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事件

『青梅竹馬和愛人是同一個人，是件挺糟的事。千萬不要和自己過不去。妳看，你們比誰都更快理解對方的意思，更準確地給對方想要的東西，更理所當然的讓對方快樂。可是，可是，可是，無論如何就是找不到對方的優點。所以，所以，所以，千萬別挑上妳的青梅竹馬，瞭解了吧？』小愛用如臨大敵的眼神警告我。

於是我有一天終於跟小莫說：『哎，我們不要離婚好不好？』
他把用完的橡皮擦還給我，『哦』了一聲，幾分鍾之後猛醒：『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妳……妳、妳剛剛說什麼？』他拉了拉戴銀色小耳環的左耳，『我好像聽到，我剛剛好像聽到……』
『我們不要離婚好不好？』我玩弄原子筆，特有的香味隨著夏日微風輕輕彌散。
『是、是因為被剛剛模擬考的成績打擊到，所以纔說這種話麼？』
『不是啊，我已經想了很久了。來，你聽我說。』我調整課桌椅，面對他坐好，『那，我們是青梅竹馬對吧？』
『……是啊。』點頭。
『而且我們已經交往很久了對不對？』
『對啊。』是這樣。
『雖然沒有鮮花戒指還有下跪，可我仍然毫不嫌棄的在5歲生日那一天就答應了你的求婚，沒錯吧？』
『是……這樣啊……』呃，怪怪的。
『所以，程序都有了，反正我們也是會結婚對吧？』
『呃……對啊。』好像有道理。
『可是，你知道，現在離婚率每天都在上昇，是件很可怕的事啊。』
『是沒錯啦……』也說得過去……
『所以我在跟你商量，我們千萬不能離婚的事啊。』
『唔……』唔……

騙來的，這個用腳踏車載了我五年的男人純粹是騙來的。在我國中陞學模擬考放榜的當天。同一天，我開始減肥，因為我害怕小愛的預言實現，挑上不適合的人，最後相看兩厭。可是小愛又說了：『愛情這種東西呀，就像嗑藥，嗑到high的時候突然叫妳停，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就碰運氣吧，賭一次，看妳能不能嗑到正確的那顆藥。』我暗抽一口冷氣：『愛情真是件危險的事情。』小愛用一根手指戳戳我的肩膀：『妹子，別傻了，愛情不是事件，是案件。』

案情在國中畢業的暑假有了飛躍性的進展，說『飛躍性』，是因為小莫和家人移民，飛去了美國。我給自己想了十條理由，一定要在送他上飛機之前哭一哭，例如『再也沒人用腳踏車接送我上學』和『以後拿零分找不到考得更差的來嘲笑了』等等。結果由於減肥節食過度而暈陶陶，完全忘記了有那麼回事。搭小愛的機車飛馳到機場是在半小時後，拋棄那十條理由，我單純為遲到大哭了一場。小愛不明所以，手足無措的拍我肩膀，說：『呃，妹子，妳要往好處想……』
『嗚……哪裡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啊……嗯……那個……』
『嗚嗚——』
『比如說……』
『哇——』
『呃……比如說……這樣子你們就沒辦法離婚啦。』
『嗚嗚——呃？』

暑假過去，考上了很有名的學校，爸爸也帶我搬進了新家，住高級公寓的高層，而且留給我一間專門的鋼琴室。臥室的窗臺特意加寬到七十公分，我晚上就坐在窗臺上，打開窗子，把腿蕩出去唱歌。小莫每個星期都會打電話給我，電子郵件也沒少寫一封，所以是不存在『淡忘』或者『疏遠』這種事的。我經常想起他來，次數頻繁的連自己都咂舌，只是，這種『想起』，通常只是以靜態圖形的形式存在。如果有人問起我細節，我大概就會支支吾吾地說：『呃，這個人啊，是我的青梅竹馬。嗯？特點？他有什麼特點？……特點啊……就是……他是我的青梅竹馬啊！』要是問我他每次尿褲子之後怎麼個哭法，或者看豬腳面線時口水會流多長，我也許還會說個大概。想要知道他的特點的話，嗯，還是去問他媽媽吧。

只有那麼一次，我正在努力想他到底是左邊的睫毛比較長還是右邊的時候，腳上的拖鞋失蹤了。我向下一瞄，有紅色緞帶的木頭製品就那樣垂直下落，滑過樓下，再樓下和再再樓下家的陽臺，摔在地面上，折成兩半，險些砸到剛要進入大廈的行人。行人撿起鞋子，順著垂直角度向上看，搜索到我的臉，印堂變黑：『妹子，失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妳、妳、妳妳、妳……』

我、我、我我、我怎麼也沒想到，原來這就叫做失戀。

『為什麼是失戀？』
『因為你們距離這麼遠，已經沒辦法互相謀殺了。沒有案件發生，就不叫愛情。』

高中畢業之前，我拿過54張不及格的試卷，減肥失敗四次，跟小愛學會了騎腳踏車，而且還失了戀，仔細一想，生活過得真是異常充實。這時小愛又說：『妹子，生活是需要刺激的，我來介紹幾個人，你們殺戮一下吧。』我坐在窗臺上托著下巴：『我纔剛剛遇害，纔不要連環作案呢。』小愛從椅子上彈起來：『好好好，只要妳從那個危險區域給我下來，什麼都成……』嗯，嗯，哪裡都危險。暗戀是暗殺，單戀是自殺，表白是衝鋒，失戀是陣亡。我就以假死狀態存活了好些年。小莫仍然打電話寫郵件來，生日節慶都不忘記送禮物，情人節也沒落下，只是有些東西，越故作不知，就越尷尬。心照不宣從來就算不上是美德。

大學畢業典禮上，小莫現身了，整裝白色休閑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好像畢業的是他女兒，不是我爸的。無所事事的整個夏天，我們又沈迷於腳踏車遊戲，簡直就和拉麵一樣，澆點水就又筋道起來了。小愛嘟嘟囔囔地說：『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小莫在一家外資公司上班，我繼續讀研究所，一下課就能看到他準時接送的銀白色BMW。吃飯，看電影，喝咖啡，踩馬路，一樣不少，我實在忍無可忍，叉子重重的敲在盤子上，襯著大廳中迴蕩著的優雅的鋼琴聲，一字一頓的說：『你這是在重新追我嗎？』
『重新？』皺眉。
『可是我覺得一個姿勢死兩次，實在太蠢了。』
『啊？』疑惑。
『你好歹也求過婚啦，所以就算失戀我也沒有損失太多對吧。』
『嗯……』話是這樣講沒錯……
『可是誰規定分手之後可以又殺回來的啊？』
『呃？……』什麼？……
『總之我是不會答應的！我不想跟你離婚！』
『這個……』聽起來好像很耳熟……
『所以我們也不要結婚吧。』
『……』……

小莫對此次事件的結論是：『妳以後還是儘量少和那個怪裡怪氣的男人在一起。』

楚愛嘉，這個怪裡怪氣的男人說：『妹子，我從國小認識妳到現在也有很多年頭了耶，如果妳對青梅竹馬有著變態的熱愛，怎麼不從我下手呢？』我數落著這些年積攢的所有從國外寄回來的禮物，埋著頭說：『就算是變態狂，也不是見人就殺的對吧，一定要他看對眼纔行。』我想，有些人就是活該被對方殺。

近日，市中心某大廈高層一女住戶被愛情犯所殺，當場陣亡。嫌犯曾經在逃七年，近日落網。判處無期徒刑，剝奪單身權利終身。不準保釋，不準上訴，一審為終審判決。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