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黃霆佑

　　十四歲的人生裡，第一次遇到像孫妍翎那種的女生。

　　她很特別。不是外表，不是氣質，而是她的行事風格，很特別。

　　就像貓一般，所以我也懷疑上輩子她可能就是貓轉世的也說不定。因為貓總是高貴冷傲，她也總是如此待人。只不過技巧更高竿了些，以他人見不著的方式無聲進行著。

　　也是這樣子的她，打醒了那時彷彿墮入地獄的我。

　　真要說來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只有個階段大概是從升上國中之後，我和敏跟著其他兄弟漸漸混成幫派，成天不是打架鬥狠就是想辦法與角頭爭搶地盤，只留戀自己的拳頭打到他人身上時的快感。那時生活是多麼頹廢可想而知。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了她。

　　那個在世界上唯一一個跩得莫名其妙卻又有力量讓人折服的女孩。

　　記得當時的情況緊急，她獨自闖進我們和地盤老大正要開戰的場地。

　　不用打，不用罵，她靠著那顆頭腦把我們耍得團團轉，把我們整得差點被跟她一派的那些人打死。

　　那雙泛著狡詰的眼眸，一個不小心對上就可能被奪去思考的能力。

　　也是因為如此我和敏都對這個女孩子充滿了氣憤，氣呼呼的在傷勢都還沒有完全恢復的情況下就去找她算帳。她看到我們時一點驚訝也沒有，甚至請了我們喝茶。

　　後來大概也是天意吧，因為某些事情我和敏漸漸不再熱衷於以拳頭決勝這種活動，我們三個在因緣際會下當成朋友了。

　　然後認識了單舞。

　　她眼中清冷的那層牆，總算願意為我們打開一道門。

　　我們四個人，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我一直都以為那樣子的孫妍翎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傷害的了她，就算有也可能會是在很久很久以後，可是我錯了。

　　她的鐵，也會有遇上火熔化的時候。

　　而且還來得快，且急促。

　　那是第一次從單舞口中聽見張孟甄這個名字時，妍翎難得煩躁的時候。

　　但她什麼也不說。那晚她就只是冷著臉，待在自己的房間裡，怎麼叫也不理，怎麼喊也不甩。

　　直到我忍不住踹門進去，她依舊沒有反應，就曲著腿坐在窗台邊，月光把她的身影照得寂寞，她居然會抽菸。她最討厭菸味。

　　唯獨那時候的妍翎，只是個平凡的女孩子。她為了愛情苦惱，為了愛人痛苦。

　　只是非得真正見證這種畫面，我才發現那個叫張孟甄的人對她的重要性。

　　那是遠遠超越我、敏、亦或是單舞的。

　　這真會讓人覺得不甘心。

　　敏自從那之後變得不對勁。

　　他否認張孟甄這個人的存在，他為妍翎做所有事情，他變得不再像他自己……甚至偶爾，也會讓我覺得有了幾分孫妍翎為了張孟甄心傷卻仍付出自己時的模樣。

　　敏承認自己愛上了孫妍翎。

　　孫妍翎，妳這禍害。妳影響了多少人。

─
　　得知孫妍翎決定出國這個消息是她提前幾個月親口告訴我們的。　　

　　她看起來很認真，沒有絲毫可以讓我們再動遙的餘地。

　　我笑著問她，「這算什麼？」

　　她看著我，笑容溫柔：「不算什麼。就只是這樣決定了。」

　　這也是她另一種的殘酷。到頭來我們只得全盤接受，無能為力的。甚至連她到底要去幹嘛，也不讓我們知道。退了那個圈子以後很少再去真正的逞兇鬥狠，在和我們一起時，妍翎也完全不讓家裡的人插手。

　　咬緊牙根的敏看不慣妍翎的泰然，衝上前緊抓著妍翎的肩膀，像是在以咆嘯掩飾疼痛的野獸瘋狂對她質問：「就為了那女的嗎？孫妍翎，為了她妳到底已經失去多少自己了！我認識的孫妍翎她不是這樣的，她很強大，絕不讓人牽制她的一切包括未來……妳怎麼會變成這樣！拜託妳醒醒，妳其實並不愛她啊！」

