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關情愛　卷一　青鸞皇都

第八章【青荷淡香】

　　待雲嫣恢復意識，已離鷹燁國數十里之遙，她還是沒將公主帶回來…。

　　距離青鸞國還有數百里路，一行人只得先找個客棧落腳，東方朔推開門，見桌上膳食仍未動，不悅擰起俊眉，那日漸瘦弱蒼白的臉龐，看得他十分扎眼，也不管她是否願意，硬是拉著穆雲嫣坐在他身旁。「吃點東西。」雲嫣愣愣的坐著，一動也不動。

　　見她那模樣，東方朔忍不住發起脾氣來。「穆雲嫣，妳就這麼想尋死嗎？」青荷的死對她是多大的打擊，他又怎會不明白？但已接連好幾日，不見她用膳，不言語，亦不見她闔眼歇息，似是責罰自己還活著一般。「妳若是這麼想尋死，那本王這次絕不攔著妳。」東方朔氣憤甩袖站起身，又說了重話。「即便妳這番模樣死去，青荷也不會見妳。」

　　東方朔揉了揉額際，離去前，向身旁護衛低語。「明秀，待會讓人送碗蔘湯過來。」他只是有些心急，更多的是…不忍心。

　　夜深，東方朔推開雲嫣房門，便瞧見她仍坐在窗邊，雙眼望著鷹燁國的方向，他拉過她的手，將她帶離了客棧，最後在離客棧三十里的湖畔旁停下。

　　東方朔伸手，將雲嫣抱下馬背，她徒步至湖畔邊落坐，望著那深不見底的池水想起了很多事。…憶起另一個世界的慈愛笑顏，初遇東方徹，進宮，東方朔的多次出手相救，與公主日日交心，從一開始的拼命想回去，到後來逐漸擁有適應這個世界的能力。

　　東方朔放輕了腳步，深怕驚擾了她，解下身上的雪白罩袍蓋在雲嫣肩上，席地而坐，一點也不在意白衣沾染了風沙。「夜冷，為免染上風寒。」

「謝王爺。」雲嫣柔美一笑，拉了拉身上的罩袍，熟悉的清冷香，還殘留的溫度，讓雲嫣心底一暖。「朔，有時候，我覺得你們的世界很殘忍，百姓性命宛如螻蟻。君王的一句話，便可輕易左右生死；一場戰役，便能轉眼間奪去千百人性命。你知道嗎？在另外一個世界，人的性命，是很可貴的，不分貴賤。」

　　另一個世界？東方朔微愣，只當雲嫣是累了，並沒有將這番話放在心上。「…妳累了，歇會吧。」許是見她終於笑了，東方朔擔憂散去，向來冷酷的嘴角，也微微彎起笑弧，連他自身也不明白，自己笑是因為她終於開口說話了，還是因為她喊的那句＂朔＂。

「公主出嫁前，我曾問過她，路途遙遠，公主當真要嫁？只要公主說不願嫁，我必定想方設法助公主離去。」

「青荷一定拒絕了妳，因她是一國公主。和親是保護青鸞國的子民，她沒得選擇。」東方朔眼神黯淡，這便是身為皇室子孫的宿命，來日，也許他也必須為了青鸞國的子民迎娶鄰國公主…。

「是，但倘若那時我強硬帶公主逃走，或者代公主出嫁，也許，也許……公主就不會死了。」想起公主的笑顏，雲嫣強忍已久的淚，再也承受不住一滴滴落下，她失去了，來到這裡遇見的第一個好友‧青荷公主。

　　東方朔猶豫了許久，最終向穆雲嫣伸出了手，將纖弱的身軀攬進自己懷裡，這一夜，他們沒有主僕之分…。

　　雲嫣拉緊了東方朔的雪白衣襟，失聲痛哭，那緊環著自己身子的手，給了她最大的依靠，此刻她明白，自己不是一個人。

　　哭咽聲漸停，東方朔垂首一看，懷中佳人輕倚著他緩緩睡去，他伸手將罩袍又拉高了幾分，將她抱上馬，放緩馬的腳步返回客棧，把懷中仍沉睡的雲嫣輕放至床畔，坐落在床沿，守著她一夜。

