味道,卻跟雪姨做的味道十分接近。
齊磊一眼看穿小雨內心的疑惑,不急不徐地開口解釋:「兩年前,雪姨生病走了。前頭煮麵的人,是雪姨的女兒,玉香姐。」
陳雨澄應了聲,繼續低頭吃飯,只是再次入口的麵條,早已食之無味。
…雪姨,走了。
簡短四個字,就這樣潦草帶過了,雪姨漫長的一生。
她總以為,自己還有時間,只要她想,隨時都可以回來看雪姨,但她卻忘了世事無常,六年前的那一面,已經是她和雪姨的永別,她再也沒有機會,能夠回來品嚐雪姨手藝的味道。
抑不住心底的酸意,慢慢爬上她的眼眶。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就是一場下不完的雨,…自從回來後,她變得好容易感傷,明明不想再哭的,可是那濃厚的悵然,緊緊追隨著她,怎麼樣也甩不開。
齊磊握住陳雨澄的手,淡然一笑:「傻瓜,哭什麼?雪姨一直都在,只要我們記得她,雪姨永遠都在。」
陳雨澄眨了眨眼眸,淚光漸漸退去:「恩。…齊磊,我們以後常常來這吧,雪姨一定也很想我們。」
「好。」
陳雨澄重新動筷,吃沒幾口,就將碗推給了齊磊。
以前,齊磊因為要去工地打工,每天都會消耗許多的體力,陳雨澄雖然愛吃,可是每次和齊磊吃飯的時候,都會找藉口推說自己吃不下,讓齊磊替自己吃完,好能在晚上的時候,齊磊可以吃飽飽的去打工。
從前的陳雨澄不懂得照顧人,所以只能以她認為對的方式,默默照顧著齊磊。
「我現在不用去工地打工了。」
「…我知道,可是,我這次是真的吃不下……。」聽完雪姨的事,陳雨澄實在沒有什麼胃口吃東西。
齊磊嘆了一口氣,認命的替陳雨澄吃完了湯麵。
每天跟陳雨澄在一起,東吃西吃的,很難不變胖,他都感覺自己身上的肉,好像多出了不少,反倒陳雨澄身形還是一樣,四肢纖細,一點也沒胖。
這頓飯吃了約半個小時後,他們吃飽喝足的站起身,齊磊剛在前檯付好賬,外頭就飄下了雨。
「小雨,妳在店裡等我,我去把車開過來。」
「恩,好。」
陳雨澄在門口目送著,齊磊匆忙跑離的背影。
…是不是老天爺知道他們舊地重遊了,所以特意下了這場雨,好能讓他們記起當年相遇的時候,他們內心的怦然心動呢?又或者是,這場雨,是在天上的雪姨落下高興的眼淚?因為他們,終於又攜手一起回來了…。
「原來妳就是小磊等的那個人阿。」
陳雨澄轉過頭,發現和她搭話的,是雪姨的女兒,玉香姐。「老闆娘也認識齊磊?」
「認識,怎麼會不認識?有時候,他一個星期,還會連來好幾次呢。」玉香姐走近陳雨澄身邊,繼續說著:「第一次見到小磊,是我媽媽剛去世沒多久的時候。我雖然決定,要繼續經營這個小麵攤,但是不管怎麼努力,也無法做出跟我媽媽一樣的味道。…那時候,我幾乎都要放棄了,直到小磊跟我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他說,這個麵攤,無論如何都不能結束營業。我問他為什麼?他回答我,因為他在等一個人,這個地方,有他和她很重要的回憶,如果我不做了,那人要是哪一天回來,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陳雨澄渾身一震,…齊磊,在她看不見的時光裡,還默默做了這些事…。是他替她留下了,多年後,她還可以回首遙望的來時路……。
「…然後呢?」
「後來阿,大概是想讓我打消念頭,他幾乎有空就過來,確認我是不是還在經營,我們也因為這樣,慢慢變得相熟起來,不過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那還是某天偶然間聊天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媽媽常常提起的小磊。」
陳雨澄忍不住笑出聲,時不時緊迫盯人的施壓手段,心血來潮就搞突襲,確實都像是齊磊會做的事情。
玉香姐目光環視店裡的陳設,內心有感而發:「這家麵攤,之所以能生存下來,全靠小磊。要不是他不肯放棄,堅持要和我一塊找回媽媽的手藝,讓老顧客們回流,這店大約也保不下來,…還有阿,店裡的裝潢,也都是小磊一手包辦的。」
陳雨澄跟著玉香姐的目光,雙眼仔細留意著店裡的每個陳設。
…怪不得,剛進來的時候,她總有股奇妙的感覺,裝潢看著雖然陌生,但是心裡卻意外覺得,這裡帶給她沉穩安心的氣息,原來是出自齊磊的手。
「小磊來的時候,總是點一碗乾麵,一碗湯麵,這習慣,數年不變,起先我還以為是他胃口大,直到今天見了妳,我才知道,小磊那碗湯麵,始終是為妳點的。」
玉香姐淡然淺笑,經營麵攤也有些年頭了,附近的大學生也常來這裡吃飯,其中不少有些是建築系的,關於小磊那段“滴水穿石”的故事,她也有所耳聞,只是每回小磊來,他自己沒提過,她也不好多問,如果不是剛剛聽見小磊喊她“小雨”,她也不會進而知道,故事的女主角,就站在她面前。
陳雨澄摀著嘴,整顆心宛如被針扎過般,疼得她戰慄不已。…齊磊孤身一人坐在店裡吃麵的身影,不停顯現在她腦海裡。
雨勢漸漸大了起來,前去取車的齊磊,還沒有回來。
陳雨澄留在店裡,和玉香姐又聊了好一會,突然間,耳際傳來一陣尖銳的煞車聲,然後像是撞到什麼的轟然巨響。
心裡喀噔一聲,…不會的,對嗎?不該是齊磊,也不能是他!
陳雨澄像發了瘋一樣,也不管外頭還下著滂沱大雨,腳步直往車禍現場衝去。
“前面巷口出車禍了,快叫救護車!”
“大概是下雨視線不良,路況不好才撞車。”
“兩台車的駕駛都受傷了,傷勢看著不輕,其中一個,好像失去意識了…。”
陳雨澄腦裡空白一片,耳邊呼嘯而過,行人們驚恐描述剛剛目睹車禍的經過,她跑近現場,想確認那不會是齊磊,好讓自己安下心來,可是,當她看見,眼前被撞的歪七扭八的車,其中一台是她最熟悉的車款的時候,她只覺得自己的心,瞬間好像死了…。
沒多久,救護車來了,圍觀人群退開了一條路,救護人員拖出被夾在駕駛座的男人,遠遠就能看見,躺在擔架上的人,流了滿臉鮮血,奄奄一息的被送上了救護車。
陳雨澄腿腳一軟,跪坐在地,身子止不住的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