　　已經不像是在為了妍翎，敏到最後已經嘶吼的是在對妍翎控訴他的痛、他的傷。

　　像說著：妳認真的看，一次也好請妳看看，我的心如同妳給張孟甄的那顆，已經是千瘡百孔，只要一刀，不用多用力，就輕輕一碰，它就可以隨著所有感情死去了。

　　妍翎的眼睛淌流著平靜的光芒，她始終靜靜的聽著而不發一語，嘴角的上揚沒有消逝過。

　　可是等到最後敏放開她撇過頭用胳膊擋著自己的眼睛身子顫抖時，妍翎笑出聲了。

　　那是個很悲哀的笑聲。聽在耳裡連心都彷彿撕裂。

　　就像是希望能在此刻笑得掏心掏肺，好想讓自己變得無心無肺般。妍翎的眼眶漸漸湧出紅色的顏色。那都是鮮血淋漓的證據。

　　當然，這些全都是後來的張孟甄不知道的故事。

　　四人組消失了，從此缺席的人名上都是孫妍翎三個字。妍翎突然消失了好幾個禮拜，我們曾經試著去找她，我知道她在我們眼前消失的幾個禮拜，也仍一直陪在張孟甄身邊，可是根本還沒有靠近，就會被阻止。妍翎那兒的人，第一次妍翎默許了他們，讓他們徹底阻止了我們。

　　離開前的一個禮拜，孫妍翎才以一通電話通知了我們，在她家烤肉，美其名想留下最後一份回憶。當時接到電話時，我真想狠狠的罵她一頓，她的自私可說是到了極點，可是我發現當我張開口，聽見她的聲音，我只能說出口的，只有：「好。」一字。

　　就是這樣子的完敗給一個女的。

　　但無論如何，妍翎一見面時跟我們就熱絡的如同以往。我們不想再去意氣用事於她剩下的時間，當氣氛開始和樂，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一個綁著馬尾眉眼活脫脫就像是電影中沈佳儀的女孩子從門口走進來，臉上帶著沉重的不安。

　　雖然因為被打擾而有些不高興，但既然妍翎會讓她進來，我們也不方便擺出什麼架子。一個個的釋出友善的對她打招呼。

　　她也沒有讓我們拿熱臉貼冷屁股，即使一開始顯得侷促而不適應，但還是勉強微笑回應了我們。

　　可是沒想到，她這一脫口，卻成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

　　一直以來，我都在猜想能夠讓妍翎愛得即使受傷也要繼續的女孩子會是誰？

　　也許她有著很高的才藝，或者是擁有很漂亮的外表，抑或勇敢美好的性格？

　　不管怎麼樣想，在我幻想裡的張孟甄是完美的，必須足以配得上孫妍翎。

　　可是眼前的女孩，她看起來並沒有其中任何的一項。

　　她不特別，真要說的話，就是真如劇中的沈佳儀，總是在無意間傷害著喜歡她的每個男孩。妍翎總是不讓我們遇見抑或知道她這個捧在心上的寶貝，不，不只是我們，就連她身後的那些沉重壓力，她也都擋住了。

　　敏的反應最為激烈。

　　確定了身份後，他沉著張臉，兇狠瞪著張孟甄。

　　我敢說，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原則是不對女人動手的話，一定在張孟甄三個字重新出現在我們之間的同時不顧一切揍過去了。