　　次日一早，明秀在門外輕敲了幾聲。「王爺。」

「何事？」東方朔打開門扉，就見護衛臉色不佳，心底一沉，事情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聖上已知曉公主離世，就連…穆姑娘生還消息，聖上也已得知，並下了令，命穆姑娘盡速回宮。」

「…下去吧。」東方朔擺手，遣退了明秀，遠遠望了床上的人影一眼，捫心自問。「穆雲嫣，本王決意帶妳回青鸞，真做對了嗎？」這次送她進宮，怕也是兇多吉少，自己又能保她到何時？東方朔緊握成拳，第一次怨起自己力量微薄，竟連保個人，都那麼有心無力。

　　東方朔收回眼，闔上雲嫣門扉低語。「再次送她入虎口。十哥，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前往鷹燁國營救之事，極其低調，若不是那人特意走漏消息，父皇絕不可能知曉，穆雲嫣許是還能過著隱姓埋名的安穩生活。

　　迴廊底，走出一抹月牙白身影，輕搖著摺扇走近。「…十二弟真是好耳力。」

　　他和東方朔守護穆雲嫣的方法不同，對他而言，在宮裡，他才能用自己漸豐的羽翼保護她。

「十哥又何曾問過她，願或不願？」語畢，東方朔翩然離去。

　　雲嫣悠悠轉醒，桌子旁的那抹月牙白身影，還是那麼輕易的奪去了她的心神，她有些不確信的開口。「十王爺？」

「醒了？身子如何？可要請大夫把脈？」東方徹起身，笑著走向雲嫣面前，語氣裡句句關愛。

「雲嫣謝過十王爺好意，雲嫣一切安好。」雲嫣下床，恭敬的向東方徹行禮。越是深入了解東方徹這個人，越是覺得他深不可測，除了王爺身分，一無所知。

「起來吧，妳我之間，何時變得這般疏離？」東方徹伸手，扶起雲嫣。

　　略顯親暱的距離，東方徹身上的那股墨香，環繞在雲嫣鼻息間，悄然環視了屋子，那股清冷香的主人已離去，但空氣中依稀留有那香味。

「雲嫣，本王今日來是皇上下了令，要宣妳進宮，待妳梳洗完，即刻動身。」

　　雲嫣悄然收回手，低垂首回道。「諾。」

　　東方徹看著已失去佳人餘溫的右手，心裡空蕩蕩的，即使雲嫣就站在他身前，他卻覺得自己已離她數里之遙，有種感覺，穆雲嫣已經不是穆雲嫣了…。

　　回宮路途，雲嫣身旁只剩東方徹與他下人相伴，東方朔似是不曾來過般。

青鸞殿

「奴婢穆雲嫣參見聖上，聖上聖安。」

「免禮，一路上可受苦了？」

「回秉皇上，奴婢一切安好，無受苦之說。」

「為兩國和平，青荷奉旨遠嫁，不料卻遭逢滅國之憾，朕深感痛心。」

「…奴婢斗膽，有一事想求聖上。」雲嫣沉著臉，讓人看不清她此刻的心思。「奴婢可否重回朝荷殿？公主雖已不在，但奴婢仍想續伴公主左右。」

「好個主僕情深。」景繁帝撫掌一笑，對雲嫣滿是讚賞。「這要求，朕准了。」

「奴婢叩謝皇恩。」

朝荷殿

　　景物依舊，人事皆非。看著熟悉的朝荷殿，雲嫣心裡萬般感慨，誰人料想，一趟塞外和親，滿池荷花，便再也盼不回主子。素手輕撫荷花，腦子不禁回憶起與公主相處的點滴，就連天色暗了，也不見雲嫣起身離去。

