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22 11:47:53野甘栗

電梯

暑氣一波波的襲來,八月初的台北非常悶熱,雖然這幾天都有午後雷陣雨,但今天看起來雨似乎下不來,筱玲揮汗如雨似的快步走向一棟辦公大樓。時間剛過下午一點,今天是筱玲的返校日,然而暑假的第一個月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所以早上匆匆的出門下忘了帶家裡鑰匙,只好找媽媽拿。筱玲心裡想著:「如果不是忘了帶,現在早就在家裡吹冷氣看小說了,等等回家要先洗個冷水澡,很久沒出門真是熱啊!」

穿著長袖制服的警衛很盡責的站在這棟十六層高的大樓門口,一樣穿著高中制服的筱玲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對他點點頭,然後快步走向電梯口,心裡想著「他不熱嗎?」。可能是中午休息時間,等電梯的人不多,只有二個人。筱玲望著電梯上的數字,就快到了。

「十四樓謝謝!」,筱玲向站在電梯控制面板前一位穿著西裝筆挺的男性說。電梯正要關上門時只見那位男性急忙按了一下開,讓一位手伸進來差點被門夾到的老伯伯進來。「這位伯伯雖然滿頭白髮,但看起來比阿公還年輕,應該還不到七十歲吧!」筱玲想。「麻煩十六樓!」老伯伯說。站在筱玲的旁邊是一位打扮入時的年輕女性,正低著頭滑動她的手機。筱玲分辨不出這位小姐所散發出濃濃的香味是香水味還是化妝品的香味,自從去年爸媽分居後,媽媽再也不化妝,所以很久沒聞過這種香味了。然而那位西裝先生似乎也有噴香水,所以電梯裡夾雜著讓人分不清的味道,筱玲想:「如果這時有人放個屁,大概也沒人知道。」

雖然只有四個人,但卻都不同樓層,面板上的數字亮著「781416」。對這一個可以容納二十五個人的電梯,似顯冷清。電梯數字快速的增加,上方的液晶螢幕則播放著廣告,突然間電梯劇烈搖晃,小姐發出驚叫聲,「地震!」電梯倏時停止,燈光暗了下來,然而幾秒後燈光又亮起來,電梯恢復運行,一直站在面板前的男性轉過頭來說:「有驚無險,第一次在電梯碰到地震,應該是大樓的緊急發電機啟動了,等等走樓梯下樓可能比較安全,這位老伯伯可能要辛苦一點了!」。這位先生的話稍稍緩解了一下電梯內不安的情緒。就快到七樓的時候,又是一陣搖晃,比剛剛那一陣更強烈,時間更久,這次筱玲不由自主的抱著頭蹲下,腦筋一片空白,筱玲閉著眼感覺燈光又熄了。當她張開眼站起來時,一片漆黑,四周似乎僅聽到老伯伯粗重的呼吸聲。筱玲的左手感到一陣劇痛,原來是站在筱玲隔壁的小姐緊緊抓住筱玲的手臂,「這人怎麼這樣?」筱玲還沒開口叫她把手放開,西裝先生說:「大家沒事吧?請大家冷靜!發電機等等應該就會再次啟動了!」,他並把手機打開,當作一個光源,亮度雖然很強,但不夠大,所以照在他的面孔上還是有點小恐怖。他回過頭把光源照向面板尋找上面的緊急通話按鈕,按了幾下沒有獲得任何回應。他看了一下手錶,「一點十一分」,然後唸著說:「怎麼回事,上禮拜才測試過,怎麼會沒有人回應,保全在幹什麼?」

「少年吔!你在電梯公司上班嗎?」老伯伯問。男性說:「不是,我剛剛看電梯許可證上的檢查日期所以知道上禮拜應該有檢查電梯。」「噢!我以為你是在電梯公司上班,按呢就有救啊!」。四周再度陷入一陣沈默。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筱玲原本被香味撲鼻的小姐抓住的手臂,不知從何時早已被放開,看到她正在用手機撥電話,手機傳出「嘟嘟嘟」的聲音,「應該是收不到訊號吧?以往這裡的電梯裡就很難收到訊號,現在應該更不可能收到訊號了。」筱玲心想。「不用打了,我剛剛已經試著打過,沒有回應。」男性說。