　　我看向一旁不出聲的妍翎，她雙手環抱著胸，微垂著首，因此隨意綁起的頭髮輕飄下了幾撮髮絲，模糊了她的正確表情。

　　但不知為何，我能很確定的說，她是故意的。

　　她太矛盾了。這一刻我實在完全看不透她在想什麼。那麼用心呵護的人，卻忽然決定讓她出現在我們面前了。是出於最後在愛情裡得不到的憤恨嗎？

　　張孟甄對於我們這些已經可以說是下意識的反應，顯得愕然在原地，不安的拉著自己的衣角，大概是感受到了氣氛突然的改變，她疑惑的在我們每個人身上巡迴。

　　我就賭。我也安靜，看是誰先認輸投降。

　　是那個從來沒有示弱過的孫妍翎。

　　她還是不忍心看見這樣子陷入四面楚歌的張孟甄。最後仍在意料內的出口替她解了危。

　　是啊。精明如她的孫妍翎，笨也只笨在這了。

　　一次跌倒還不夠，就算同樣的陷阱放在她面前，什麼都沒有改變，她還是會選擇奮不顧身的跳下去。不管幾次。

　　只要有關於張孟甄，只要眼前的那個人是張孟甄。

　　而面對這樣子的孫妍翎，我還能再說些什麼。

　　拿著食材到廚房處理，不久張孟甄居然也屁顛顛跟了過來。

　　她尷尬的在一旁看著我，還猶豫著該不該開口。

　　我無奈分了些事情給她做。順口和她聊了些芝麻綠豆大的事情。

　　我是討厭她沒錯，但沒人說不能以聊天作為消遣。

　　當我刻意提起妍翎要到國外的事情時，她的表情忽然變得很複雜。是那種驚駭跟憤怒融合在一起的複雜。

　　不到半小時的相處裡，我發現這個女孩子很容易被看透。

　　但她到底有沒有喜歡妍翎？

　　雖然知道可能性實在不大，可是還是想要確保真正的答案。

　　烤肉的時候張孟甄安靜的坐在一邊椅子上吃著自己的食物。

　　妍翎即使和我們聊著天，卻顯得漫不經心。

　　「放假會回來嗎？」敏帶著希望詢問。

　　妍翎笑了笑，把飲料都喝光的空杯子放到一邊，淡淡的回答：「再看看吧。」

　　「妳可別馬上就忘了我們！否則就算是偷渡也會跑去和妳算賬的！」

　　「小子，英國沒那麼好混。」

　　「那就不要去了呀！」

　　「呵。」

　　呵。

　　她簡簡單單一個字，封鎖了接下去的所有可能。

　　敏眼中的光芒一點一滴的消失，最後落得沉滅。

　　我壓抑不住自己，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基於什麼心態才開口：

　　「妍翎……妳……不告白嗎？」

　　妍翎沒有回應。反倒是敏，皺著虎眉斜眼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別再提起有關那個人的一切。

　　但我想反駁，何嘗不是如此。

　　自從知道了張孟甄的存在，自從敏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從那一刻的開始我們的生活就沒有安寧過。

　　我們努力不去觸碰任何有關張孟甄的事情，不讓她成為我們感情變質的催化劑。

　　因為我們都知道一旦碰了就可能引發炸彈，一爆炸便會是一場翻天覆地的轉變。

　　妍翎突然站起身子，掏出錢要我去附近她家的酒吧裡直接去拿幾打的酒來，我錯愕的問她能喝嗎？她輕鬆的說國中畢業時只喝過一次。

　　我沉默。

　　妍翎早已看穿我和敏現此的想法，她漠然的說不是因為孟甄，只是想要在離開前再和朋友喝一次酒。

　　我答應了，妍翎的眼睛在黑夜中仿佛就藏著顆小宇宙在發亮。

　　提著啤酒時眼光碰巧瞄到了一邊的箱子。裡面裝的都是煙火。

　　酒吧的老闆說是她女兒拿來的，可是用不到了。問我要不要拿一些回去。

　　我知道原本的計劃裡並沒有這項，可卻在看著煙火的同時忽然想起了之前有過一次曾經四人組在假日時，意外所看見的煙火大會。

　　那五花八門的煙火樣式，真的是漂亮極了。

　　我還是受不了誘惑，拿了煙火。

　　單舞顯得特別興奮，馬上就拿了好幾支要放。

　　妍翎瞇起眼，沒有過問就只接過了酒走回原本的地方。

　　我向張孟甄的方向看去，她正也看著這些煙火，一臉躍躍欲試卻不敢。

　　我忍不住芫爾了，想說算了，就這麼一次吧。於是喊她過來也拿煙火去玩。

　　後來我和妍翎、敏，就連玩到一半的單舞都喝去了幾罐啤酒之後便開始專注在煙火上。

　　尤其是是拿著那種會射出來的煙火最好玩，還能順便嚇嚇人。

　　等到我終於發覺妍翎不知何時已經偷偷從戰局抽身，坐到張孟甄身旁休息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張孟甄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妍翎又露出了在那個宛如惡夢時瘋狂發出笑聲的笑容。

　　接著她的手輕輕撫上張孟甄的臉，兩人的臉龐剎那交疊。

　　我好像聽見有什麼碎成一片的聲音。啪答。好刺耳。時間彷彿停止了。凍結了。

　　孫妍翎，即使這份愛將使妳焚燒，瓜分靈魂，妳也還是愛著張孟甄嗎。

　　妳的愛怎麼能夠那麼這麼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