「王爺來朝荷殿有事？」雲嫣仍盯著前方，沒有轉頭，即便人影只是待在遠方，但那股墨香，還是輕易洩漏他的行蹤。

「來看看妳。」猶豫了半晌，東方徹踱步至她身旁。

「謝王爺關愛之恩，雲嫣一切安好。」雲嫣俯身謝恩，但卻顯得冷淡而疏離。「天色已暗，後宮之地不宜久留，王爺請回吧。」

「雲嫣…」東方徹還有話想說，但見了那雙清冷的眸子，輕嘆了口氣。「明日我再過來。」隨後負手離去。

　　見那抹月牙白身影已失去蹤影，雲嫣又開口道。「夜裡更深露重，待了那麼多時辰，就不怕染上風寒？」

　　一道頎長黑影自屋簷翩然落下。「妳一個弱女子都不怕了，本王怕什麼？」

「找我有事？」雲嫣淡笑，今日朝荷殿蠻熱鬧的。

「送個東西給妳。」自懷中掏出了一只瓷瓶，遞給了雲嫣。「趕去的時候，宮殿已焚毀，只帶回了一些。」

「…奴婢恭迎公主殿下回宮。」雲嫣跪下身子，伸出接過瓷瓶的手卻禁不住顫抖，益發小心翼翼的端在懷裡。

「起來吧。」

　　雲嫣起身，緩步至荷花池邊，將粉末灑落在池裡。「公主，永別了。」

　　微風揚起，荷花的香味飄散在朝荷殿中，彷彿公主真的回來了…。

「王爺之恩，雲嫣不知該如何言謝，日後王爺有所求，雲嫣必定竭盡所能，為王爺效力。」

「妳明白本王不需要。」看著那單薄的身子，男子蹙起眉，佯裝不悅。天入秋，微風藏不住涼意，那眼前的女子卻絲毫不在意，讓他越發心煩。「夜這麼涼，不請本王進屋喝盞茶驅寒？」

「王爺請。」雲嫣輕笑，為東方朔泡了盞雲霧茶。

「兩年未見，妳似乎變了許多？」

「王爺何出此言？」

「疏離。」

　　簡短的兩字，讓雲嫣身子一愣，這趟回來，她確實變了，在鷹燁國，無心的一句話，便被處死的奴婢，她見得多了，言談間自是也格外小心了幾分。

「穆雲嫣，本王還是喜歡妳無禮的模樣多些，至少，感覺得到妳活著。」而不是此番半生不死的模樣，看得他心煩。「歇著吧，本王回王府了。」

　　雲嫣望著那象牙白背影，愣愣的問。「朔，能教我習武防身嗎？」

「…本王明日再來。」那句＂朔＂，讓東方朔腳步一頓，這是她第一次開口求他…。

「謝王爺。」經歷公主的事情，她也想做些什麼，保護自己了。「你以後能不能不要不告而別？」自公主走後，獨留她一人的感覺，她不喜歡。

　　東方朔愣了會，意會她所指是客棧那事。「好。」

「我會好好活著的。」最後，雲嫣笑著說。那日湖畔邊，在她即將入睡之際，她聽到了，東方朔對她說，希望自己好好活著，他還說這一定也是公主希望的，所以，她要好好活著，為了公主，為了眼前這個不知數次救了她小命的王爺。「明日，我想見姜明秀。」

「歇著吧，明日本王會帶他來。」離去前，東方朔低語。「留意十哥。」

　　雲嫣微愣，欲追問東方朔何出此言？然，象牙白身影卻早已翩然離去…

　　次日一早，雲嫣甫睜眼，便察覺房裡有人。

「誰？」

「小姐，您醒了？」一名宮婢打扮的女子，走向她身前。

「妳是誰？」

「奴婢是新來的宮婢，前來服侍小姐。」

「我和妳同是宮婢，妳怕是走錯殿了，這裡是朝荷殿。」雲嫣起身一笑。

「奴婢沒走錯。」女子拿起雲嫣外衣，為她穿上。

「妳叫什麼名字？」看來她待會得去掌事嬤嬤那一趟，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好把她送回去。

「奴婢，沉香。」

「穆雲嫣。」門外傳來東方朔的嗓音。

「妳先下去吧。」

「諾。」

　　東方朔與女子擦身而過，又看了雲嫣一眼。「新來的宮婢？」

「恩，但有些蹊蹺。能幫我查查嗎？」雲嫣與東方朔眼神交會，他大概也察覺到了，女子不同常人，步伐極輕，像是習武多年之人。

「何名？」

「沉香，…許是假名。」就在問她名字時，雲嫣留意了她的神情，果不其然，女子望了桌上薰香一眼才答。

「本王讓明秀去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