筱玲稍稍恢復了理智,心裡想著要不是這個暑假過得太糜爛,自己睡的太晚,昨天沒有先檢查書包,今天也不會受困在這裡,還可以在家看電視播放災情,反正現在的媒體唯恐天下不亂,一定會大肆報導一番。想到這裡,筱玲心裡的念頭變成:「咦?我們受困在電梯裡,說不定等等電視台也會來報導,當電梯恢復正常門開的時候攝影機會照著我們,啊!丟臉死了!怎麼辦才好,我還穿著制服,這樣一定一下子就被發現了!死王敬凱一定會在臉書上說我這個糗事,啊!真倒楣!」。正在懊惱中的筱玲正在思考等等要用什麼遮住臉和制服時,旁邊的小姐突然指著前面的男性說:「都是你,剛剛電梯明明就已經關門了,你還要讓那個阿伯進來,就這幾秒鐘的時間,說不定我早就在七樓出電梯了!」阿伯這時說:「對啊!都是你,要不是你讓我進來,我也不會進來這個電梯,搞什麼嘛!」。微弱的燈光其實看不出那位先生的表情,筱玲心裡想,那個人心裡一定很嘔,五官可能扭成一團,做好事還被人嫌,真是「好心予雷唚!」只見那個西裝先生坐下來說:「好吧!都怪我,如果怪我可以讓我們逃出這個電梯,那我也甘願。」這種賭氣的回答顯現了他的無奈以及無助。筱玲很想說出什麼話來打打圓場,畢竟從困在電梯裡開始,筱玲是唯一還沒有說過話的人。西裝男用他的右手弄鬆領帶,左手將公事包放在地上,筱玲看著那個先生仰望著天花板,想著:「他是不是在想從天花板上面逃出去啊?不過以他的身高應該很困難吧?我如果踩在他肩膀上應該有機會。」頓時筱玲腦海中浮現的是湯姆克魯斯把天花板打開拉住她的手,把她救出去的畫面。「唉!是什麼時候了,我還在胡思亂想,真是小說和韓劇看太多了。」筱玲心裡笑著。男性開口說:「都先坐下來休息吧!不知道要等多久。老伯伯要不要我扶你坐下?」,他接著把手機的燈光關掉,這時小姐說話了:「喂!趙新台,你把電源關掉做甚麼?」,男性說:「節省電力啊!我看妳手機有開著電源就夠了,那位阿伯應該沒有手機,這個妹妹也不一定有,我們也不知會困在這裡多久,沒必要我們二個的手機都一起開著浪費電吧?」。

「咦?剛剛那個小姐叫他趙什麼的,表示他們是認識的,怎麼感覺上像陌生人?」筱玲心想著。

筱玲覺得頭昏昏的,室內一下沒了空調,冷氣的餘溫漸漸消失中,越來越感覺悶熱。趙新台站了起來,問說:「有沒有人記得我們剛剛是停在那一層樓?」「嗯,應該是六樓吧?」筱玲開口了。趙新台將西裝脫掉,袖子捲起,用力嘗試著將電梯門打開,看他很努力的樣子,可是電梯門卻絲毫無所動。趙新台說:「完了!進來的空氣好像不夠,如果半小時內再沒有人來救我們,我們可能就悶死在這裡。」這是很嚇人的講法,不過確實很有道理,筱玲心想:「難怪從剛剛開始覺得頭昏,應該是氧氣不夠的關係吧?」。

趙新台跟老伯伯說:「伯伯你雨傘可不可以借我一下,我想用它扳門看看。」看得出來趙新台很用力的想用雨傘將門扳開,小姐將手機的燈光移向中間的門縫間,讓趙新台可以看到門開的情形。經過一番努力,雖然傘骨歪了,但門總算是開了一點點,從這一點門縫可以看到電梯剛好停在樓層間,「這應該是六樓上面七樓下面,真的只是差個幾秒而已」筱玲回想著小姐的話。門稍開了之後,大家似乎又恢復了元氣,只見趙新台大聲喊二次:「有人在嗎?我們被困在電梯裡了!」,然而沒有任何回應。趙新台跳起來試著將手勾到七樓的地板上,但是沒有成功。「這種落差高度,我看那個趙什麼的應該是爬不上去,而且要是他爬一半時電梯突然啟動,那他不是會被腰斬,噁!嚇死人了,我才不要看到這一幕呢!」筱玲想。趙新台又重新坐回地上。

「看起來這次地震好像很大!」趙新台說。「還好吧!感覺沒有比九二一時大」 老伯伯說。「九二一時您在哪裡啊?」趙新台問。「我在台中,我住在當時也算災區的國光路一帶」。老伯伯回答。「喔!難怪您覺得這次地震不大。九二一的時候我高二,大概跟這位小妹妹差不多年紀吧!我記得當時放了幾天假,沒水沒電很難過的!」趙新台說。「九二一時我國三,我只記得當天晚上我是被搖醒的,的確感覺這次沒有那時候大。」小姐接著說。「小妹妹,九二一時妳生出來了嗎?」老伯伯問。「我當時已經三歲了!不過我的確沒有什麼印象」筱玲回答。「其實我不太想說話,話說太多會口渴,不知道會被困多久,老師說過不吃東西一個禮拜不會死,但是幾天沒喝水就掛了。不過感覺應該要有人說說話,否則在一片黑暗沈靜中的環境裡很不舒服。」筱玲想著。

「既然大家都認為這次地震沒有九二一大,我想應該很快就會有人發現我們了。」趙新台說。「你怎麼確定不是像911一樣這棟大樓被什麼東西砸到?」小姐說。「哈!蘭依,妳想像力真豐富!這是一棟普通的商業大樓,台灣不會發生恐怖攻擊事件的啦!」 趙新台說。「原來那個小姐叫蘭依喔!名字還蠻好聽的,很有氣質的感覺,但是跟人連結不太起來。」筱玲想。其實蘭依的穿著很正常,無袖一件式紅色短洋裝,配上白色高跟鞋,在這棟商業大樓裡上班並不突兀。或許是因蘭依的香味,也可能是剛剛蘭依緊抓住筱玲的手臂,讓筱玲對蘭依的印象並不好。

漆黑的空間裡又沈默了一陣子,老伯伯突然開口說:「唉!雖然我已經活的比你們都久了,但我還是不想就這樣結束我的人生,我三年前退休,目前住在台中養老,我兒子媳婦住在台北,我媳婦下星期就要生了,我內人已經比我早一個禮拜來台北,我是想來看看我兒子的辦公室,他跟我說他最近升經理了,有自己的辦公室,景觀不錯,跨年夜時可以從他辦公室看到101的煙火,所以今天特別先來看看。」

「阿伯你很幸福喔!恭喜恭喜!」趙新台說。「我兒子年紀應該比你大,你是在哪裡高就啊?」老伯伯接著問。「我的公司在十六樓,我應該跟令公子是同一家公司。」趙新台答。「喔!我兒子叫李博昇,你認識他嗎?」「哦!李經理啊,我認識啊,他能力很不錯的!我記得好像是雙碩士學位吧!」「呵呵,你很清楚嘛,請問你是管人事或是跟他同部門的嗎?」「嗯,不是耶,我父親是這家公司的董事長。」「啊!頭家的小孩,失敬失敬!我兒子還拜託您多提拔了!」老伯伯說,心裡卻想著:「這下糟了!怎麼這麼巧在這裡碰到博昇的上司,剛剛還說了他的壞話!」「哪兒的話,令公子很優秀的,年紀也比我稍長,我要跟他學習的地方很多。」趙新台說。老伯伯自己覺得尷尬,於是馬上轉換話題回過頭來問:「那這位小姐呢?剛剛聽這位紳士叫妳蘭依,你們認識嗎?」。「嘿嘿!」蘭依冷笑著,「認識啊!他是我以前的主管,其實我做到今天為止,我是要去七樓辦離職手續的。」「喔!為何要走呢?我聽我兒子說這家公司很不錯的,福利又好。」「福利是不錯,不過我的主管很爛。」雖然現在只有微弱的燈光在這幾坪大的空間,不過筱玲可以感覺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在趙新台臉上。「唉!蘭依,是我對不起妳。」趙新台說。「哼!我已經聽膩了你說的對不起,沒用的。」蘭依以幾近用喊的音量說。趙新台說:「我已經說服了我老爸,但是我媽仍然反對,她說如果我跟妳結婚,她就要把我踢出家門,妳也知道我妹妹一直虎視眈眈我的職位。唉!從小我父母就對我很嚴格,為了上台大,我還考了二次,然後送我到美國唸書,甚至連我的老婆也幫我找好了,其實我也很苦啊!我也不想跟她結婚啊!不要說她沒有妳漂亮,他根本沒有妳那樣溫柔善解,那樣瞭解我,而且她那種嬌生慣養的公主個性更讓我受不了,我娶她只是把她供在家裡而已,對我的人生一點幫助也沒有。」「是這樣嗎?你的花言巧語我再也不想聽了!你自己說過現在公司經營狀況不好,如果有蔣姿蕙家裡公司的幫忙,就有機會再創榮景,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這是我在會議上勉勵同仁盡量爭取蔣家的訂單不得不說的話,怎麼妳也當真?」。「不用再解釋了!」蘭依抽泣的說,接著空間裡又是一陣沈默。「哈,這麼巧,這好像是連續劇的情節!男主角因為父母反對無法跟女主角結婚,女主角不是殉情就是復仇,然後經過一番波折後報仇成功,男主角向女主角下跪請她原諒,最後又是一句『一切都回不去了!』變成經典台詞。看起來這次女主角不會殉情,會走復仇這條路。唉呦!我還是少說多聽,以免影響到我媽媽的工作。」筱玲心想。

不久老伯伯嘆了口氣,說:「唉!年輕人的感情事自己要想辦法解決,像我從來不管我兒子和我媳婦,他們肯生小孩,讓我抱抱孫子,我已經很高興了。妳呢?小妹妹,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呢?妳是來這裡打工嗎?」老伯伯再次轉移話題問。「不是,我今天去學校,忘了帶鑰匙,要去找我媽拿。」。「令堂也是在這家公司上班啊!在什麼部門呢?」老伯伯接著問。「應該是財務部門吧!」趙新台搶著回答,然後繼續說:「財務部門在十四樓。請問令堂的尊姓大名是?」「吳婷婷,財務部協理。」筱玲說。幸好接近一片漆黑,彼此看不出大家的表情,否則當趙新台聽到這名字時的驚訝表情,會讓大家覺得莫名其妙。「哦!原來妳是吳協理的女兒啊,真是巧啊!」蘭依似乎語帶諷刺的說。「公司內部一直盛傳趙董跟吳協理有曖昧關係,嗯,就是趙新台的爸爸跟妳媽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這樣妳瞭解了嗎?小妹妹。」蘭依說。筱玲頓時有被砸到的感覺。「胡說!瞎說!你在亂講什麼!我媽媽才不是這樣的人!她一直很愛我爸爸的。」筱玲快哭出來的急著說。「原來去年爸爸說媽媽對不起他,不是沒有原因的,媽媽還說是因為爸爸在大陸有小三,所以他們才分居讓彼此冷靜一陣子,但到底是爸爸還是媽媽有問題?」筱玲腦海裡快速的轉著。蘭依接著說:「哼!我才沒有亂說,這件事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妳問趙新台他最清楚,就是因為去年爆發這件醜聞,公司的狀況才每況愈下,董娘也才每天來上班,監督老董和妳媽。」「難怪去年媽跟我說內憂外患,還說她應該做不久了。」筱玲想。「不是這樣子的,根本沒有證據,而且我也相信我父親和吳協理都不是這樣的人,他們沒有任何曖昧關係,只有公事上的關係而已。」趙新台說。「哈,你們父子都一個樣,我當時真是昏了頭,怎麼會喜歡上你這種花花公子,從老董這種行為,就可以預測你將來一定也會對你老婆不忠。」蘭依說。「我跟妳說過不是這樣的,我父親,我父親因為長期服用心臟病的藥物,早就沒有性能力了,怎麼可能跟吳協理有曖昧關係?至於我媽來公司,妳錯了,他是來監督妳和我的,不是來監督我爸的。」趙新台低聲著說。「那你為何沒跟我說?哈哈!我知道了,反正你就是想玩玩我的感情而已,所以你根本不會讓我知道太多事。」蘭依失魂落魄的說。「蘭依,到現在妳還不明白我的心意,當我知道我媽要來監督妳我時,我跟我媽說,請她看看妳的好,請她看看妳的能力,我要讓他知道,我喜歡妳不是沒有理由的。」趙新台語帶痛苦的說。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燈亮了,雖然電梯還是不動,不過筱玲心裡知道,他們有救了,她現在已經不在乎外面是否有攝影機,她只想趕快找到媽媽,然後回家打電話給爸爸,跟爸爸說真相,讓全家再次團聚。

淚水弄花了蘭依的妝,但是從蘭依和趙新台的眼神中,可以有無限的想像空間,「他們應該會和好吧!」筱玲出電梯時望著剛下過雨的天空猜著。

「筱玲、筱玲,快起床了!今天要返校!妳忘了?已經七點了!妳要遲到了!」筱玲感覺天搖地動,應該不是又地震吧!筱玲眼睛張開時看到爸爸搖著她,「起床了!我的小公主!妳要遲到了!昨天小說看到幾點啊!是不是都沒睡?」

「那位老伯伯的寶貝孫子應該一歲了吧!人生就是這麼奇妙,這一切似乎都是被上天安排好的,要是沒有去年那場意外,要是去年我有帶鑰匙,今天不知道爸爸會不會回來?嗯!我今天要帶鑰匙嗎?」筱玲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露出甜蜜的微笑。